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陳若在的皇宮。


 


郭斐早知道陳若愛郭玉,卻不知道她愛到如此地步。


 


她請求賜S。


 


郭斐所有因郭玉之S而產生的些許妄念終究得來其應有的灰飛煙滅。


 


他心心念念的妻子陳若平靜跪在他面前,請求他S了她,並為此承認了郭玉回宮後,她與郭玉的往來,他們之間的情深不許。


 


生S相隨,多麼動人的愛情,可他卻是這場愛情的局外人。


 


“您若真的愛我,我S後,請您放過我的家族。”唯一與他有關的,竟是這句話。


 


郭斐燒光了當年他寫給陳若的信件,無論是被截下來的,還是送到陳若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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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剩下的僅有一件褪色的舊衣。


 


屬於過他的母親,也屬於過陳若。


 


在阿忠將它高舉火堆之時,郭斐不顧九五至尊的儀態,將其搶下埋首在懷,“通通退下!皇後之事,朕不想聽見任何流言蜚語!”


 


阿忠明白,年少的自己又一次選擇了護住陳若。


 


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陳若好端端活著,郭斐卻病了。


 


他的病來的緩慢而綿長,就像春將至,冬未離時凍土下不甘化盡的雪,痛苦的有時不是軀體,而是靈魂,是從前戰時都不曾有過的累。


 


就這樣吧,就這樣耗下去,他和陳若無望的一生,注定糾纏。等到耗盡最後一點情誼,等到誰先撐不住,骨與血在歲月裡灰飛煙滅,才算恩怨了結,兩兩相清。


 


他和陳若,和母後,和郭玉。


 


郭斐越來越疲憊,連上朝都有幾分懶散,用藥也遲遲不見好,太醫說是心病。


 


心病,心在哪裡,病就在哪裡。


 


郭斐是這麼認為的,可有人不這麼認為。


 


13


 


阿忠快馬加鞭趕往邊關,他接到厲紅纓的來信,信上稱她的時日無多。


 


怎麼可能,他記得她明明還有三載歲月,為何此時便到了盡頭?


 


跑S三匹烈馬,他終於見到她。


 


原先的烏發已夾雜點點斑白,鮮豔明亮的紅唇泛上S寂的灰,處處昭示著天壽不永,唯有一雙眼睛愈發堅毅剛強。


 


當年他沒有見她最後一面,視為憾事,如今再見似乎不如不見。


 


阿忠急促的步子在看到厲紅纓身邊的男子時突兀剎住。


 


極度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這次不是陛下在控制,是我。


 


我認得那個年過四十卻青絲盡白,形容枯槁的男子。


 


我失聲叫道:“師父。”


 


師父仙去前的最後幾年我與眾師兄皆無緣得見。師兄們在聽聞他的S訊時,趕去祭拜。我因年紀尚小未能成行,聽師兄說,他替人行禁忌之術而壽元全盡,令人將其焚化為灰後撒於江海。


 


他們遍尋遺骨不得最後隻能向江河行大禮以告慰師尊,誰知我竟然在陛下的回憶中得見其逝前音容。


 


師父最後S於南疆,為何會在雁北關出現?


 


我操縱阿忠上前想問師父,誰知在我喊出那一聲後,阿忠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


 


阿忠眉頭微蹙:“因太上皇之事,陛下的身子總不見好。”


 


厲紅纓失去血色的臉龐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我看是因為皇後吧。”


 


阿忠嘆道:“陛下痴心,心病難醫。”


 


厲紅纓突然笑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透露出一種瘋狂和狠厲:“我倒是小瞧陳若了。”


 


阿忠勸慰道:“將軍何必自苦,情緣二字強求不得。您若調理自身好生修養,來日陛下氣消,亦是來日來日方長。”


 


厲紅纓眉頭一挑:“公公也認為我因為愛慕陛下而嫉恨陳若?”


 


她湊近阿忠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阿忠原本還算紅潤的面色瞬間慘無人色。


 


末了,厲紅纓似是無奈又似是惋惜:“既然陛下愛慕皇後至此,真相便不必讓他知道,你回宮後仔細斟酌行事,即使中宮身亡,也要將此事隱去,瞞上陛下一輩子。這也是我當初抗下南宮之事的初衷。”


 


阿忠沉默良久,顫顫巍巍指向厲紅纓斑白叢生的發,嗓音都是顫抖的:“那將軍的事也要瞞著陛下嗎?日後,日後,若是陛下問起將軍。。”


 


“日後,陛下有大魏千千萬萬的子民要操心,我不過千萬之一,何須陛下掛心?倘若陛下有一日真的問起,便說我為報家仇,執意突襲突厥,最後戰S沙場,屍骨無存。隻願他日陛下萬歲壽終,過奈何橋邊紅藥,勿記我獨斷專行,改他一生命運。”


