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異瞳,能看人過去未來。
自小我在侯府當下人,侯爺喜歡我,將我認作義女。
小姐也待我如姐妹。
她拋繡球那日,遲疑不決問我。
我告訴她選那個落魄書生。
小姐惱怒,當眾扇腫了我的臉,然後挑走了侯爺給我選的謙謙世家公子。
原來她從不喜歡我,固執認為我的未婚夫才是最好的。
她從不知,我早就看見那謙謙公子腐爛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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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早就看見,她一片漆黑的未來。
1
徐影那一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時,力道很重。
我的臉歪了過去,隻覺得唇角腫脹,鐵鏽般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
臺下等著接繡球的男子熙熙攘攘成群,徐影和我退至角落遮蔽處,似乎無人見到她這一巴掌。
直到她的聲音再次在我的耳邊縈繞,帶著嘲諷譏诮:
「妹妹,你以為我信你說的嗎?」
她的臉因惱怒微微發紅,仿佛這麼多年來對我壓抑的怒火在此刻驟然爆發:
「你讓我選那ŧũ̂⁻落魄書生?你說他未來會榮華富貴?這樣的鬼話,你不妨騙騙自己得了!」
我看向她。
她居高臨下睥睨著我:
「這些年來,我父親待你和你那S去的母親還不夠好嗎?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有哪個下人能有這樣的待遇?
「說實在的,我父親是昏了頭,才會認你作義女。我沒反駁,你就真把自己當府中小姐了,是不是?」
她的話語越發尖酸刻薄:
「實話同你說,打從第一天看見你,我就討厭你。
「有時候我不得不懷疑,你母親的S,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劃的?你想博得我父親的憐憫同情,認你作義女,是不是?」
我看著她越發惱怒的神色,才恍然醒悟。
她這麼多年來和我的姐妹情深,想來是裝得十分辛苦的。
「影兒!胡鬧!」
侯爺聞聲趕來,人牆一般擋在我倆中間:
「好好地不拋繡球,你和妹妹在吵鬧些什麼?」
「妹妹」兩字似乎刺痛了徐影,她尖叫起來:
「她不是我妹妹!
「爹!你知道她方才說什麼?她要讓我選那窮書生!還說他是那些人裡面最好的!
「我早就知道,她一直都嫉恨我,是不是?她就恨不得我下嫁去過窮苦日子,好妹妹,你倒是說話!」
侯爺回頭看我。
我放下了捂著唇角的手:「我看見的就是這樣,那落魄書生,他會榮華富貴,安享餘生。」
侯爺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又對徐影安撫說:「你妹妹能看人未來,你信她的,不會有錯的。」
徐影甩開了手,諷刺道:
「信她?我就不明白了,爹你怎就這麼信她!卻不肯聽我說!
「她要是真能那麼準確預知未來,自然就該趨吉避兇,她娘會那樣早S慘S嗎!」
「啪!」
這一巴掌,卻是侯爺落在她臉上的。
侯爺沉下臉:「影兒,你這說的什麼話!」
徐影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侯爺,倏然紅了眼。
而她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卻如回轉的流風,在我腦海中吹蕩。
2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能看人過去未來,是在五歲時候。
那時病重,我就看見我的生父會將我扔出家門去。
不過幾日,他果然將我棄之荒山,並威脅我娘不許找我。
阿娘不忍,終究還是離了家,蹣跚跋涉著山路找到我,在昏暗的天色之中,流著淚將我抱入懷中。
後來我娘親改嫁,嫁給一個屠夫。
她改嫁那日,我拉著她的手,搖頭勸阻,告訴她屠夫的前妻便是在他毒打之下S去的,並非S於意外。
可阿娘不聽,她揉著我的腦袋說:「他不會的,娘喜歡他。」
直到兩年後,我被屠夫打折了腿,娘親終於帶著我逃離了屠夫家,從此我也落下腿疾。
後來我娘還再嫁過一次,可惜那溫柔書生很快便S了。
阿娘茫然無助時,我同她說:
「娘,去徐府家當下人,娘親的未來,會安然無恙,豐衣足食的。」
隻是後來阿娘S了。
她S之後,侯爺憐我孤苦無依,又向來喜愛我,便認我作義女。
多年來,他讓我在府中讀書認字,做府中小姐徐影的伴讀,一切食宿和徐影並沒有什麼不同。
3
「爹!我有說錯嗎?你老是口口聲聲說她好,說她幫了咱府,是恩人,恩在哪兒?我怎就不曾看見?
「你說她能逆天改命,如若真是如此,她娘親是怎麼S的?
