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的任何生日要求,父母都不會拒絕。
何況我們還同住一個小區。
我實在不忍心。
於是,那天之後,我成了同學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宋馳「秘密」的人。
中考後,我去了一中,他留在八中。
此後十年,我們都沒再聯系。
我不知道他高中時是否還愛搞怪,也不知道他怎麼進的娛樂圈,又是什麼時候把名字從 「宋遲」改為「宋馳」。
令他一夜成名的脫口秀大賽,我甚至都沒有完整看過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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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那一夜的突發奇想,身份隔著千山萬水的兩個人,這輩子或許都不會再有交集。
可宋馳對我爆出他的「黑料」,不僅默許,還異常上心?
他究竟想幹什麼?
6
按約定時間下樓,宋馳已經靠著車門在等我。
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沉在陰影裡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我隻有 10 個小時,要辛苦你了!」
我和宋馳並排坐進轎車後座,司機一腳油門,一路狂奔。
宋馳一直靠著頭枕小憩。
我看著導航上的定位越走越偏,開始莫名心慌。
要敘舊,也不用來這荒山野嶺吧?
車下了高速,很快拐進一條山野之間的石子路。
大片的農田之間,隻偶爾見著一兩間破磚房。
手機信號也弱到隻剩一格。
萬一真的發生什麼,那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持續的精神緊張,加上一路的顛簸,讓我胃裡一陣翻湧。
我皺著眉頭,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怎麼,不舒服?」
宋馳突然出聲,把我嚇了一跳。
手機脫手摔在他腳下,屏幕上【緊急呼叫】幾個大字異常醒目。
「你警匪片看多了?」
他輕輕撇了撇嘴:「把手給我。」
我以為他要給我什麼東西,乖乖攤開手掌。
沒想到他輕輕託住我的手,大拇指順勢按上了我手腕某處。
「不知道你暈車,沒準備。
「不過之前一個老中醫告訴我,這樣點穴可以緩解。
「好點沒?」
他持續按壓我腕上穴位,胃裡的翻湧果然舒緩不少。
想到我們也沒那麼熟,我不好意思地抽回手。
「好多了,謝謝!」
穿過一片黃燦燦的油菜田,汽車開上了一座比輪距寬不了多少,連護欄都沒有的石橋。
司機大哥把著方向盤,大氣都不敢喘。
我忍不住看向宋馳:「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面前的男人一身坦蕩。
「去看看我們的主角。」
7
在我的五髒六腑集體抗議之前,車停在了一所鄉村小學門口。
我在車上等了一會,宋馳從學校裡帶出了一個八九歲的女孩。
女孩個頭不高,小臉白淨,穿一身洗得發白的校服,微黃的頭發低低束個馬尾。
她腼腆地坐到我身邊。
汽車在宋馳的指揮下,熟門熟路開到了女孩家門口。
進門才發現,女孩還有個五六歲的弟弟。
男孩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安靜,一個人坐在院裡,用藤條編著那種裝水果的籃子。
我剛要跟著女孩進屋,就被宋馳拉住。
「她每天午休回家,要幫癱瘓的父親擦洗、翻身、換尿墊。」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隻聽屋裡爆發一個男聲,操著我聽不懂的方言,又喊又罵。
我轉頭看向宋馳,他的眸中,心疼中夾著無奈:
「她爸爸在工地摔傷了頭,已經不認識家裡人了。」
「他們的媽媽呢?」
男孩嘆口氣,手下藤條翻飛。
「打工去了,過年才回來……」
眼前一切帶給我的震懾,不亞於一枚炮彈投入深水。
我需要時間來撫平巨浪的衝擊。
宋馳走上前,摸了摸男孩的頭,在他身側坐下來。
「越編越好了啊。」
男孩稚氣的臉上揚起得意。
「我一天編十個,就能賺二十塊。」
女孩垂著頭走出屋子,將一盆水潑在院外,接著又走進廚房。
趁女孩煮飯的工夫,宋馳拉著我把車上的大米、牛奶,還有給孩子的衣物、零食搬進屋裡。
聊起這對姐弟,他就像在聊自己的孩子。
「我剛資助他們的時候,姐姐被迫退學,弟弟幾乎成了村裡的半流浪兒童。
「光靠鄰裡東幫一點,西湊一點,完全不行。
「後來通過縣裡的福利機構,在村委會、小學指定了幫扶對子,才眼見著這對姐弟越來越好。」
所以,他們是我的主角?