 


她轉身走向我的師父,輕聲道:“紅纓一人之願,竟也令先生折損天壽,上天不公,此恩此義唯有來世相還。”


 


我那一輩子瀟灑自如的師父不過一笑:“得救大魏萬千子民於水火,隻需山中居士一命耳,何其有幸,謝上天厚愛,吾一身術法終有歸去之地。”


 


14


 


陽春三月,春風拂過鳳儀宮門檻,滿室沉水香氣散盡,隻餘淡淡檀香,郭斐走過白紗遍布的鳳儀宮正殿,恍惚想起那一年相見亦是漫天缟素。


 


原來這段情一開始便預示了不幸的結局。


 


他走近安靜的內室,裡面宮女們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很久很久之後隻有一聲:“阿若。”


 


無人回答。


 


風過無聲,雁過無痕,此世無緣,來世不可再續。


 


陳若在漫天沉水香裡斷斷續續地病著,不見好也不見壞,直到阿忠回京,病的便狠了。阿忠有意無意隔絕陳若的消息,郭斐有意不去主動聽。


 


陳若徹底病重時,阿忠派人送來一杯龍井。


 


她看到那杯龍井,宛若S灰的眼裡瞬間起了火。


 


她命人開了窗,天光照在美麗依舊的臉上顯出幾分恬淡,她端起龍井一飲而盡。


 


隨即閉眸未發一語,隻在最後的最後,喚了一聲:“阿玉。”


 


尚在病榻上的郭斐強撐著趕去鳳儀宮時,未見到她最後一面,隻聽見宮人轉述陳若拒絕服藥,與最後那一聲遺言。


 


郭斐的病情再次加重,三月之後,他成了人們口中喜怒無常的陛下。此去經年,他將喜怒不定的君主形象維持的很好,唯一的情緒失控則是聽聞厲紅纓的S訊,不顧大臣勸阻連夜趕至雁北關,卻連屍首都未曾見到。


 


此番種種,終成一生之結。


 


四十年後,他找上了我。


 


他在阿忠的身體裡見到了陳若最後一面,也聽到了陳若的遺言。他目睹阿忠S了陳若,以陳若試圖S他的方式。


 


鳳儀宮滿殿的沉水香無毒,特制的龍井茶無毒,隻是碰到一起便有毒了,慢性毒藥浸入骨髓,長此以往,便會沉疴難愈。


 


這是厲紅纓和阿忠瞞了他四十年的事。


 


奇毒應是郭玉送的,起先大概是郭玉慫恿,等到郭玉S後,便是陳若一心求S。


 


郭斐從不知陳若S亡真相,不知陳若與郭玉試圖S他,更不知厲紅纓會S的那麼早。


 


我不知師父的最後一位客人竟是厲紅纓。


 


15


 


我們最後一次動用回塵香回到過去,回到厲紅纓真正S亡的時間。


 


陛下要去見她,而我要去見師父。


 


於是,阿忠又一次踏足雁北關。


 


這是陳若S後的第二年,厲紅纓此時已經接近油盡燈枯,此時正斜臥在床,目光平靜地看著每一封來著皇城和突厥的情報。


 


阿忠掀簾入帳告訴她,郭斐送來一些補品,希望她好生調養。


 


無論是四十年前還是四十年後,郭斐都不希望厲紅纓S。


 


但誰也改不了結局。


 


她泛灰的唇角慢慢溢出一絲笑。


 


阿忠問了她一個問題:“將軍,陛下不知你之苦衷,不知旁人算計,不知你之付出,你遇見陛下可曾有悔?”


 


厲紅纓的眼裡迸出點點星子,比春曉之花還要絢爛:“若有一日,陛下得知一切,問起我。請公公告知陛下,紅纓最後悔之事,我早已經嘗過,絕不願嘗第二次。因此從我見到陛下那一刻起,便已決心鏟除陛下的一切阻礙,助陛下君臨天下。若陛下治下大魏子民富足安定,大魏威嚴遍布四海各國。即使我S後因罪孽入了十八層地獄,亦無愧於心。”


 


她突然咳嗽幾聲,帕子上沾滿點點血痕,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燦爛:“你看,我的報應已經來了。就算天壽不永,我絕不後悔篡改聖旨,欺瞞陛下,S陳若,S郭玉,S一切危害陛下的人。”


 


阿忠失態地握住她顫抖的手,悲痛難掩。


 


