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她怎麼恰好有第二本《幼學瓊林》呢?”陛下的聲音微微顫抖,頗有幾分自嘲。
我疑惑道:“那您為何提前支走自己。”
不是應該想辦法破壞他們逐漸升溫的感情,幫未來的自己出口氣嗎?
阿忠的目光望向郭斐離去的方向,一字一句道:“朕要救一個人。”
4
因果不可更改,即使在回憶裡。
和當年一樣,厲氏滿門,郭斐隻來得及救下厲家幼女厲紅纓,唯一的改變便是厲紅纓的臉龐沒有那片貫穿全臉的可怖疤痕。
我原本以為這位日後令邊境宵小聞風喪膽的“鬼面將軍”此時隻是一個全家慘S的可憐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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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厲紅纓蘇醒的第一件事便是清點厲家軍殘部,趁夜率兵精準而狠辣地火燒突厥糧草,並取回高掛敵營的父兄頭顱。
逼得郭斐又一次冒險救她,卻說不出任何苛責之語。
厲紅纓傷勢未復,便跪在郭斐面前:“厲家軍從此唯殿下馬首是瞻。”
郭斐扶起她,無奈道:“軍中無尊卑,你我同為國朝子民而戰,乃是兄弟袍澤,何須如此。”
“殿下助我厲家報仇,救我性命,此生,臣會為殿下掃清一切障礙。”
也許郭斐並沒有很在意厲紅纓的話,但厲紅纓的確做到了她的誓言。
平亂三年,她出生入S救過郭斐數次,早已償還他的恩情,更是多次將潑天之功相讓,令郭斐在軍中極有威望。
郭斐對她倚重日深,直到發現她截下了來自京城的書信。
要緊的一共兩件事,一件是郭玉向皇帝求娶陳若,皇帝已準,這是三皇子送來的。隻要郭斐不插手京城,日後便封他為親王。
一件是則是皇帝病重,三皇子蠢蠢欲動,請郭斐速速回京,這是宋貴妃送來的。
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皇帝重病,手握兵權的郭斐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儲位歸屬。
“理由。”這種大事瞞著他已是僭越,但郭斐願意聽厲紅纓給出理由。
她盯著郭斐的眼睛,“三皇子的信裡說您後來寄給陳若的信都讓人給截了,陳若和郭玉的事貴妃一直瞞著您,怕您生出異心。。”
“我亦不願您發現這些事,令您戰時分心。”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您選擇第三條路。”幽幽營火的照耀下,厲紅纓的眸子裡跳著妖異的光“您也是皇子,手握兵權的皇子。”
“我知道您的顧慮,隻要您裝作不知道今日之事,兩不相幫,作壁上觀。哪怕日後東窗事發,臣會承擔一切隱瞞罪責。那個位子,您真的不想要嗎?”
“任何人都會背叛你,權力不會。”她眸中的火光跳動到極致,舔了舔幹澀的唇,“那個時候,您要什麼女人沒有?”
。。。。。
阿忠給跪在營帳前戴罪的厲紅纓送上一件大氅。
他仍記得年少時的自己聽到這番話是多麼的震驚憤怒,連帶被兄弟母妃背叛的痛苦混合在一起,在很多年後的日日夜夜裡回響,折磨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對厲紅纓發火,隨即拂袖而出,一夜不眠後作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更記得厲紅纓的結局。
於是,四十年後,他突然想問問她。
阿忠低聲勸厲紅纓:“您這又是何苦呢?”
