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瑤靠在陳鳴江身上,得意洋洋地看向我。
她穿著潔白的芭蕾舞服,隻能夠到陳鳴江的胸膛,無助又弱小。
陳鳴江寬大的手掌放在她的肩上,背對著我,像是在安撫。
宋安瑤挑釁似的朝我昂了昂頭。
那張與我相差無幾的臉上有露出勝利的表情。
下樓的時候我才發現下雨了。
我沒有帶傘的習慣。
一般情況下陳鳴江都會送我上了車再走。
Advertisement
夏季的雷雨聲勢浩大,想要把天地重新洗刷幹淨。
「給你,傘。」
是鄭亦展。
他一臉不耐煩。漂亮的五官沾上幾滴懸及未落的雨水。
我沒要,徑直走入雨幕。
「哎,你有病吧宋安心。」
他撐著傘一路遮住我。
我走得急,距離拉的大。
最後我沒湿多少,他卻全湿透了。
「傘拿著,別感冒了,我去接你姐。」
他強硬地把傘塞進我手裡,而後轉身離開。
雨幕勾勒出他姣好的身形,長腿一邁沒兩步就消失在轉角處。
14.
等我醒來,陳鳴江已經收拾好東西在等我了。
他有意和我保持距離。
隻是在酒店吃早餐的時候,把我的牛奶換成了豆漿。
山莊上的路不好走,我隻有過節的時候才會回去。
奶奶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也是唯一把我排在宋安瑤前面的人。
我曾在這份名單上偷偷加上陳鳴江的名字。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去找了宋安瑤。
高三很忙,我一直在回避他,他也識趣地不再湊過來。
「高考畢業後,我和安心還來過這裡。」
陽光照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他輕輕笑起來,看著我滿滿是懷念。
我的心像被一隻手禁攥住猛扯了一下。
我不記得我帶陳鳴江來過這裡。
……
「瑤瑤,我的寶貝孫女,奶奶好久沒見你了。」
老人家佝偻著背,渾濁的眼裡漾起淚花。
奶奶以前是大戶人家精養出來的,威儀自在。
我小時候害怕她,但在爸媽來的時候又躲在她身後。
「你們不養我養,我們安心才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那年春節,她氣勢洶洶把爸媽趕了出去。
回來輕柔地抱著我睡。
她喜歡緊緊把我抱在懷裡。
像最珍貴的寶物一樣珍惜。
奶奶的頭發早已花白,她把我護在身後,「哎,小陳你怎麼也來了?」
陳鳴江熟稔地挽上老人家的手,回眸衝我拋了個得意的眼神。
「奶奶,我當然是想您啦!」
15.
宋安心的房間沒有上鎖。
吃過飯後,我本打算是回宋安瑤房間的。
「想安心啦。」
等我不知為何走進來時,奶奶也進來了。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以前記得那門牆上掛滿了照片。
現在卻隻剩下奶奶慈愛的輕撫。
她讓我靠在她的肩頭。
奶奶身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像木檀燃燒,絲絲縷縷將我包裹在溫柔繭房。
「安瑤,安心的事不怪你。」
「都怪海浪太急了。」
我記得那天的海邊浪花高湧,天地漆黑,雷電好像就劈在我身邊。
我聽見宋安瑤高聲呼救的聲音。
那時候的我,心裡隻有一個聲音,「活下去。」
「宋安心一定要活下去。」
後來再睜開眼,爸媽關切的神情是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
臉上甚至還縱布淚痕。
關愛、珍惜,這一切的條件都是宋安瑤。
「奶奶,你會不會怪我?」
我小心問出這麼多年來的疑問。
「怪我沒有救出安心。」
我緊緊盯著她臉上的表情。
希冀看見她對宋安瑤流露出怨恨、不滿,甚至是憎惡的表情。
我希望她討厭宋安瑤。
她已經很老了,那雙極具威懾力的眼眸也被時間磨得平淡。
她握緊我的手,我能感受到縱橫皺紋的硬度。
曾號召一方的大小姐不再年輕,漸漸慈愛。
「怎麼會呢,誰會不喜歡我們安瑤。」
「唉,那或許就是安心的命吧,苦命的孩子。」
……
蒼老的面龐一瞬間變得可惡。
對啊,誰會不喜歡宋安瑤。
所以宋安心S了,隻是她命苦罷了。
這沒什麼可惜的。
我這麼多年苦苦支撐的信念一瞬間崩塌。
心髒裡潛藏的深坳山谷剎那釋放出萬千的嘶吼。
我顫抖著手推開她。
她卻像看透了一切一般,沉靜道:「安瑤,回去吧。」
我推開房門想叫陳鳴江離開。
門外,卻是鄭亦展。
16.
他的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渣痕跡。
眼下烏青一片,似是整晚未睡。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像是失去了稀世珍寶又失而復得,眼神執著到可怕。
看見我,他好看的臉上才像是有了亮光。
他沙啞著聲音,「瑤瑤,我們回去吧。」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第一次朝他吼了出來,「我不是宋安瑤,宋安瑤已經S了!」
「我是宋安心!」
他置若罔聞,無論我怎麼打他都緊緊抱著我,不願意放開。
他的氣息就吐在我的耳邊,急切而暴躁。
「宋安瑤你醒一醒,S的是宋安心不是你,你在她靈前守了七天你還看不明白嗎!」
每一個字都化作利刃劈在我的身上,我一時無法動彈。
好痛。
被他抱住的身體好痛。
頭也痛得要生生擠出血來。
我好像看清了一直模糊的門牆。
掛滿的照片裡不是記憶中的隻有宋安心。
還有宋安瑤。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從幼兒時期穿粉色娃娃裝扎雙馬尾,一起大笑看鏡頭。
到青年,她們一起看書、在遊樂園臉貼臉作出誇張的表情。
還有高考後,一位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身後站著的是鄭亦展和陳鳴江。
和比剪刀手笑得燦爛的宋安瑤和宋安心。
最後世界都逐漸落幕。
光亮不再,我徹底陷入黑暗。
17.
