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世家貴女皆以德才兼備為佳。
母親卻告訴我:「男人最愛表面端莊,內裡放浪的女子。」
因此,我被調教得身段凹凸,眼波勾人。
然而私下裡,母親卻對同為嫡女的妹妹教養嚴苛:
「我已請了宮中嬤嬤為你教導禮儀,我兒有福,日後定然貴不可言。」
「至於你姐姐,納予高門為妾,也算物盡其用。」
可是,我七歲便被聖上盛贊聰慧。
我似乎,沒有那麼蠢吧?
Advertisement
1
熱氣繚繞。
我輕抬足尖,邁入花瓣鋪就的浴桶。
一股撩人的香氣瞬間盈溢而出,燻得本就瑩白的肌膚豔若粉荷。
一聲喟嘆後,我半沉入水中,指尖輕撫,以重金求得的手法按摩起身體。
唇、胸、腰、臀,以及……更深處。
三刻鍾一到,我香汗淋漓,不勝嬌喘。
至此,今日份的調養結束。
我起身,舒展雙臂,任由侍女替我穿戴好衣裙。
「小姐,時辰不早,該出門了。」
今日是戶部尚書嫡女及笄之日,早於半月前,母親便已接了請帖,要攜我與妹妹同去觀禮。
側門處,等候許久,妹妹阮徽寧卻遲遲不見前來。
她的貼身丫鬟匆匆來報:
「夫人,二小姐她不肯來。」
「為何?」
「二小姐說,您不曾替她置辦新衣,她羞於見人……」
「孽障!」母親捏了捏眉心,拍著我的手解釋道:「翠煙閣統共隻得了一匹香雲紗,我便命人給你制了新衣,冷落了你妹妹,她這是怨我偏心,跟我置氣呢。」
我愧疚起身:「我這就將衣衫讓與妹妹……」
卻被母親攔住。
她對丫鬟道:「你去回話,月末採蝶軒送來的首飾,她可自行挑選兩件,公平起見,流疏的便免了。」
如此,徽寧終於肯來了。
隻是這一路,她都不曾同我說話,一入尚書府,便丟下我尋她手帕交去了。
我緩步輕移,行走在前往湖心亭的九曲廊上。
微風吹落杏花,拂過我的衣衫,攏起花香陣陣。
庭院中忽而噤聲。
我感官敏銳,意識到有數道目光正悄悄將我打量。
一女子上前:「你便是流疏妹妹吧?果真絕色。隻是平時下帖約你怎不見你出來走動走動?」
我眉眼彎彎:「多謝姐姐謬贊,原是我身子骨弱,母親便命我少出門些。」
女子不明一笑:「你與阮徽寧當真是雙生子嗎?唔……我看著卻是不像,你容色絕豔,她卻寡淡得多。」
徽寧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
我連忙找補:「我們雖是雙生,可妹妹於才學上卻遠勝於我。」
「且有人愛蓮,有人愛菊,花木不分高下,唯人喜好不同,人之容貌亦是如此。」
女子看我的眼中多了幾分驚訝,片刻後笑道:「妹妹為人爽達,是姐姐我失言了。」
我悄悄松了口氣。
見時候差不多,便隨眾人一同前往母親所在的內院。
內院此刻也是熱鬧非常,母親同中書令家的劉夫人相談甚歡。
我與徽寧一同見禮。
劉夫人望向我的眼神有些驚豔,轉頭對母親嘆道:「舒蘭,流疏這丫頭真是越長越水靈了。」
母親面色淡淡,應承點頭。
劉夫人上下打量我,眉頭卻越皺越深:「如今尚是春日,你身上的衣衫未免太單薄了些,春寒料峭,仔細著涼。」
她復又看向妹妹的穿著,笑道:「徽寧倒是懂事許多。」
母親臉上的笑意這才綻了出來。
「女兒們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們當娘的還是少管為妙,免得惹人嫌棄。」
劉夫人頗不贊同:「官家貴女,自然是以德才兼備為佳,容色為末……」
母親並不反駁,隻是笑著打圓場,將話題一引而過。
我欲言又止。
明明,無論是定制,還是穿上這身紫色紗裙,都是母親的一手安排。
為什麼她反而玩笑似的給我扣上「不夠端莊」的帽子?