她沒有正面回答,隻是笑的頗為眀悟,好像早就知道郭斐的決定:“你看,殿下還是這麼仁慈呢。”
“不過,沒關系。”聲音輕柔若羽,隻落在阿忠耳中。
他想了想還是扶起厲紅纓,厲紅纓卻猝然止住他的手,挺直脊背看他。
眸若火光,洞悉人心。
“我會替殿下掃平一切阻礙。”
第二日破曉,全軍上下收到了郭斐的命令。
郭斐假意投誠,三皇子郭昭便下定決心起兵造反,兵圍皇城。
最後郭斐率軍勤王,逼得郭昭自城樓一躍而下,皇後見大勢已去,自絕深宮。
宋貴妃匆匆被封為皇後。
沉水香盈滿的鳳儀宮中,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
郭昭挾持她為人質,逼迫郭斐退兵,她一聲不吭地撞了柱。
盡管救回來,也正如太醫所說,油盡燈枯。
郭斐趕去救皇帝平京城亂局,而阿忠先去見了她。
宋皇後的意識混沌,時而清醒,時而迷糊。陛下操縱阿忠的身體緩緩跪下,她瘦得厲害,衣襟上滿是檀香氣息,不知從何時開始,向來得寵的宋貴妃吃起了素,信起了佛。
她囈語道:“對不起,對不起,斐兒,平安,定要平安,母後會補償你。”
識海裡的陛下忽然笑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許多事他早已知道真相。
可有些話他還是想當面問宋皇後:“您知道我喜歡陳若對吧?”
“是。”
“陳若和四哥的事,您刻意瞞著我是嗎?”
“是。”
“四哥截了我寫給陳若的信件,對嗎?”
“是”宋皇後語聲艱澀,答完這一句又昏S過去。
愈發濃重的沉水香亦無法驅散宋皇後身上的暮氣。
阿忠的笑像是刻在了臉上,自顧自地說:“是四哥當年看我失母可憐,讓您收養我,不再被內務府苛待欺辱,是您給了我皇子的尊榮,體面的一切,嫡皇子的身份,我不怪您。”
“哪怕四哥搶走了陳若,哪怕知道您會篡改父皇遺旨!”
一年後,皇帝病逝,四皇子郭玉登基為帝,尊生母宋氏為太後,封五皇子郭斐為楚親王。
而郭玉與陳若的婚約因先帝喪期而暫時擱置,隻待守孝期滿帝後大婚。
郭玉被郭昭轟轟烈烈的造反搞出了心理陰影,最後靠著郭斐相救才反敗為勝,實在是自尊心大受打擊。
他登臨大寶後便想大刀闊斧搞一番事業,挽回帝王尊嚴。
今天修運河,明天修長城。
這些本該是日後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隻是郭玉不該過於急於求成,妄想一期而就,弄得全國各地怨聲載道。
在眾位大臣與郭斐的連番上書下,郭玉終於停止了這種極大損耗國力的工程。
他頗為不滿。
這時,突厥趁大魏新君初立,再次起兵來犯。
郭玉宣布要御駕親徵時,郭斐第一個上前阻止。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萬乘之軀如何可去那種險地?況且如今先帝初崩,您更應該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啊”
郭玉身著黃袍,不怒自威地眯起了眼:“五弟,你不讓朕修運河,築長城,朕都答應你。如今連天子守國門都要攔著朕嗎?還是說天下隻有你能平亂,朕不行?隻有你會當皇帝,朕不行?”
如此誅心之語令郭斐臉色煞白,答:“臣弟絕無此意。”
“朕不需要你來教朕如何當皇帝。若非你是我的弟弟,母後護著你,如此忤逆早就下了大牢。傳旨,御駕親徵!”
郭斐不再說話,宋太後病重無法理事,底下群臣也對一意孤行的帝王毫無辦法。
後來,就連準皇後陳若都來勸解,卻得來一句:“你也覺得朕不如郭斐?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你至今還留著他母妃的衣服!”
