想了想,又補充:
「宋緋兒,你醒醒吧,生活不是電視劇,你也不是唯一的公主!沒有誰該永遠寵著誰!」
她鎖著眉,仿佛在思考我說的話。
17
宋先生喜提一女。
那日在我們家隻看了我一眼,便動用了一點小關系,在學校又見了我一面,給我帶了些零食,聊了一會兒。
我居然就入了他的法眼,讓他頗為歡喜。
他說我遺傳到了他的學霸基因,叫我好好學習,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者生活費不夠,直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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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了我微信,轉了 5000 人民幣。
他說:「叮當,叫一聲爸爸!」
我說:「抱歉,宋叔叔。」
他神情晦澀,自我安慰:「沒關系,確實太突然了,不習慣也是正常的,咱慢慢來。」
我「嗯」了一聲。
之後,他時不時來找我,帶我出去吃飯,說是聯絡感情。
有時是中午,有時是傍晚。
他的車停在校門口,有專門的司機,他坐在後排。
司機很喜歡給他的老板刷存在感,逮著機會就會說:
「叮當,你爸對你比對緋兒還好!
「他今天特別忙,開了一上午會,中午推了飯局來找你,生怕你在學校吃不好。」……
我厭倦而不失禮貌地微笑著。
宋先生看出我情緒不高,打斷司機的話。
他問我想吃什麼,學校裡發生了什麼趣事,老師對我好不好……
也問我從前的生活,未來的打算……
像天下所有慈父一樣。
18
偶爾,我也會想,如果當日,他沒有拋棄我媽,我們會不會是其樂融融一家人?
我媽一個人帶孩子的艱苦歲月,會不會有暖陽照耀?
然而,沒有如果。
多年前的忘恩負義,不會被偽裝出來的溫情脈脈掩蓋。
我不信他找過我媽,他們曾在鄉下辦過婚宴,但凡他去了我媽老家,給老家的人打過電話,總能打聽到我媽的下落……
也不信他真的想彌補。
一個白眼狼,再怎麼變,也是利己主義者,最多加上「精致」二字。
精致的利己主義。
19
大雨欲來。
燕低飛,蟻搬家,風滿樓。
鍾老師的脾氣開始暴躁,越來越暴躁。
每天像吃了火藥似的,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把他點燃。
他罵罵咧咧,嘮嘮叨叨。
口臭,爆痘。
20
有一天晚自習,鍾老師叫我們做卷子,自己捏著手機出去了。
我做完卷子,順便上廁所,聽見他在樓梯拐角講電話。
「MB!肯定是我們辦公室的!」
「我要是下去了,英語教研室主任的位子就空出來了!多少人盯著!」
「宋緋兒這個扶不起的阿鬥,但凡爭氣點,口碑好點,我也不至於被人抓住把柄,告上去!」
……
他的聲音極低,與他的怒氣成反比。
我躡手躡腳地從走廊經過,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因為——
舉報他的人,不是他們辦公室的,也不是他以為的辦公室鬥爭,
而是我。
那天,當他說了省優幹的事「已是鐵板釘釘,再不滿也隻能憋著」後,我給省教育廳寫了一封舉報信。
匿名。
舉報他區別對待學生,給領導家的孩子開後門。
我想知道,他一個縣城私立高中的班主任,能一手遮天到什麼程度?
我想知道,這教育界的天,究竟是不是清明的?會不會有人過問這事?會不會有人調查?
「……全面整頓……這兩天就要下來了……」
「……校長會陪著……教育局那邊,也已經打過招呼……問題不大……」
21
舉報的事,
我當日的期望不過有人過問,打個電話敲打一番。
如今,既然上面人要下來,若不善加利用,就是我不對了!
22
次日中午,食堂。
我照例和關系好的女孩子坐一桌,宋緋兒和三個男生坐一桌。
席間,我用微信小號給她發了一張照片。
一張我和宋先生正在吃飯,宋先生給我夾菜的照片。
她看了一眼,整個人就不好了,眉頭緊緊擰著,拳頭握得S緊。
三個男生忙湊過去。
宋緋兒咻地抬頭,用怨毒的目光看我。
我很隨意地笑了笑,繼續埋頭吃飯,和女孩子們聊天。
隻餘光落在那邊——
三個男生忙著關心宋緋兒,大概在問發生什麼事,宋緋兒咬牙切齒,看著我的眼神都快滴出血了,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男生們紛紛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
我在等。
等宋緋兒怒而爆發!
過了一會兒,我們這桌吃得差不多了。
我端著餐盤站起來,低眉,目光斜斜地打過去,唇角微勾,全心全意詮釋什麼叫挑釁。
像宋緋兒這種性格,如果當場沒爆發,很可能後面會憋出大招。
「懦夫!」
我的嘴唇張了張,無聲說了兩個字。
宋緋兒終於憋不住了,雙手啪地拍在桌子上,一隻手端著餐盤朝我走來。
我再次假裝沒看見她,隻顧著和旁邊人說話。
所以——
當她的餐盤朝我身上砸來。
除了飛濺的殘羹剩飯湯湯水水,便是我尖叫,周圍人驚呼……
所有人都在閃躲。
「宋緋兒,你瘋了!」
我猛地轉頭,大聲呵斥,腳上順勢一滑,半個人撲在旁邊餐桌上。
「哎喲!」
宋緋兒見有機可乘,舉著餐盤再次朝我砸來。
我一隻手扶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抬胳膊去擋。
「你才瘋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居然敢勾引我爸!」
……
在我們學校,宋緋兒這個名字足夠出名。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什麼身份,是什麼人的女兒。
所以,
當我吼出「宋緋兒」的名字,當宋緋兒一句「勾引我爸」叫出來,食堂裡好些人第一反應不是勸架,而是掏出手機,對著這邊。
……
宋緋兒已完全失控,她一邊打,一邊尖叫:
「我要你勾引我爸!我要你勾引我爸!
