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把自己賣掉嗎?」我爸咬著牙,俯在我耳畔低聲說著,「把他叫住!就說你想讓他當你爸爸。」
「快叫!」我媽狠狠擰著我的手臂。
胳膊被她擰得很痛,沒多久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我還是一言不發,愣愣地望著沈國柱的背影。
我即便再傻,也能看出他們兩個的用意,不論是剛剛還是現在,他們都隻是想在沈國柱身上再撈一筆。
我不可能讓他們得逞。
縱使被他們扯下一撮頭發,我也一聲不吭。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沈國柱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身看向我。
我止住眼淚,皺緊眉頭,不停地朝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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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邁著大步朝我走來,陽光打在他身上,不由讓我聯想到動畫片裡的齊天大聖。
「說吧,你們要多少錢?」
14
醫院後的面館裡,我一邊嘬著面,一邊掉著眼淚。
即便我沒有工作過,但我也知道兩萬塊是筆不小的數目。
「哭個屁!趕緊吃!吃完我送你去學校。」說著他便又點起一根煙,這已經是他這會兒抽的第五根煙了。
「對不起……」我哭得有些失聲,整個身子都跟著顫。
「說對不起有個屁用?以後少幹這喪良心的破事兒!」他猛吸一口煙,吐出好大一團煙霧。
「這錢就當是我借你的,以後是要還的,知道不?」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敲著桌子,「回去就籤字據。」
聽他說完,我心裡這才好受一些,抹抹眼淚,開始大口吃起面來。
「擦擦鼻涕再吃!」沈國柱一臉嫌棄地抽出兩張紙巾,掐上我的鼻子,「擤擤。」
我用力擤著鼻涕,破涕為笑,「要是以後不還,你是不是要帶著周爺爺過來鬧我?」
「王八羔子,你敢不還試試。」
「你也吃,我吃不下。」我揉揉肚子,將面推向沈國柱。
他瞥一眼,撇撇嘴,「不吃,嫌你埋汰。」
吃過面以後已經臨近放學,可沈國柱還是堅持要送我去學校,「趕不上上課,還趕不上留作業嗎?不好好學習拿什麼賺錢還我?」
最終,我倆還是趕在放學的前五分鍾趕到學校,我進班級去和同桌問作業,而沈國柱則是在門口,不知道在同班主任說些什麼,彬彬有禮的動作和他兇神惡煞的臉十分不相稱。
15
打這以後,沈國柱就變得很忙。
我一早就見不到他人影,晚上直到困到睜不開眼也不見他回來。
隻有第二天桌上出現的肉包子,和下面壓著的五塊錢,能證明他的確回來過,有時候甚至連肉包子都不會有,取而代之的是十塊錢。
隻有周末的時候才能抓到他,因為不用上學,我會刻意起得比較早。
入冬以後,天變得很短,床頭鬧鍾響起的時候,天都還沒亮。
沈國柱聽見動靜,一邊套著外套一邊推開房門,「你起這麼早幹啥?」
「嘿嘿。」我趴在床上託起下巴,朝他眨眨眼,「帶我一個唄?我現在的演技可不比周爺爺差。」
「滾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呵斥一聲,摔門離去。
日子就這樣過著,很快就來到第二年的夏天,我也沒有辜負沈國柱對我的期望,成功考進鎮上的重點中學。
可因為經常碰不到面,我和沈國柱的關系,變得介於熟絡和生疏之間。
「呃……恭喜哈。」鎮上的一家蒼蠅小館裡,點過菜的沈國柱搓著手,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著,「考得不錯。」
「嗯。」我也垂下頭,訕訕一笑,「過獎。」
「我在鎮上尋摸到一個房子,離你學校挺近的,待會兒帶你去看看。」
「學校有宿舍住的。」我摳著手指,「比租房子便宜得多。」
沈國柱聽完一愣,眼中閃過幾分失望,「宿舍哪有家裡住著舒坦?」
「嗯。」我點點頭,「但沒必要浪費錢。」
隨後便陷入一陣沉寂,氣氛一度變得有些尷尬,跑來上菜的老板娘剛好撞見這一幕,打量我們一眼,謹慎地問:「你和這女孩看著好像不太熟,她是你什麼人?」
16
面對老板娘的質疑,沈國柱的臉色有些難看,一拍桌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像是人販子?還她是我什麼人,她是我閨女!」
「他是我爸。」
直到我開口,老板娘才松一口氣,連忙賠笑道歉,還說要給我們免費加一道肉菜。
看著老板娘離去的背影,沈國柱哼笑一下,轉而笑嘻嘻地看向我,「你剛才管我叫啥?」
我深吸一口氣,摳著指甲,臉上有些發燙,「爸。」
沈國柱聽得不過癮,讓我再叫一聲,我皺起眉頭,往他碗裡夾去一塊熘肉段,「吃飯!」
「嘿嘿嘿。」沈國柱搖頭晃腦地咂咂嘴,好一番回味,「這閨女算是沒白養。」
聽得我耳朵也跟著發起燙來。
後面,我還是沒有拗過我爸,和他一起搬進學校對面的一間出租屋。
出租屋雖然不大,但是比起村裡的店更有家的味道,算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此後便不再單單是他給我留下早飯和午飯錢,晚上我也會親自下廚給他留下飯菜。