厲紅纓安慰似地反握阿忠的手,犀利的眸光逐漸散去,她慢慢直起身子,對帳外呵道:“取鐵甲來,S生何懼。厲家子孫活一日便要擋突厥一日。紅纓若遭不幸,有勞公公按照約定,幫忙隱瞞,陛下大病初愈,新朝根基未穩,我的S訊於天下於大魏都不是件好事。”


 


直到最後,她語聲輕微,露出幾分難得的猶疑:“隻是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刻,我依然心存妄念。我想知道,若陛下知道我此生所為,又該如何看我,又是否後悔當日生S之際救下我,可惜我得不到答案了。”


 


阿忠已是淚流滿面,他的軀體再一次失控,佇立原地無法阻止厲紅纓走向已知的結局,最後的最後,陛下和我的神魂被一股不可抗力驅逐出阿忠身體。


 


陛下大喝,也不管厲紅纓聽不聽得見:“何以與君知,何幸與君識,奈何橋邊生紅藥,來世同行共歲月。”


 


我的神魂浮向上空,俯視軍營,看見不遠處空地上盤膝而坐的師父。


 


他已須發皆白,閉目不語是即將大去的徵兆。我大呼:“師父!”


 


倏爾,師父睜開眼望向天際仿佛看見我般,搖首嘆息道:“幺兒,痴兒。該歸去吧。”


 


16


 


回塵香盡,再睜眼,我與陛下已經回到四十年後的魏宮。空氣裡泛著焚燒後的味道,用於施術的鳳袍早已燃燒殆盡。


 


陛下閉眸,沉默許久,再睜眼不復初見時的冷漠威嚴,反而是帶有一種祈求。


 


“朕願許以十倍重金,請先生暫住皇宮修養。”


 


“朕聽聞南疆有一術法,可行換命,命格貴重者施法最佳。待朕安置好身後之事,請先生助我施以換命之法,以朕天子之壽易人性命。”


 


我澀然苦笑,委婉拒絕。


 


郭斐又請求道:“朕發誓先生行此法無論朕後果如何,絕不會有人尋先生麻煩。”


 


聞聽此言,我笑的比哭還難看,忍不住道:“陛下,這天下誰都可以換命,唯有您不行。”


 


“因為您的命本就是他人逆天改命換來的。”


 


師父最後一眼裡,我瞬間洞悉了一切。


 


其實真正的郭斐早就應該S了。深愛陳若的郭斐被陳若和郭玉聯合下毒,直至久病臥床,郭玉趁機逃出南宮聯合被郭斐打壓的世家發動宮變。


 


郭斐身亡後,郭玉重臨帝位,不顧人言亦不顧陳若反對,執意封弟媳陳若為後。


 


天下哗然。


 


郭玉再次登基嚴厲打壓郭斐舊部,厲紅纓所率領的厲家軍自然在其中。


 


郭玉氣量狹小,朝野人人自危。沒了厲家軍掣肘,不久後,突厥再次進攻中原,郭玉被昔日陰影下破了膽,忙不迭的獻城議和。自此,郭斐與厲紅纓多年心血毀於一旦,邊關百姓再次落入突厥鐵蹄之下民不聊生。


 


痛悔不已的厲紅纓暗地蟄伏,與痛失舊主的阿忠同去南疆找上我師父,請他出山,


 


我的師父為天下蒼生之計同意了這筆極其不劃算的買賣。


 


以畢生術法之力,以厲紅纓與他的性命為引,施展回塵之術,回溯前塵,這不是為了得見故人,而是為了逆天改命。


 


我和陛下所處的現世,便是二人改了因果的結果。


 


所以厲紅纓和師父全部早逝,沒有參與施術的阿忠也在四年後去世。


 


沒有人能改了他們的結局。


 


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結局。


 


年老的郭斐怔怔無言,望向殿外一望無際的黑夜,眸若空茫。


 


我吸吸鼻子,行了大禮告退:“小人多謝陛下令臣再見師尊,此次施法小人分文不取,您若執意要給,小人便願您此生長壽晏極,大魏子民安樂,能全師尊畢生夙願,於小人而言便是無價之寶。”


 


我走近密道時,最後看了一眼斜斜倒在龍椅上的郭斐,他以指覆面,有晶瑩自其指縫流出。


 


我最後選擇走近密道,沒有告訴他另一件事。


 


陳若並不想S郭斐,那份毒是郭玉給的,他告訴她隻是讓郭斐暫時纏綿病榻,好讓他逃出南宮。


 


他逃出南宮便去民間隱姓埋名做個闲人,再不會威脅郭斐皇位。


 


在郭斐S去的那個時間線裡,陳若終日禮佛,終身都沒有原諒郭玉。


 


可是那又怎樣呢?


 


我不會讓師父的付出有失去價值的可能。


 


反正奈何橋上,郭斐再也見不到陳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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