「我偏就不信了!都是爹你糊塗了才信她的鬼話連篇!」
她紅著眼狠狠剜了我一眼,轉身跑走了。
侯爺氣得手直哆嗦,回頭對我說:「是我縱容她慣了,如今才這般飛揚跋扈,蝶兒,你切莫往心裡去。」
我放下手:「侯爺言重了。」
這些年來,侯爺喚我作女兒,我卻也從不敢真叫父親。
就如徐影叫我妹妹,我也隻敢稱她小姐。
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本來以為,本來想著,要給小姐挑個最好的夫君。
4
我走下臺階時,忽然有一塊青色手帕遞到我面前。
我抬頭,見是那落魄書生,長得眉眼清俊,神色卻一點也不落魄,點著絲縷戲笑:
「姑娘縱然不為自己容顏著想,興許也該為路人想想,這樣走路,白天也會嚇著人。」
我定定看他片刻,接過了手帕:「多謝。」
我擦拭了嘴角的血跡。
5
還沒走進院子裡,徐影廂房中的嘈雜聲已傳出。
丫鬟在敲門哀求:「小姐,你都一整日沒吃飯了,吃點兒東西吧,老爺夫人可愁了。」
徐影的聲音發悶,大抵是把自己埋在被褥裡:
「我相中容玉了,我就喜歡他,不吃,我吃不下飯。」
「小姐……」
原來徐影自從回府,就固執吵鬧著要嫁給容玉。
容玉是世家貴公子,外表謙和儒雅。
原本是今早在看臺之上,侯爺覺得他不錯,想為我定下的。
我提了提唇角。
她還是始終不信我。
她不信我能看人未來,也不知,我能看人過去。
那謙謙公子,過往從不像他表面這樣光鮮亮麗。
我快走進大堂時,聽見夫人有些許責備地看著愁眉不展的侯爺:
「無論怎麼說,花蝶始終不過下人,你將她認作義女已為過了,怎麼如今還為她來惹得影兒不快?
「不就是想要容玉嗎?咱影兒難不成隻配挑選花蝶剩下的男兒不成?
「再這麼餓下去,傷了身子可怎麼辦?夫君,你倒是想清楚才是!」
侯爺緊抿著唇:「可今早我已同蝶兒說過了,說好的要將容玉選給她的,又怎能出爾反爾……」
我進門的腳步聲引起了夫人注意,她望了過來,神色冷冷的:
「回來了,你且看影兒如今怎麼樣了?但凡有點兒良心,也該念念我們侯府白白養了你多少年,你還要和你的小主子爭……」
她的話沒說完,我已打斷了她:「小姐喜歡容玉,我自然是不敢爭的。」
夫人欣喜地推了推侯爺,高喊道:「影兒,快點兒出來,容公子可歸你了!」
我垂眸不語,輕輕扯了扯唇角。
徐影呀徐影。
我該說的說了,該還的恩,這些年來,也還夠了。
我本想再替你一次去接受晦暗的未來。
可你既然要自己選擇,那,未來窮途末路之時,也休要怪我了。
6
徐影最終還是如願嫁給了容玉。
出嫁當天,她讓我伺候她ťŭ̀₋梳洗,她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墨黑長發:
「妹妹既Ţũ̂ₓ然說那書生未來好,我便和爹說了,讓你嫁給他,如何?好保你未來也跟著榮華富貴。」
她的語氣倒是柔和,唇角的那縷譏诮卻始終沒下去過。
我慢騰騰幫她最後一次打理完長發:「小姐有心了。」
徐影嗤笑一聲。
她看我自食惡果十分高興。
我微微揚眉。
自從徐影選中了容玉後,侯爺也問過我還有沒有心慕之人,我隨口就說了那書生。
侯爺特地和我說:「我讓人查過了,那書生名喚林風雀,家世倒是清白,隻是依目前情況看,卻有些……」
侯爺遲疑的目光中,我知道他想說那書生家境較差。
我謝過了侯爺:「他便好。」
7
徐影出嫁後不久,我也嫁給了林風雀。
他住的宅子自然不比侯府,小得多了,卻也幹幹淨淨。
我知他過去,因為家境貧寒,遲遲未娶,雖然他娘親著急,他自己卻未曾在意過姻緣。
上次他去看徐影拋繡球,也不過恰巧路過,偶然興起。
成親當晚,婚房內燭火暖意融融,將他輪廓分明的眉眼映照得十分深邃。
他掀起我的紅蓋頭,笑吟吟地看我良久:
「為什麼選我?」
我也抬頭看他:「你覺得呢?」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他的瞳孔漆黑幽亮,仿佛要望進人靈魂裡:「你好像並不喜歡我。」
我沒否認,笑了下:
「隻見過一面,要談喜歡,是不是也有些虛妄了?