聽完故事,我更加疑惑了。
大概一臉明目張膽的疑問顯得愚蠢,宋馳笑著彈了一下我的腦門。
「看著心疼?那就好好寫你的劇本。
「我打算借電影上映的勢頭,成立一個特殊家庭幫扶基金會。
「像他們一樣的孩子,都可以申請獲得生活、教育、心理方面的援助。
「比我一個人蠻打誤撞,有更大的價值……」
宋馳將一切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成立一個基金會,就像買張機票去度假一樣容易。
可明明他自己,才剛從泥沼中爬起來啊。
我定定地望著他。少年痞氣、頂流光環,在這一刻紛紛退去。
他像一棵樹一樣筆直地站在風裡,冠葉挺拔,根基沉穩。
意外、釋然、敬佩……萬般情緒接連而至,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你不早說,這幾天給我嚇得,吃不好睡不香的……」
8
「哈哈哈……李舒晴,你是不是傻?」
宋馳就著自己的大笑,幹了兩碗土豆飯。
吃好飯,喂了雞,姐姐金鳳說下午請了假,帶我們去看一個可美的地方。
金鳳、金寶在前面蹦蹦跳跳,宋馳兩手插兜,跟在我後面晃晃蕩蕩。
風把他的聲音吹拂得愈加柔軟。
「其實對他們來說,生活的艱難隻是暫時的。最難的,是心裡一直要有希望。」
「那你呢?那時候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回過頭去看他,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有種通透明淨的美感。
宋馳停下步子,靜靜地看我。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
電話鈴聲不識趣地將答案打斷,宋馳看一眼手機,轉身走向陡坡高處。
我跟著金鳳、金寶轉過山坡,眼前豁然開朗。
叫不出名字的山花開了遍野。
風一吹,像紫色的海浪,又像搖曳的裙擺。
我和金鳳、金寶穿梭在花叢裡,忙不迭地追蜂引蝶。
遠遠望見宋馳舉著手機,像在跟人爭執什麼。
可接完電話回來,他又恢復了無謂痞氣的模樣。
「你沉默寡言了兩天,我還想你小時候那股子在操場上瘋跑大笑的勁兒去哪兒了?」
「那都是黑歷史了,你還記著呢?」
擦去額角的汗,我微微喘息著,走到宋馳身邊。
「倒是你……怎麼跟我想象的大明星不一樣啊?」
「怎麼,你還想天天看我這樣?這樣?」
宋馳做了幾個誇張的模仿動作,笑出一口白牙,比春光還明媚。
把我逗笑後,又溫柔解釋:
「把能量都在臺上釋放了,下了臺,就隻想歇歇。」
他轉頭,目光追著山風遠去。
過了許久,又淡淡地嘆一句。
「讓人開心這件事,其實挺累的。」
是啊!我因為擅自轉行,與父母別扭了好久。
宋馳從小就頂著巨大的壓力,做著同學老師眼中的「異類」。
自己淋過雨,遞給別人的那把傘,才無比珍貴。
「舒晴。」
「嗯?」
宋馳挺直了脊背,眼神裡漫開真誠。
「如果有一件事是你一直的夢想,實現它的代價,是失去現在的一切。你還會堅持嗎?」
想了想這半年的經歷,我會心一笑。
「會啊!如果我沒有堅持,也不會淪落到今天。
「對不起啊,要不是我,你的事……」
終於說出了這句藏在心裡許久的道歉。
宋馳卻搖搖頭,打斷了我。
「你已經替我守了十六年的秘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姐姐,這個送給你。」
金鳳用一雙巧手,給我編了一個紫色的花環。
我蹲下來,輕輕抱住她:「過幾天,姐姐也送你們一份禮物。」
9
宋馳要趕晚上的演出,將金鳳姐弟送回家,我們立馬踏上回程。
剛上車,宋馳就遞來幾個小青梅。
隔著皮,酸澀的味道直往鼻尖湧。
「剛從樹上摘的,聞一聞,就不暈了。」
能找回兒時的情誼,我突然覺得此行不虧。
他聳了聳肩,有些抱歉道:「演出時間卡得緊,今天就沒空請你吃飯了。」
我把玩著手中的青梅,裝作有些為難。
「忘了告訴你,其實我們順路。我買了你今晚演出的票。」
宋馳怔了一瞬,半信半疑:「我的票可不太好買。」
「是呀,刷了好久的二手平臺,才蹲到一個妹妹轉票。」
宋馳雙手抱臂,忽然有些氣惱。
「看不起誰呢?你還用花錢看我演出?」
他推給我一個微信,是他的助理:「以後直接找他,永遠 VIP。」
宋馳的助理人稱小胖,是個笑起來有酒窩的可愛男孩。
他幫我安排了晚餐和座位,就去陪宋馳候場了。
我第一次看宋馳的現場,粉絲的熱情簡直嘆為觀止。
好多人都穿著定制衛衣,提前兩三個小時抵達劇場為演出造勢。
大家彼此分享著定制周邊,說起某些經典橋段,激動得握手抱抱,宛如久別的情侶。
一個妹妹見我兩手空空,把自己做的彈簧發夾送給了我。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宋馳身著亮色衛衣,走向舞臺正中。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光芒四射。
如果說兒時的課堂還是雛鷹謹小慎微的訓練場,那麼這時的舞臺,已經成為雄鷹迎風展翅的無垠天空。
造梗、拋梗的技巧早已爐火純青。
完整演繹臺本的同時,宋馳還隨時關注觀眾的感受,偶爾的互動更是錦上添花。
隨著我臉側肌肉不停顫動,人偶宋馳在我頭上瘋狂起舞。
演出結束,我悄悄繞進後臺,學著粉絲們的固定手勢給宋馳打 Call。
「演出很棒,祝賀你啊。」
宋馳邊摘麥,邊斜眼看我:「你真覺得好?」
我重重點頭,頭上的小人被我帶得東倒西歪。
「你怕是沒看過我剛出道的比賽吧?」
他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長。
我不敢接話,垂眸掩飾心虛。
好在他換了話題:「等我一會兒,送你回去。」
我還沒想好怎麼拒絕,令人豔羨的明星私享之旅就結束了。
一個穿著粉色毛衣加高腰裙,走路都帶著香風的女孩子,熟門熟路走進後臺。
看見宋馳身邊還有一個我,她露出了本能的警惕。
「你是……」
我晃了晃腦袋,無比真誠地回了兩個字:「粉絲。」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挽著宋馳的胳膊,拉他去了旁邊角落。
我識趣地自己離場,身後很快傳來壓低聲音的爭執。
「我專程飛過來,也勸不動你是嗎?
「大家一起走到今天,容易嗎?
「人設一旦崩了,砸多少錢都救不回來……」
「可是我累了,不想演了……」
「不想演了?你知道多少小年輕等在公司門口,隻為節目裡露個臉?」
我本能地感覺,她就是幾小時前,給宋馳打電話的人。
我也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宋馳的夢想,不會這麼順利就實現。
可成年人的世界,一向如此,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