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謝珵時,我並不知道他心有所屬。
更不知,母親為了讓我得償所願,逼著他的心上人遠嫁苦寒之地。
後來,他被皇後尋回,成為太子。
我尚未來得及告訴他我已懷了他的骨肉,姜府便被他滿門抄斬。
一百三十一條人命更是在他的監斬下,魂斷簌簌雪中。
再睜眼,回到初遇他時。
這一次,我給了銀子,幫他和心上人成親。
可後來,他恢復太子之身時,卻跪在姜府之外,於簌簌風雪中,求我接下冊封太子妃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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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得知是謝珵監斬時,我出奇地冷靜,就好像我不曾認識他,他亦不曾是與我交頸而歡了三年的夫君。
行刑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厚厚的雪落在我的眼睫上,壓得我看不清楚謝珵的面容。
但我想,他此時是高興的吧?
他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終於可以替他的心上人討回公道了。
我隻遺憾,我腹中的孩兒還未見過夏日的豔陽,便要與我一同葬在皑皑冬雪中。
姜府被抄家後,母親整日啼哭說對不起我。
可她做錯了什麼呢?
她隻是想讓自己的掌上明珠得償所願,嫁得如意郎君罷了。
她唯一沒料到的是,當年一時心軟收留的人竟是皇後失散多年的兒子,更沒料到他入主東宮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姜家抄家削爵。
「母親,若有來生,薇兒還做您的女兒。」
母親泣不成聲。
許是雪霧太重,刀落的那一瞬,我竟瞧見謝珵神色慌亂地朝我奔來。
來不及自嘲,姜家包括我腹中胎兒一百三十一條人命,便魂斷簌簌雪中。
謝珵跌跌撞撞摔倒在被血染紅了的雪地中,眼底淚光浮動。
2
冬雪漫漫。
謝珵帶著姜意入府。
芝蘭玉桂的男人,一身青色長袍,玉冠束發,如冰雕玉琢,獨立於天地間。
眼底滿是對姜意的緊張:「雪厚,小心地滑。」
姜意眉眼彎彎一笑:「珵哥哥,我沒事,你別太緊張我了。」
謝珵眉眼溫柔,像清風拂過,而我卻隻覺得冰雪覆身,冷得瑟瑟發抖。
上一世怎麼就沒發現這二人早有情愫了呢?
「姜夫人,我受柳姨所託,將意兒送回。」
謝珵口中的柳姨是父親的姨娘,當年心懷不軌,欲謀害剛剛生產的母親,被父親趕去了鄉下莊子。
三個月前,柳姨娘病危,寫信給父親,讓他看在當年的情分上把姜意接回府。
父親還沒來得及回信,柳姨娘便病逝了。
母親對柳姨娘怨恨頗深,對姜意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將她安置在柳姨娘當年居住的院子。
謝珵帶柳意離開時,忽然回頭遙遙望了我一眼。
這一眼,猶如萬箭穿心,讓我下意識躲閃。
謝珵,重活一世,願你和姜意白頭偕老。
願我和姜氏全族平安順遂。
3
姜意身上的素衣已經很破舊了,我帶著幾套新做的衣裳給她送過去。
「珵哥哥,我好羨慕姜薇,你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和戴的首飾,都是京城傳來的最時興的款式。而我呢,跟著姨娘住在莊子裡,吃得飽都算是好日子了。」
屋裡響起姜意抱怨委屈的聲音。
我腳步微頓。
無論柳姨娘做了什麼,姜意是無辜的,她從未真正傷害過我。
上一世她被母親逼著遠嫁苦寒之地後,沒多久就香消玉殒。
我的S,姜家的滅門,源自謝珵因她的S,對我恨之入骨。
姜意見到我,有些心虛,怕我將她剛剛的抱怨聽了進去,怕我因此針對她。
「等過上幾日,我帶你一同去綢緞莊選些你喜歡的玉蘭花樣式好不好?」
姜意最喜歡玉蘭花,前世她遠嫁後,謝珵便在院子裡種許多的玉蘭花。
在謝珵意味不明的目光下,我攥著姜意的手,笑盈盈道:「以前你住在鄉下莊子,必定吃了很多的苦。如今你回來了,姐姐會好好補償你的。」
姜意瞬時眼尾微紅,像極了受驚的小白兔,看向謝珵時又是滿滿的依賴。
難怪謝珵會為了她,血洗姜家。
4
從姜意那裡出來後,我忽然想起忘了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折返回去,卻聽見謝珵狐疑地問:「我怎麼不知道你喜歡玉蘭花?」
我沒有聽到姜意的回答,因為我不小心撞翻了門口的花盆。
謝珵推門看到我以後有些意外:
「姜姑娘?」
我腦子裡想著謝珵剛剛的話,一時間慌了神。
謝珵不知道姜意喜歡玉蘭花?可上一世,他知道姜意遠嫁青州時,失魂落魄地種下了滿園的玉蘭花啊!