「再者,喜歡不喜歡,有什麼打緊的?」
夜半時分,我昏昏睡去,隱隱覺得他輕輕捏了下我的臉,嘀咕道:
「可我第一眼就蠻喜歡你的。」
8
我和林風雀的日子安穩平淡地過著。
因自小侯爺也讓先生教我,我勤奮,且先生誇我天賦異稟,我的字畫都不錯。
闲來無事時,我便繪畫寫字,倒也賣得不錯,掙得不少銀兩。
我沒有去探聽徐影的消息,卻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沒少偶遇到她。
剛嫁過去的數月裡,容玉似乎待她不錯,偶然狹路相逢,她總是帶著得意揚揚的挑釁看著我。
不久之後,我和林風雀走在街頭時,他看見了一根好看的發簪,便問我喜不喜歡。
他為我戴在發上,打量了會兒:「真襯你。」
一旁徐影拉著容玉也在看攤子,容玉顯得有些不耐煩:
「阿影,你選好了沒有?就這些簪子有什麼好看的?你若是喜歡,我讓人送一盒子到府上去任你挑還不成嗎?」
徐影攥緊了手中一支玉簪子,越過容玉肩頭看向我時,眸底泛起絲縷冷冷漣漪。
第二次碰見她,已是侯爺思念我們,讓我和徐影回府裡聚聚。
林風雀和我也一道去了一趟侯府。
徐影和容玉坐在一旁,侯爺問她近來如何時,她的笑容總帶著幾分僵硬:
「挺好的,爹。」
後來到了院子裡賞花時,天下了小雪,林風雀為我向府中丫鬟借了件鬥篷披上:
「還冷嗎?」
我愣了下,搖頭:「不冷了。」
我隱隱聽見後院傳來爭執聲。
「都說了我不想來了,你非要我一塊兒來,瞧,這天又下雪了,你都不記得給我多帶件衣裳來,真的是……」
徐影的聲音有些失控尖銳:
「就和我來一趟你都要這麼不情不願嗎?我剛嫁過去時,你怎麼對我許諾的?這才過了多久,你便都忘記了?
「我才求過你多少件事!你就要這般計較,你一個男子冷,怎就沒問過我冷不冷?好啊,你這麼怕凍S,你就走啊!你出去啊!留我一個人待在這裡不就行了嗎!」
容玉興許被她嚇到了,又開始軟聲哄起來:
「阿影,是我錯了,別惱了,好不好?我該S,我該S。」
他們的說話聲逐漸低下來。
我又在府裡待坐了會兒後,準備離開時,徐影卻忽然向夫人說容玉祖傳的那個玉镯子不見了,說怕是讓人偷去了。
夫人一聽也急了,連忙讓人四下找尋。
徐影朝我瞥了過來。
那一眼,我就看見她過去一個時辰在和容玉商量什麼。
從前她就不喜歡我,如今似乎越發厭惡我了,尤其是當看見林風雀總肯陪在我身邊時。
我轉身要朝門外走,夫人厲聲喊住我:
「除了影兒,誰都得搜身!」
門口處突然跑進一人來,猝不及防和我迎面撞上。
「哎喲!」
卻是容玉叫了一聲,他揉了揉下巴,低頭看向我,似乎第一次細細看清我的模樣。
他的眼底有什麼貪婪的亮光一閃而過:「……花蝶?」
他仿佛忘了徐影還在看著這邊,湊近一步還想再和我搭話。
林風雀倏然從一旁走過,不著痕跡地將我拉開,也仿佛沒看見容玉一樣:
「阿蝶,還冷嗎?手都是涼的。」
我將目光從容玉急切的臉上移開。
徐影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容玉為人表面謙和,一派君子模樣,可他的過往盡是流連在煙花柳巷之中,縱情聲色犬馬。
他對內暴躁蠻橫,容父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替他擺平他整出來的一堆又一堆爛攤子。
雖然容玉擅長掩飾,但徐影這半年來,大概也有所察覺了。
侯爺隻知我似乎能看人未來,卻不知道,我看見每個人的未來,往往並不隻有一個。
他們在關鍵時刻的選擇,一念之間就可能變成另外一個未來。
比如徐影,我看見她出嫁後的兩個未來。
她若是選擇了林風雀,那麼即便一生中林風雀待她都難以情意綿綿,但林風雀是個重義之人,結發夫妻之後,再不會有其他風流韻事。
可她選擇了容玉,卻定會一生因他而烏煙瘴氣。
我也看見容玉的未來。
如若他是和我成親,婚後不久,也必然會喜歡上徐影。
他和徐影成親,那就會貪戀我。
他總是遺憾不甘那個未曾嫁給他的女子。
哪怕這一年來,我都在盡力避免和他碰面,這一刻仍舊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