陳若驚駭之下,解釋道:“我對他都隻有感激,過去是,以後是。我隻愛過你,阿玉,永遠都是”她用力擁緊了郭玉,唇齒間是極親昵的稱呼。
以上種種,當年厲紅纓都派皇城探子告知了郭斐。
而阿忠軀體裡的陛下和我也借助回塵香親眼見到了多年前發生的一切,證實厲紅纓所言非虛。
與此同時,郭斐收到了陳若派人送來的舊衣。
苦澀一笑後,他便撕了厲紅纓的信件,黯然回府,成了終日飲酒作樂,不問世事的楚王。
5
沉寂許久的楚王府再次鬧出動靜是因郭玉。
他御駕親徵打了幾場勝仗後過於輕敵,他受宦官蠱惑,乘勝追擊落入敵人詐敗的圈套,被突厥生擒,揚言要三十座城池換大魏皇帝。
病重的宋太後聽此消息生生嘔出一口血,人事不省。她昏S前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傳楚王進宮主持大局。
郭斐衝進太後宮殿,而陛下這次沒有控制阿忠提前進去。
他知道會發生什麼。
宋太後會在臨終時偽造郭玉聖旨,詔書上郭玉傳位郭斐。
宋太後想必很後悔吧。
阿忠看著殿外刺目的陽光,想起很久之前,他的生母也是這樣離他而去,而他在那一天遇到了陳若。
他的養母也即將離他而去,他在這一天得到了皇位。
和陳若。
宋太後令陳若從身後簾幔走出,將她的手放在郭斐懷裡,哀泣道:“哀家對不住你,隻望你守住你父皇留下的江山,日後她是你的妻子,這一切都是你的。”
郭斐看著明黃詔書,感受掌心裡的柔荑,輕聲問:“你願意嗎?”
陳若垂首,她的目光落在郭斐的手心,輕聲答:“臣女願意。”
郭斐看著奄奄一息的宋太後,又問:“母後還有何囑咐?”
“哀家要你立誓,日後饒你哥哥一命,富貴闲人,了此殘生。”宋皇後的聲音越發嘶啞,她的生命正從鳳袍底下,千瘡百孔的身體裡飛快流失。
感受到掌心裡的柔荑輕微一顫。
郭斐默了默。
“好。”
“斐兒,對不住。”微不可聞的一聲直至塵埃落定。
郭斐伸手替宋太後闔上雙眸,一滴淚落在青石磚面,靜謐無聲。
隻要郭斐捏著明黃聖旨,牽著陳若的手走出殿門,他便是大魏新君,陳若便是他的妻子。
他的夢寐以求都將得到。
阿忠靜靜看著四十年前發生的一切,很輕很輕地笑,不是在回憶過去的輝煌,而是在遺憾。
“母後,您到S都護著郭玉防著我呢。”
“無妨,終歸是我食言了。”
太上皇郭玉後來S在南宮。
這是四十年後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即使對外稱暴亡,但人人都明白兇手是誰,人人都不敢說。
6
郭斐登基後冊封陳若為後,因在戰時一切儀式從簡,陳若並沒有展露半分委屈,她就像每一個賢德的皇後一樣為郭斐打理後宮諸事,不爭不搶,不驕不妒。
而領兵在外的厲紅纓風格卻截然不同。
有了郭斐的全力信任,她勢如破竹地奪回突厥搶佔的每一座城池,SS突厥士兵更是毫不手軟,成為聞名邊境的女羅剎。
直到郭玉被推出來於雁北關城牆前為質。
“中原女娃,你不顧忌你們皇帝性命了嗎?”領頭的突厥將領笑的惡意,抓過郭玉立於陣前。
“快!讓他們開城門!”他把郭玉往陣前推了推。
城牆上引弓搭箭的大魏將領不知所措,氣勢都頹了幾分。
郭玉開口:“開。。”一支利箭惡狠狠扎在地面,他豁然抬頭正對上厲紅纓冰冷的臉,她一字一句:“先帝寧S不屈已於突厥遇害,當今陛下為報兄仇下令突厥賊子一個不留,突厥賊子屠我大魏城池,犯我子民,S害先帝,已是罪不容誅。如今尋來一個冒牌貨就妄想騙開城門,痴心妄想!”
有了厲紅纓打頭,底下將領再無顧忌,高呼:“為先帝報仇!”
眼看他們指鹿為馬,突厥將領大驚失色,抓起郭玉,高聲道:“這是你們的皇帝,你們想謀逆嗎?”
厲紅纓正要再射一箭,不遠處有宮使快馬加鞭高呼:“聖上口諭,速速停戰,任何人不得傷害吾兄!”
厲紅纓始終平靜無波的眉宇閃過一絲震驚與不甘,眼見眾將領紛紛領旨,她不得不下令退軍。
消息傳出時,真正奉命趕來送聖旨的阿忠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