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慶十七年,九月初三,大旻王朝發生藩王叛亂那天,正是我大婚當日。
我鳳冠霞帔地端坐在玉宸殿內,等待我的夫婿來迎我,等來的卻是他謀反的消息。
嬤嬤慌亂地跑進來,衝我喊:「雲昭王反了,世子領兵打進了內宮,御林衛已抵擋不住了,公主快逃吧!」
我坐著沒動,耳畔已隱約能聽見刀兵相接的錚鳴聲,不知該作何表情。
嬤嬤快步走過來,顫抖著伸手來解我的鳳冠霞帔,哽咽道:「世子雖然與你有婚約,但如今的情形,您穿著這身衣服,到底不方便。公主你待會兒換身衣服,從偏門出去,眼下隻能寄希望於他們不會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不是衣服不方便,而是公主的身份已變得尷尬。
大婚當日,遭遇新婚夫婿叛變,還有可能人頭不保。這公主做的,怕是沒有比我更倒霉的了。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宮女衣服,制止了她的動作,對她說:「嬤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趕緊走吧,別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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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的貼身宮婢福珠也進來了,她手裡拿著一個布包,腰間和袖間都鼓鼓囊囊塞滿了東西。
她將布包塞給我:「怎麼能不走呢?把這個拿好,一會兒有人搶,你就給他,保命要緊。」
我明白她的意思,偽裝成宮人,貪生怕S,拿錢財換取性命,興許能僥幸逃出宮去。
她們想得都挺好的,隻是她們都忘了,我是誰?我是江知筠,一個十歲就被自個兒父皇許親給雲昭王嫡子沈齊喑,還以培養感情之名,將我送去燕北待了四年的大旻朝嫡公主。
最關鍵的是我和沈齊喑,相互看不對眼,在燕北也沒少結怨。
用一句我化成灰沈齊喑也認識,來形容我倆的關系,絲毫不為過。
沈齊喑真要S我,我就算變成一條狗都無濟於事。所以我沒打算要逃,我就坐在這裡,等沈齊喑來找我。
嬤嬤和福珠的痛哭聲,引來了其他還在收拾東西的宮人,他們都以為我不走,是打定主意要殉國。
因此走之前,都在我寢殿外,哭哭啼啼、如喪考妣地朝我叩三叩。
我看著那些快被脹破的各種布料的包袱,心在滴血,還得裝出大義凜然的樣子,揮揮手道:「走吧,把能拿走的東西都拿走吧,別便宜了那些亂臣賊子。」
嬤嬤和福珠,也在我的授意下,被人拉走了。
「公主,保重!」
當最後一個宮人,朝我磕完頭,還不忘順走牆腳靠著的金痰盂,整個玉宸殿已空空如也。
好在頭上的赤金花冠還在,所以,在玉宸殿門被撞開那一刻,我整了整衣冠,站起身來,朝殿外走去。
「沈齊……」來人一身玄衣鐵甲,卻不是沈齊喑,而是他弟弟沈鞍。我一臉驚訝:「怎麼是你?」
沈鞍一步步登上臺階,唇角帶笑,長劍帶血,挑起我的下巴說:「公主殿下,我父兄都S了,怎麼辦?委屈一下,做我的皇後吧。」
我看著他,表面平靜,實則心中萬馬奔騰。
先前不走,是因為這場叛亂,是我一手促成的。因為我不想在這場聯姻中,被我父皇送去燕北做一個質子,然後一個不注意就嗝屁了。
可與我達成約定的是雲昭王沈映烈,交換條件是我要嫁給沈齊喑做太子妃。
而眼下來的沈鞍,確確實實在我計劃之外。
02
我從小是個不受寵的公主。
雖貴為大旻朝嫡長公主,但卻爹不疼娘不愛。
用史書筆法來論斷,我父皇是個妥妥的昏君。在為太子時期,私底下就荒淫好色。
登基為帝後,徹底放飛自我。廣納後宮,酒池肉林,醉生夢S,朝政之事,從來都是屁股決定腦袋。自打他登基為帝之後,大旻百姓就活得水深火熱。
聽說我出生那天,我父皇剛得了幾個西域進貢的美姬,喝了鹿血酒,一夜連御數女。
當晚一揮手就斬了去跟他通報皇後難產,打擾了他興致的小太監。第二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起居郎的筆注,把其中一個秉筆直書的年輕史官,夷了族。
我母後出自當年太子黨裡的肱骨之臣的家族,一心隻有家族榮耀。加之生我的時候難產,在見到我不是能助她鞏固母族榮耀的皇子之後,鐵青著臉讓乳母將我抱走了。
從此,不管不問。
直到乳母疏忽,差點導致我早夭,傳到了皇祖母的耳朵裡,將我接到她身邊撫養。幼小的我有了倚仗,才在那深深宮闕中活了下來。
我的皇祖母是個極其溫柔的人。
我跟在她身邊,得她悉心教養,一直長到了八歲。在那年皇祖母的壽宴上,被母後要回了她的宮中。
尚未踏進雲棲宮的門,一個小小的影子飛快地跑過來,將手中端著一碗百合肉糜粥扣在了我的身上。
我尚在詫異,母後已松開了我的手,一把抱起了那個小孩,與他鼻尖抵著鼻尖笑著:「我們小知虞看見母後牽著別人的手,生氣了是不是?」