我聽見儀器有規律的滴答聲。
隱約中,還有陳鳴江的聲音。
「抱歉,我不知道安瑤她病了。」
沉默過後,另一個男聲低啞疲憊,「這不怪你,你先去休息吧,安瑤醒了我會叫你。」
我的身體似漂浮在虛無。
動彈不得,隻是在不斷地往下墜。
聽說人S前,會看到生前的走馬燈。
我的記憶像被不斷修改的動畫片。
我看見教室外,我開心地接過另一個我手裡的牛奶。
舞蹈室裡,鏡子裡的我依偎在另一個男生肩上,然後又被擦除。
舞蹈室空無一人。
隻剩下門外的我……
但那好像又不是我的記憶,是身體裡另外一個我的記憶。
有許多人被憑空制造,又瞬時消失。
我在自言自語。
對著空氣展示喜怒哀樂,痛苦和掙扎。
分不清虛假與現實。
道不明誰是存在,誰又是心底的折射。
突然,我的世界不再是模糊不清的呢喃細語混雜。
洶湧的浪濤聲鋪天蓋地襲來。
我被水的漩渦急卷衝向深淵,拼命呼喊卻沒有人應答。
口腔心肺都被水掩蓋,湧入鼻腔帶走呼吸。
「姐,姐!」
我看見一個人揮動手臂用力奔向我。
「我會救你出去的。」
她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SS抓住我的手臂往前拽。
風浪太大了,我成了漂浮在這裡的唯一。
我能看見遠處隱約傳來的亮光。
細小而明亮。
也能感受到腰腹下一股一直託舉著的力量。
不斷地減弱,直至消失。
我這時才確認,這是屬於我的記憶。
屬於宋安瑤的記憶。
18.
「瑤瑤,你醒了。」
男人好看的臉上顯露一絲欣喜,他布滿紅血絲的眼底此時異常閃亮。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輕輕開口,「鄭亦展,我想喝水。」
他愣了下,隨即手忙腳亂去一旁給我倒水。
「那,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我看向他不再筆直堅挺的身影,西服上多了幾道褶皺,應該是才從公司趕來不久。
「宋安瑤。」
他這才舒了口氣。
「記得就好,瑤瑤,你別再嚇我了。」
看我喝完水好了一點,他才敢來抱我。
微硬的頭發撓在我的脖頸上,痒痒的。
他埋在我的胸口輕聲嘀咕, 「醫生說你配合治療,很快就會好的。」
我下意識伸手撫上他的頭, 「這是第幾次了?」
鄭亦展沒有回答我,蹩腳地移開了話題。
他去找醫生的間隙, 我拿起手機翻找朋友目錄。
沒有找到白芯這個人,也沒有她的朋友圈。
倒是我的相冊裡, 出現了很多那隻橘貓的照片。
隻不過一起玩鬧的對象, 變成了我和鄭亦展。
他沒有缺席我的生日宴, 也不存在白芯。
我出去找鄭亦展,無意間聽見他和醫生的對話。
「鄭總, 夫人還是要持續吃藥治療,才能把她身體裡的另一個人格徹底消滅。不然長期下去,怕是夫人清醒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最後甚至失去自己。」
「嗯, 我知道。她對她太歉疚了, 才把自己塑造成十惡不赦的壞人, 但我不想她一直活在陰影之下。」
「唉, 夫人塑造出的另一個人格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要想保全她,隻能犧牲自己。但這對夫人的身體是及其有害的, 您還是要勸她配合治療。夫人這次犯病這麼嚴重,應該就是之前藥物治療不當。」
……
廁所的鏡子裡, 我看著自己的臉駐足許久。
終於想起來, 小時候家裡確實來了一個大師, 說安心是災星。
她被送到奶奶家以後,我們每天躲在被子裡互通電話。
爸媽不在意她,就連安心的葬禮都是我一手操辦的。
我內疚於自己奪走了父母的愛,她卻不在意。
「姐, 爸媽本來就不喜歡我,但隻要姐姐喜歡我就好啦,我才不理他們呢。」
19.
鄭亦展非要看著我把藥咽下才放心。
「好了你別看我了,每天像看犯人一樣。」
他坐在床邊,眉宇舒展,唇角輕勾。
「什麼看犯人,我是在看我的老婆。」
公司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 病房門口,他柔情萬千,醞釀許久才小心開口。
「老婆, 安心的事……都是意外。」
「她那麼努力想讓你活下去, 也不想讓你把自己想成壞人, 更何論恨你。」
我點點頭,「我知道, 你快去吧。」
他松了口氣,「好, 那我晚上帶陳鳴江一起來看你。」
從小到大, 依仗父母, 我擁有無數的愛意。
第一次發現白芯,是在三個月前。
「把猶」甚至生日都沒有一個像樣的蛋糕。
她總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也不願意看見我和父母爭吵。
人人都愛宋安瑤。
可宋安瑤最愛宋安心。
我比誰都希望她活著。
不管以什麼方式。
……
我拿紙打算吐出剛吃下的兩顆藥丸。
手機屏幕驀地亮了一下,是鄭亦展的信息。
「老婆好好休息哦, 我很快就回來,愛你。」
還發了比心的貓貓表情。
猶豫再三,我隻吐了一顆出來。
把另一顆咽了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