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計得夠深,人也夠狠啊。這麼對自己的徒弟。”謝遙嘆了口氣,他攤開手掌,掌面上層層疊疊地桃花被風吹落,“我對你想幹什麼不感興趣,但是對付宋家,我很樂意。”
“你恨宋家?”
“當然。”謝遙扯了扯嘴角,“要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變成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樣子。”
含有腥味的妖氣,詭異的桃花樹,被根掩埋的謝家……
我突然對謝遙有些同情。
他被鮮血滋養,原本單純的香氣不復存在,一輩子隻能聞這妖不妖人不人的惡心味道。
太可憐了吧,謝遙。
我憐憫地看著他,“那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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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遙垂下眼睫,“等會就知道了。”
13
紙符燃燒殆盡,宋先秋收了勢。
謝家人被埋藏根下多年,怨氣累積。如果不是桃樹妖攔著,怕是已成怨鬼,危害人間。
這麼想來,謝遙的功德應該不低。
我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計量。
“你想成神嗎?”
謝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別瘋。”
我:……被誤解是我的命運,我懂。
我見宋先秋落地有些站不穩,扶他到了一旁的大石頭坐下。
日月交接,晨光微曦,天色漸明。
在微弱的光影下,宋先秋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來了。”
謝遙輕聲施了訣,隱去了我們的身形。
許多人拿著一把斧頭,背著一個背簍,走到了桃花數前。
一部分男人拿起斧頭砍向桃花樹的根,剝下它的皮放進背簍。另一部分則爬向高處,砍向桃花樹的枝丫,桃花散落一地。女人撿起一地的桃花,放進籃子。
分工明確,看得我心拔涼拔涼的。
看來他們這麼幹已經很久了,要不然也不會對這裡的異味視若無睹。
難怪謝遙身上傷痕累累,難怪他大早上不愛出門,難怪這裡的胭脂就隻賣桃花胭脂……
對妖來說,本體受傷簡直就是酷刑。
而這樣的酷刑,謝遙起碼忍受了五年左右。
“所以,你希望我幫你把他們解決掉?”我眉頭輕皺,“你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我本體在這,我一動手,宋家不就直接砍了我嗎?”謝遙冷笑,“要不是這樣,我還需要大費周章地引你們來這,讓你們同情我嗎?”
我:……
宋先秋面色蒼白地看著我們,眉眼擰著一些疑惑。
我看著他無奈地笑了笑,“雖然謝家亡靈已渡,但我們可能還得在這裡逗留一段時間。這裡的鎮民用這種妖物制成胭脂,我們可能得把這件事先解決了。”
宋先秋疲憊地點了點頭。
14
謝遙動作很快。
我和他昨天才互相坦白,他今天就把一切準備好了,甚至摩拳擦掌著催促我快一點,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宋家遭殃的樣子了。
我:……
夜幕再次降臨,我告訴宋先秋我們可能得再出去一趟。
他愣了愣,“這麼快就找到制作胭脂的地方了嗎?”
我訕訕地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翹著個二郎腿的謝遙,“這不是有外援嗎?”
宋先秋了然,“那我們現在出發嗎?”
我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烏青,突然就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再怎麼說,人宋先秋也是為了渡謝家亡靈才變成這樣的。結果我到好,現在還要算計並且奴役他。
嘖嘖嘖,樹黎,你真是越活越黑心肝。
可是我也明白,人在脆弱狀態下受到對原有觀念的衝擊,那這效果絕對是最好的。
思及此,我按下了心中的內疚,淡淡道:“早點解決,受害人就少一些。”
這句話果然打在了宋先秋的軟肋上,“也對,那我們今晚就出發。”
我:……真不是人啊樹黎……好像也沒什麼關系,我本來就不是人。
15
從某種層度上來說,謝遙真的是一個很靠譜的同伴。
比如現在。
我能感受到身旁宋先秋的僵硬,畢竟在他的印象裡。妖都是狡詐的,都是肆意欺壓人族的。所以,他才會心安理得地S妖。
可如果不是這樣呢?
就跟人一樣,一個種族中,總有一部分是弱小的。
所以,如果妖是無辜的,是受迫害的,那他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嗎?還能堅持妖天生就是壞種的想法嗎?
不能……
別人或許會,但宋先秋不會。
我掩下眼中的冷光,抬頭看向眼前悽慘的景象。
骯髒的洞穴裡,很多桃花妖被關在鐵籠裡,甚至有些被鐵鏈穿過骨頭釘在牆上,無助地低垂著頭。
她們的年齡跨度很大,上至白發蒼蒼的老妖,下至黃發垂髫的幼兒。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瘦得隻剩皮包骨頭,心髒微弱地跳動著,脈搏處都有很大一條口子。
而他們的旁邊,正擺放著一桶又一桶暗沉的血液。
鼻尖充盈著血腥味,宋先秋沉默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的眼裡罕見的露出了迷茫。
時機到了,我袖中的手飛快地捏著訣,讓一些東西重新在他的腦海裡復蘇。
宋先秋捏了捏鼻梁,似乎有些頭痛,連站都有些踉跄。
我扶住了他,暗中給了謝遙一個眼神。
成敗在此一舉。
謝遙適時地嘆了一口氣,“用桃花妖的血制胭脂,這胭脂效果能不好嗎?面若桃花,說得不就是這個理嗎?如果當年的謝家沒被所宋家滅,說不定現在的三朝鎮不至於這麼病態。”
我:“宋家滅了謝家?”