那小孩得意地轉過頭來看著我,嘻嘻笑著,口水直流。
身旁的宮女提醒我道:「公主,這是小殿下,你的同胞弟弟。」
我在那一刻,終於明白祖母那句話的含義了。
她說,去吧,他們要你回去,總是有原因的。有些事,該作何決斷,你得親自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果真,當晚,我就見到了我傳說中的父皇。那個尚未到不惑之年,卻因縱欲過度,提早進入了風燭殘年的男人。
他是來和母後一同給我洗腦的,給他單薄的子嗣中,唯一一個傻兒子江知虞,為之計深遠。
他說:「筠筠,你弟弟到了開蒙的年紀了,除了伴讀,身邊總得跟個能盡心照顧他的人。不僅是現在,待我與你母親百年之後,你還得替他守好這江山。」
母後在一旁附和:「是啊,筠筠,放眼整個天下,知虞就你這一個同胞姐姐,把他交給你我們最放心不過。將來你的一言一行,都要以守護好弟弟為先,記住了嗎?」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輕聲提醒他們,我有一個乳名,叫沅沅,皇祖母起的。
而他們叫的筠筠,不過是內務府呈上來的名字江知筠的一個後綴而已。
父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對母後說:「就這樣吧,明兒在文曲殿開西席,你讓他倆一同去拜先生就是了。」
說著起身就要走,母後連忙問:「那知虞的伴讀……」
「就按你說的辦,再加一個趙侍郎家的兒子。」父皇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等我去了文曲殿,我才知道,母後給知虞選的伴讀,都是她母家兄弟的孩子。
雖說也是我的表兄表弟,但他們隻一心討好江知虞。他喜歡作弄我,他們就變著法兒幫著他一起作弄我。
倒是趙侍郎家的小兒子趙成玉,與我頗合得來。
因著除了陪同知虞聽先生授課之外,我還得學習母後安排的,嬤嬤們教授的各種琴棋書畫女紅的課業。
先生的課業我時常會落下一些,趙成玉便趁我打瞌睡的間隙,做兩份筆記,再偷偷塞給我一份。
好在我在皇祖母宮裡,讀了許多書,底子打得厚實。最後,我與他,都成了先生的得意門生。
饒是如此,我依舊沒逃過要為江知虞的皇位做陪襯的命運。
03
豐慶十一年,纏綿病榻的父皇,突然意識到先祖時期分封的幾個異姓藩王,才是江知虞能不能坐穩江山的心腹之患。
於是,他聽取了大臣們削藩的意見。本著槍打出頭鳥的原則,他準備先拿盤踞在燕北勢力最強盛,據說已有反意的雲昭王沈映烈開刀。
一群人,在勤政殿裡商量了幾天,定下了計策。
先是採取懷柔政策,將十歲的我許親給了雲昭王做填房,鑑於我尚未到婚配年齡,就以培養感情之名,將我送去了燕北住上一段時間。
然後趁此機會,搜羅雲昭王謀反的罪證。
等我回京都後,再以迎親之名,將雲昭王召進京城,囚禁、定罪、斬S。S雞儆猴,其他幾個藩王,定會主動請辭的。
這些是趙成玉告訴我的,他爹旁聽來的消息。
我聽了,不禁失笑,原以為隻有我那愚蠢的父皇想事情是屁股決定腦袋。看來,他身邊的一群臣子也都是夢想家,不然怎麼能把人想得那麼傻呢。
趙成玉十分著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那雲昭王長你三十歲都有了,再說,若他真有反意,你還能完璧歸趙?」
我說:「又不是真的要嫁給他,你也聽見了,我隻是個借口和誘餌。」
「那也不成,就算皇上他能成功削藩,你的名聲也毀了呀。往後……」趙成玉憋紅了臉。「當然,與名聲比起來,你的安危更重要。」
這個長我四歲的少年郎,打從認識他起,就沒見他這麼失態過。
我向來早慧,怎會不知他想說什麼。
可眼下我勢單力薄,胳膊擰不過大腿,不能平白牽連了他。隻是安慰他道:「放心,我會想辦法保全自己。」
他紅了眼,從衣襟裡摘下一枚護身符遞給我:「這是我娘親替我求的,希望它以後也能護佑你一生平安喜樂。」
我正想推拒,他卻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語氣深沉:「你記住,你首先是你,然後才是知虞殿下的皇姐。他就算沒有你,因著他的身份,也會有許多人護著他。」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對話。
我一定會告訴他,我不是毫無退路,至少我可以熬到父皇母後百年歸老,垂簾聽政,做這天下最有權勢的長公主。
他知道的,我有這個能力。
但他不願看我受絲毫委屈。所以,他跑到父皇跟前去S諫。
直言當今形勢,外有強敵環伺,內裡百姓疲敝,軍務廢弛,朝廷不易妄動削藩念頭。
應當先施富民之政,再圖強軍之策,挑選有才能的將領戍邊,一步步改變我朝藩王鎮守一方的局勢。
屆時,再圖削藩之計不遲。
我得了消息,趕到大殿時,趙成玉正一襲白衣,慷慨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