是我想多了嗎?
心裡有種異樣的猜測,可我不敢細想。
2
及笄禮成,宴席開始。
席間,未出閣的女子才藝助興。
徽寧擅琴,一曲《秋水》彈得滿堂喝彩。
她眼角眉梢難掩得意。
路過我時,她笑意更深,忽而開口:「席間彈琴作畫皆得了,倒是缺了一舞。不如由姐姐來舞上一曲,替大家助助興如何?」
她強拉我起身:「姐姐莫要推辭,當初母親可是給你請了揚州最好的師傅教習綠腰舞,有這等技藝,又豈能藏拙?」
沒錯。
三年前,母親替我請過一位舞學師傅。
她一舞《綠腰》名震揚州。
然而我練舞不到半年,師傅誇了我一句天賦出眾,日後必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出兩日,她便被母親辭退回鄉。
母親總是不允我太差,又不許我太好——太差了沒有價值,太好了會蓋過徽寧的風頭。
可是為什麼呢?
我和徽寧,都是她的女兒啊。
我看向席間的母親,她也含笑看著我:「流疏,你隨便一舞即可。」
竟絲毫也不在乎我即將議親的年紀,若在眾位世家夫人面前丟了臉面該如何找補。
心內一陣冷冽。
我緩步走到大廳中央,翩然而起。
綠腰舞的精髓在於以手袖為容,踏足為節。
我一襲紫色輕紗薄如蟬翼,舞動間縹緲如煙,銀色束腰閃耀靈動,掐得腰身盈盈一握,我仰面俯身,等一陣風來,忽而一個回旋,激得漫天杏雨繚繞周身,衣袂翻飛間,我恍若花間一靈,在同花瓣戲耍共玩。
一曲舞畢,滿堂皆寂。
良久,「哗啦」一聲,那扇立於堂前的屏風突然倒下。
後頭藏著的幾個世家公子哥兒們各個面紅耳赤,呆如鹌鹑。
原來方才他們竟在偷看!
本朝對男女大防並不嚴苛,見此,主母們隻是了然一笑,沒多為難,便揮手讓他們走了。
劉夫人看我的眼神如獲至寶。
「舒蘭,你這女兒著實討我喜歡,不若與我認作幹親,由我教導習舞,你放心,有我在,必不負了她這一身天賦。」
她愛舞成痴,在京中已是出名。
母親臉上噙著笑意,眼中卻全是復雜。
她拒絕道:「我這女兒身子骨弱,唔……此事還是容我再想想罷。」
劉夫人惋嘆:「怪不得你這麼疼她,若我有一女如此,也必定愛如珍寶。」
徽寧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整場宴席下來,再也不見絲毫笑顏。
回府後,母親將我招至主院。
她關切道:「我竟不知,你這丫頭私下裡還在練舞?」
「回母親,倒也不曾刻意練習,不過是有幾分底子在,又被妹妹強拉出來,不敢辱沒家門,隻能即興發揮罷了。」
母親像是松了口氣,柔聲勸道:
「舞者便是伶人,拋頭露面,終究有失體統,容易惹人非議,我讓你練舞意在出閣後能討夫君歡心,日後切記莫要人前顯擺。」
「母親說得極是。」我點頭思索片刻,提議道:「不若我與妹妹一同學琴吧!」
母親臉上的笑意僵住。
「這不太妥。「她為難道:「你與徽寧進度不同,一同練琴恐怕打亂了琴師安排,反而把兩個都耽誤。」
我有些失落:「那母親能否給女兒聘請一位女夫子?平日裡教授功課一二,得空了也能給女兒說書解悶一番。」
母親笑著用食指一戳我的額頭:「你這丫頭,盡顧著玩,怨我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也罷,我這便替你找個說書師傅上門解悶!」
我滿心冰寒。
有什麼顯而易見的真相,已呼之欲出。
我扯了扯僵硬的唇角,正要告退,忽的,一聲哭腔在門後響起:
「母親!你怎能如此偏心……」
3
徽寧眼淚滾滾而下。
「同是女兒,姐姐人前出盡風頭,人後松快自在,我這當妹妹的人前做她陪襯,人後也沒半點自由可言?」
「糊塗!」母親呵斥道:「你與你姐姐如何能比?」
「流疏,你先回房。」
我默默出門。