「姐姐,還有事嗎?」
我回過神來看著姜意,淺淺一笑:「我見你和謝公子情意相通,便和母親商量過了,會給你備上一份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嫁給謝公子。」
上一世,我自己都沒發覺我對謝珵有了情,是母親先發現,她怕我傷心難過,這才逼著姜意遠嫁的。
這一世,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讓謝珵和姜意早早成親才是。
等他們成了親,便不好再繼續住在姜府,我也不會再有機會和謝珵見面了。
姜意羞紅了臉,嬌怯地睨著謝珵。
上一世冰冷的刀落在脖頸上的感覺仿佛刻入了骨子裡,讓我對謝珵下意識地恐慌。
我狠狠掐著虎口,逼自己冷靜下來:「父親也答應我,會給謝公子也備一些銀子,讓你成親之用。隻盼著,將來謝公子……莫要忘了姜家的恩義。」
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
姜家的命運掌控在他的手裡。
謝珵眼底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過:「你說什麼?」
謝珵怒不可遏的樣子像極了被辜負深情的可憐人。
而我,是那個負了他的人。
見我茫然無措,謝珵冷哼一聲:「呵!姜姑娘憑什麼三言兩語就定了別人一輩子的大事?」
姜意被謝珵嚇得捂著嘴巴不停地落淚。
謝珵意識到自己嚇到她了,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和語氣都緩和了下來:「意兒,柳姨走的時候,我答應她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我一輩子,都是你哥哥。」
姜意唇瓣微張,看著謝珵欲言又止。
5
謝珵拒絕了我的銀子,也拒絕和姜意成親。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拒絕,他明明就愛姜意愛得瘋魔,為了給她報仇不惜構陷賢臣,害得我一屍兩命。
上一世臨S前的一幕幕,如同昨日發生一般,每每折磨得我夜不能寐。
姜家被滿門抄斬那一年,我新得了一首曲子,可我不擅音律,磨破了十根手指頭也練不好。
謝珵嘴上說沒關系,可眼底的失落騙不了人。
「我不善音律,但我知道一首很好的曲子,我把詞寫給你,你好生練一練,給你的珵哥哥當生辰禮好不好?」
再過一個月,就是謝珵的生辰了。
不僅姜意想送他禮物,我也想。
謝珵,希望你入主東宮後,愛屋及烏。
姜意臉頰微紅,嬌羞又低落:「可珵哥哥他最近好像有心事,總是望著前院的那棵玉蘭花發呆。姐姐,你說,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玉蘭花?
我心裡莫名抽痛了一瞬。
園子裡那棵是我出生時父親種下,他說是我的嫁妝。
所以我和謝珵成親時,父親便將這棵移植到了謝府,後來又隨著謝珵身份曝光,一同移到千裡之外的京城東宮。
混在謝珵為姜意種下的名貴玉蘭中,毫不起眼,但卻開得最盛。
我S那一年,它好像預感到了什麼,突然不開花了。
「姐姐?」
我回過神來,安慰她:「謝公子是個性格內斂之人,不善言辭罷了,他心裡是有你的。」
姜意的臉更紅了。
她乖巧地坐在我身旁,靜靜等著我把詞寫好,認真地開始練琴。
我看著她,心中感慨萬千。
最近和我姜意走得太近,娘擔心我,叮囑我人心不古,莫要被姜意嬌柔的外表欺騙了。
可姜意有什麼錯呢?她唯一的錯,就是走進了謝珵的心,讓他對她情根深種。
一曲罷,姜意一臉期待:「姐姐,我彈得好嗎?」
我點頭,真心誇她:「很好,你的珵哥哥會喜歡的。」
「珵哥哥!」
姜意忽然丟下琴,朝我身後飛奔而去。
我回頭,果然看見謝珵拎著盛滿玉蘭花的花籃,似有所期待地朝這邊走來。
姜意跑得太快,撞翻了他手裡的花籃。
謝珵面色一沉呵斥著:「你在做什麼!」
姜意嚇得眼眶發紅,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沉沉看著彎腰撿起玉蘭花的謝珵,不知道為何,我竟覺得他很緊張玉蘭花。
「珵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姜意簌簌落淚,謝珵頓時緩和了語氣:「我沒有怪你,隻是可惜了這些花。」
我走進時,剛好聽到他低喃聲:「若是能做成香,她不知該有多歡喜。」
我猛地一頓,一股寒意從腳底蹿上來,逼得我顫抖不止。
謝珵察覺到些什麼,抬頭看我時,我迅速壓下所有的情緒,面色坦然:「謝公子惜花惜美人,好一對佳偶天成。」
謝珵鬱色更甚:「姜大姑娘以為我惜的是誰?」
他的鞋,從玉蘭花踩過,拂袖而去。
褲裾掀起,鞋面上的玉蘭花栩栩如生。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動。
「阿意,你喜歡玉蘭花嗎?」
姜意晦澀不明地搖頭:「不曾喜歡過。」
姜意不喜歡玉蘭花,那謝珵弄來的玉蘭花是為誰?上一世那滿園名種玉蘭又是為誰所種?