謝遙臉色有些沉,“對,當年宋家為了搶奪三朝鎮這塊香饽饽,自然是要滅了原先的家族的。
滅了謝家之後,宋家為了利用胭脂產業謀取更多的利益,就暗中允許甚至是引導三朝鎮居民以妖血制胭脂”
我沉默。
“宋家滅了謝家?”宋先秋扶著自己的腦袋,聲音嘶啞,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們,“這些都是真的?”
我知道,宋先秋的記憶恢復了。
其實宋先秋原是可以不用失憶的,但是不失憶的宋先秋見我就S,壓根不會聽我說什麼,也不會耐心去看妖的處境。
所以,我隻能拿走他的記憶。
而如今,師徒的戲份該落幕了。
面對宋先秋的逼問,謝遙倒是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當然,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謝遙點了點頭。
我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景象不是戲,這一切都是真的。
“被當作原材料,誰說這不是真的。“
我以為被當作原材料的僅僅隻是謝遙一人,原來是整個三朝鎮的桃花妖一族。
“我對你想幹什麼不感興趣,但是對付宋家,我很樂意。”
……
我閉了閉眼。
樹黎啊,你這個族長真的很失職。
16
“我會查清楚的。”宋先秋看著我,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師……樹族長,受教了。”
失去的記憶被找回來,也就意味著他知道自己的記憶是被人抽走的。
可他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跌跌撞撞地走了。
他沒有S任何一隻妖,甚至連劍也沒有抽出來。
謝遙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氣,“我是真怕他突然抽劍把我砍S。”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謝遙面露遲疑,“他這樣……你不跟去看看嗎?”
我嘆了一口氣,“你的那件事……我在你的本體處設了結界和陣法,那些鎮民再也沒辦法接近你。所以,也算是解決了。等宋先秋回到宋家後,胭脂這事和謝家滅門都會有答案。至於這些……”
我看著不遠處神色惶惶的妖,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靈力釋放,生了鏽的鐵籠被打開了,桃花的香氣漸漸掩蓋了血的腥氣。
我用靈力滋養著桃花妖,以扶桑的名義贈予她們健康,使她們長出新葉,重新煥發出該有的生機。
謝遙震驚地看著我,喃喃道:“你到底是誰?”
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妖族族長啊。”
“不……”
謝遙看著我,終還是閉了嘴,隻是看著我深深一鞠,“多謝,此等大恩,桃妖一族不會忘的。”
我垂下眉眼,“談不上恩,這本來就是我的失職。”
謝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謝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向洞外走,回頭笑著看著他,“謝遙……你穿女裝一定很漂亮。”
謝遙瞪大眼睛看著我,“你……你……”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猜的。桃妖一族,男孩子真的挺少的。”
謝遙啞口無言。
17
我找到了宋先秋。
他的狀態很不好,白衣染塵,看著實在有些狼狽。
他找到了之前的那位攤主,冷冷地看著他,“用妖血制胭脂這件事到底是誰教你們的?”
宋先秋的神情實在有些駭人,攤主打著哆嗦裝傻,“什麼妖血?你不要亂說,我們這都是正經……”
話還沒說完,一把未出鞘的劍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攤主大叫,“宋家!是宋家!”
宋先秋似是不信,面目猙獰,“你在撒謊。”
“沒有,真地沒有……不信你去問,你隨便問。大家都知道……”攤主已經快被嚇哭了,“真的……三朝鎮是買胭脂的,胭脂是最賺錢的。可是這個世道,胭脂越來越不好賣了。如非胭脂的效果實在優益,三朝鎮的胭脂早就賣不出去了。”
宋先秋沉默著,他握劍的手繃得很緊,帶得劍身都開始顫抖。。
攤主害怕得越發厲害,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我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濃鬱的桃花香,明明是甜蜜醉人的味道,可如今卻像是在迫使不遠處的道長手染鮮血。
少年人身姿單薄,崩塌的信仰與虛假的仁道讓他無聲喘息。
他閉了閉眼,手中的劍高高揚起。隻要順時劈下,“造謠之人”就可以血濺當場。
“嘭——”
木桌碎裂,驚得周圍的人更加防備的望著他。
“抱歉。”
宋先秋唇色蒼白,神色有些彷徨。他手足無措地放下幾塊碎銀,御劍像鎮外飛去。
我低低地嘆了一聲。
我知道,他信了。
宋先秋,德高望重的家族已經覆滅。那麼,請你按照我希望的那樣走下去吧。
18
連綿細雨,宋先秋一連幾日都渾渾噩噩的。
我看著他像個遊魂似地四處飄蕩,唯獨不回宋家,心情復雜。
可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回去。
所以……對不起宋先秋,這是我最後一次騙你了。
我暗中引著他往難民堆裡走,然後冷眼看著餓得發慌的難民飢渴地看著他,看著他被搶奪和撕扯,看著宋家的劍被數不清的腳踩在地上。
宋先秋還是那副半S不活的樣子。
他靠在冰冷的牆角,眼神飄忽不定地看著眼前瘦骨嶙峋的難民,然後對著那口沸騰的大鍋露出錯愕的神情。
“哥哥……我們是不是要S了啊……”一旁的小姑娘聲音細弱,她沒有哭,隻是顫抖著詢問,顫抖地表達著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我不想S……我……我想阿娘……”
宋先秋眼珠微動,他似乎才發現身旁還有一個小女孩,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