轉頭,卻打發走了母親安排的兩個貼身丫鬟,獨自行至耳房的一處角落裡偷聽。
兩人的聲音清晰傳來。
「阮流疏有什麼好,憑什麼她要什麼就給什麼?」
「母親,我也是你的女兒,你怎能讓她事事都壓我一頭?」
「你懂什麼?」母親恨鐵不成鋼道:「小沒良心的,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你?」
「為我?」
「沒錯。我這哪裡是偏心她?你仔細想一想,娶妻娶賢,哪個世家大族會聘一個豔名在外又無才無能的女子當宗婦?」
阮徽寧的哭聲止住了:「可她這樣的名聲,對我有何助益?」
「自是給你換一張青雲直上的護身符!」
母親聲調溫柔:
「當朝齊閣老愛好女色,尤喜細腰,我已安排好了,等流疏及笄之後便將她送至齊府去做續弦。此事若成,齊閣老便會舉薦你入太子府為側妃!」
「可,可那齊閣老年逾六十……若是阮流疏不肯呢?或是,或是齊府這頭有什麼變故……」
「此事由不得她!即便不入齊府,母親也會另做打算,再不濟納予高門為妾,也算物盡其用。」
阮徽寧不說話了。
母親似是愛憐地將她摟入懷中:「我兒安心,母親所做一切皆是為你布局。」
「我已請了宮中嬤嬤為你教導禮儀,你是個有福的,日後定然一飛衝天,貴不可言。」
聽見這話,阮徽寧一掃陰霾,展顏而笑。
「等太子登基,我便是宮妃,那母親您便能獲封郡君。」
「沒出息!宮妃算什麼?若是我兒能登上後位……那母親便是一品國夫人,也不枉這些年來籌謀一場!」
房中母女笑得暢快。
我悄無聲息離開耳房。
原來如此。
果真如此。
自小,母親便用秘藥調養我的身體,教導我御男之術,看起來似是掏心掏肺,拳拳愛女之心。
實則——不過是讓我學些勾欄瓦舍的做派。
而阮徽寧則不同,母親給她延請名師教導琴棋書畫和管家記賬,這才是世家貴女該走的路。
母親自恃演技高超,定能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中。
可她忘了,我七歲便被聖上盛贊聰慧有謀。
我既不愚蠢。
也不聖母。
4
那日在尚書府偶然結識的女子,是安陽伯家的嫡次女——石宜真。
她向來和阮徽寧不對付。
這次卻突然給我發了請帖,邀我參加長公主的賞燈宴。
帖中言明,僅邀我一人。
阮徽寧自覺受辱,出言嘲諷:「別以為自己攀上了什麼高枝!」
「誰不知道長公主豢養面首,又參與朝政,毫無半點女子該有的德行……」
「閉嘴!」
「啪!」一個巴掌狠狠落在她的臉上,將她打得一個趔趄。
我抬眸,適時露出驚訝的臉:「父親,您怎麼在這兒?」
然而,他的出現隻不過是我算計的一環。
父親掌摑的手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若是不在,還不知道這孽女竟敢在背後議論當朝長公主殿下!」
「她這是自己不要命了,還想拖全家下水!」
阮徽寧一個快及笄的姑娘,猛地被父親當著我的面扇了一巴掌。
她又悲又怒。
哭嚷著不活了。
直接衝出院子。
我作勢要追,被父親攔住:「莫要縱著她!來人,去把二小姐找回來,沒我的命令不準她踏出院子一步。」
這便是要禁足了。
院中丫鬟婆婦不知緣由,隻知家主震怒,一個個噤若寒蟬。
等父親走後,我揮手招來一名可靠的灑掃丫頭,在她耳邊叮囑了幾句。
她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等一切都辦妥之後,我才悠悠動身,前往公主別院。
今日可真是忙碌得很呢。
隻怕等我回府之後,還有一場好戲要上演。
著實令人期待。
……
長公主不愧是王朝最尊貴的女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