忐忑不安的情緒席卷著我。
謝珵他也回來了嗎?還是說,他另有所圖?
6
近幾日母親總是憂心忡忡。
我問了好幾次,她才肯松開告訴我:「是池小將軍,他受傷了。」
「池景?他怎麼了?」
池景是青州節度使的嫡次子,亦是與我有婚約之人。
「聽聞是行刺,刀刀致命,幸好那孩子從小就在戰場上長大,躲了過去,可還是受了重傷。你父親的意思是,想等他醒了,便讓你們成親。」
「成親?」
上一世,我心悅謝珵,母親替我推了親事,後來池景立下軍功,被長公主看上,他寧S不娶。
再後來……
再後來,我帶著未出世的孩子共赴了黃泉。
「你們雖有婚約,若是你不喜歡,娘可以勸你父親,從旁支找個聰明伶俐的嫁過去也不算是毀約。」娘頓了頓,欲言又止著,「你若喜歡謝公子,娘就想個兩全之法。日久生情,謝公子總會見到你的好。更何況,夫妻若是能舉案齊眉最好不過,若是不能,相敬如賓未嘗不可。」
父母愛子,為之計之長遠,重活一世,我娘的愛女之情仍讓人感動。
隻是,既然上天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我又怎麼會重蹈覆轍,害得姜氏滿門被滅呢?
「娘,我不喜歡謝公子,我也願意嫁給阿景。娘,這世間並非所有夫妻都能恩愛不相疑,我會嫁給阿景,執掌中饋,開枝散葉,做個好主母。」
「這便是普通世家女子的一生。」
娘眼眶泛紅,心疼不已:「娘隻盼著你能得償所願。」
7
謝珵攔住我的去路:
「池景並非你的良配,你若執意嫁給他,並不會幸福。」
我覺得謝珵很好笑:
「謝公子,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這番話的?我與池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我與他是良配。」
謝珵急迫道:「可你並不喜歡他!」
我輕笑一聲:「這和謝公子無關。」
目不斜視越過他時,被他攥住手腕:「你也不想他S吧?」
我猛地一怔:「你什麼意思?刺S池景是你做的?」
「我本來沒打算讓他S,但眼下不同了,你執意要嫁給他,那他以及整個池家都會有血光之災。」
我壓制著怒意:「謝珵!」
「明日黃昏時分,我們一同賞花好不好?雖已是秋末,初雪將至,但我買下了何必的園子,建了一座暖房,將玉蘭移植了進去,如今開得正好。」
謝珵眉眼溫和了下來,憶往昔的樣子道:「我們成親後,我會給你種很多很多,會將整個大雁的名種玉蘭都移植到你的院子裡。朝陽暮夕,春與秋,都由我陪你一同賞花可好?」
「不好!」
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
和他每次的四目相對或錯身而過,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上一世,歸根結底是我的錯,導致了他和姜意的分別,但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和孩子,還有整個姜家,都因為這個錯而慘S。
這一世,我隻想彌補他和姜意,彌補我的錯。
「薇薇,或許你不信,第一眼見到你,我便鍾情於你了。」
天色漸晚,謝珵身後的晚霞絢爛,他如遺世獨立的公子,溫潤而深情。
秋末的晚風,瑟瑟逼人。
謝珵見我攏了攏雙臂,眼裡的心疼一閃而過。
他脫下身上的大氅,準備披在我身上時,我急忙躲開:「公子,不合適。」
被我拒絕,謝珵面露痛苦之色:「薇薇……」
「公子,天色漸晚,孤男寡女會引人非議,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