「別以為做了我爸的三兒,就是公主了!
「我告訴你,我今天打S你!」……
我硬生生受了幾下,配合著「唉唉」叫,給足了周圍人錄視頻時間。
直到離得近的男生開始拉宋緋兒,我這才朝周圍人聲嘶力竭地吼叫:
「報警,打 110 報警!」
有人抱住宋緋兒。
宋緋兒還在掙扎,瘋魔著,張牙舞爪。
這時,食堂門口飛奔過來一個人,他明顯是氣急了,一巴掌扇在宋緋兒臉上。
清晰的五指印,看著都痛。
宋緋兒消停了,愣愣地看著來者。
來者也愣住了,他一臉後悔,正是鍾老師。
我看著宋緋兒即將要哭唧唧的臉,趕在她前面,身體歪了歪,「哇」的一聲哭出來。
跟在鍾老師後面的是臉色鐵青的校領導,校領導們擁著另外幾個明顯官銜更大、氣勢更足,臉色同樣極差的人。
宋緋兒揮舞餐盤的時候,他們隔得遠,聽不見宋緋兒在說什麼。
「貴校好風氣!學生隨意毆打同學,老師巴掌教育學生。」其中一個領導說。
「這位打人的,似乎是宋緋兒同學?」另一個領導開口詢問。
我們校長「是」了一聲。
領導們沒有過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23
爛攤子撂給鍾老師。
鍾老師又是安撫被他扇耳光的宋緋兒,又是指揮人送我去醫務室……
110 很快也到了。
宋緋兒打我的事,食堂那麼多人看見,還有手機視頻為證。
「警察叔叔,我要告她!」我一隻手指著宋緋兒,「她這是故意傷害!還有誹謗!」
鍾老師相當頭疼,眉間的「川」字都快隆出山峰了。
走後門送上去的省優幹一事還沒擺平,這位省優幹就在眾目睽睽下打人;更要命的是,嚴禁體罰的年代,他居然在省領導面前扇學生巴掌!
三事齊發,別說他教研組主任的位子, 怕是教師資格證都保不了。
鍾老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忙著給雙方家長打電話。
「別來學校了, 直接去派出所。」警察叔叔說。
24
這是我第一次坐警車。
同去的除了我、宋緋兒、鍾老師,還有現場幾個目擊證人。
我們在不同房間錄口供。
之後便是等待。
我們坐在過道的塑料椅子上。
宋先生和宋太太先到。
宋緋兒絲毫不覺自己有錯,氣呼呼地把照片給他們看。
「媽!你看爸背著你, 都做了什麼?」
她的語氣憤怒,小眼神兒得意地瞟了我一眼:「我打她,那是為民除害!」
我沒理她,也沒說話。
宋太太朝宋先生看去。
宋先生捏鼻梁。
宋太太忽然暴起, 嘴裡罵著「臭小三」, 朝我衝來。
我「哇」的一聲開始號。
宋太太還沒打到我, 民警們已經衝出來。
我媽適時趕到,第一件事是看我被打的地方,手臂有點紅,並無大礙, 隨即起身,朝著宋太太和宋先生。
店老板氣場大開, 直接爆粗——
「TMD!到底誰是臭小三?!
「宋家明!你 TM 有種就告訴你老婆,到底誰是小三!誰先認識誰?誰和誰先在一起, 在老家辦過有婚宴?誰供你讀的大學?!誰 TM 考上公務員, 第一件事拋棄糟糠妻?!
「你前幾天跑來, S皮賴臉非要認女兒!今天就任由你家崽、你家老婆打我女兒!你到底要不要臉?
「我告訴你,這場官司, 我打定了!」
……
我媽語速極快,放鞭炮似的。
信息量巨大。
宋先生忙著攔我媽。
宋太太和宋緋兒一臉震驚, 臉色蒼白。
旁邊其他人,無論之前想法如何,這會兒也化身吃瓜群眾……
那天的最終處理結果是——
「男人都是渣!」
「(不」我的傷……也就是看著狼狽,畢竟湯湯水水弄一身, 實質的,幾可忽略不計。
還不如宋緋兒挨的那一巴掌。
如果堅持起訴,費時費力。
25
那天,回家的路上。
我媽問:「怎麼哭了?眼睛都哭腫了,這可不像你。」
我回答:「我要不哭,就該綠茶哭唧唧博同情了!我這招叫『走綠茶的路, 讓綠茶無路可走』。」
我媽哈哈大笑,繼而問我——
「被打的地方真的不痛?」
「你要再晚點到派出所, 連手臂那點紅都看不見了……經過這件事, 宋先生應該不會再來找我們。」
「是。」我媽說,「他原本來, 又是送錢又是送禮,就是為了堵我的嘴,現在怕是後悔S了。」
「媽,你可痛快?」
「痛快。」
我媽抬手, 指尖在眼睑下方掠過。
26
後來, 宋緋兒的省優幹取消了,因打人被學校記了處分;
後來,鍾老師離開了我們學校;
後來,宋先生的黑歷史成了全城八卦;
再後來, 宋先生攜全家離開了我們縣城,聽說降職了……
各種原因,我不知道。
不足為外人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