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到洗好的碗筷旁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大字,「謝謝女兒。」
看到這四個字,我一時間有些愣神,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原來長輩也是會對晚輩說謝謝的。
17
沒過幾天,生父生母不知道在哪打聽到我的住處,竟然主動找上門來。
「呦!這樓房就是不一樣!不知道以後我們老兩口,有沒有這個福氣住上樓房。」
生母走進屋,這摸摸那看看,隨後酸溜溜地擠出這麼一句。
生父更是鞋也不脫地直接躺到沙發上,蹺起二郎腿。
「想住,以後讓你們兒子買。」我沒好氣地嘟囔著。
我爸一愣,隨後便開始對我指手畫腳,「都說女兒是個賠錢貨,這才過去多久?連親爹親媽都不認!喪不喪良心?」
「當初不是你們賣的我?」我抬起下巴,輕蔑地瞥向他。
「放你爹的狗屁!」
生父吹胡子瞪眼地翻下沙發,生母見狀忙瞪他一眼,笑嘻嘻地走上前,牽過我的手,「爸媽這不是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嗎?你弟弟也吵著說想姐姐,我和你爸就尋思著,接你回去住一段時間。正好,你現在也放暑假不是?」
這話說得恐怕他們自己都不信,掐算著往年這會兒正是收苞米的日子,兩人此次前來的目的不言而喻。
我不答應,他們便跑到樓梯間裡吵,罵我白眼狼,說我不孝,引來不少鄰居紛紛側目,我這才同意跟他們回村。
我爸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跟生父生母在地裡割苞米,新買的衣服被弄得髒兮兮的。
我爸站在地頭,大叫著我的名字,「沈星星!」
我媽回頭,臉色一白,可緊接著便換作笑臉,「老弟來啦?星星這孩子說她有點想家,我跟他爸就想著接她回來住幾天。」
我爸肯定是不信,應該也是聽鄰居說過,不然他也不會找到這來。
他上前一把拉過我的胳膊,同我生父生母理論,「當初我們可是籤過協議的,白紙黑字可寫著,你們兩個不能幹涉我和星星的正常生活。」
「嘿!」我爸聞言,有些惱,「是星星說她想家,我們才好心把她接回來住兩天的,這也算是幹涉你們的正常生活?
「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她親生父母,你這哪裡是什麼協議?分明是霸王條款!
「我和她媽可找律師問過,這協議壓根兒就不奏效知不知道?法律層面我們還是她父母!輪不到你在這指指點點!」
18
「行。」我爸將我的手松開,冷笑著將我向前一推,「既然你們還是她父母,這孩子我不要也罷,退錢。」
此話一出,我有些恍惚,心裡一陣陣地疼,我好像又變回了那個沒人要的孩子。
聽沈國柱說不退錢就要和他們打官司,我媽這才打起圓場,「老弟你別見怪,他爸也是想孩子心切,既然是過繼哪有要回來的道理。我們往後不再打擾你們就是。」
回去的路上,沈國柱推著自行車,嘴裡忍不住埋怨,「慫瓜蛋子!你咬S不回來,他們還能把你綁回來不成?
「我看你還是嫌他們欺負你欺負得不夠,還就真回來幫他們收苞米?你就挑人多的地方,坐在地上鬧,看他們臉上掛不掛得住?
「之前是誰和我說,自己現在的演技不比周爺爺差的?就這?」
我坐在自行車座上,用模糊的雙眼去望路旁的雜草,吸著鼻子。
它們和我一樣,都是些沒人要的東西,要是長在田間地頭,就要被人挖去。
「嘿!你這會兒哭個什麼勁?」沈國柱停下腳步,伸手來擦我的眼淚。
他越擦,我的眼淚就越多,「這怎麼還沒完呢?憋回去,哭哭啼啼的醜不醜?」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沈國柱有些慌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我不就來晚一天嗎?不至於!我晚上回家見你不在就敲過鄰居的門,聽說你是被你爸媽帶走的,我這才沒急著當晚就找過來。」
「錯了錯了,爸錯了。」沈國柱將眉頭擰成麻花,「不哭不哭。」
「如果……他們退你錢……你是不是就……」我哭得越來越兇,話都說不利索。
沈國柱這才明白過來,戳著我的臉蛋嘿嘿一樂,「爸咋可能不要你?爸這是料定他倆不可能退錢,更何況他倆哪有錢退?你當兩萬塊錢說有就有?」
聽他說完這番話,我本不該再哭的,可不知道怎的,我就是止不住哭泣。
他騎上車就這樣哄了我一路,我也哭了一路,一直哭到趴在他背上沉沉地睡去。
19
初中的學習不比小學,課業十分繁重不說,而且著實有些難懂。
加上我所在的學校是重點初中,有很多知識點老師默認我們小學就應該知道,抑或是在補課班就應該學過。
以至於沒幾天,我就因聽不懂老師的講課而自暴自棄。
那會兒,非主流正流行,吊車尾的我自然而然便成了一個活脫脫的小太妹。
除了學習以外對什麼都感興趣,尤其是對「做生意」,顯得我和其他同學格格不入。
一開始,是我班的同學不小心弄丟了午飯錢,我便略施援手,借給了他十塊錢,但前提是他要還我十二。
後來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她相中一套文具,每天都眼巴巴地在學習用品商店裡轉,我便借給她錢用來買文具。
雖然我不收她的利息,還同意她分期還款,但相應地,她在收作業時,也會自然而然地免掉我的一份。
一個學期下來,我的生意開始變得順風順水,我甚至覺得自己就算不學習,也會有出息,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的生意會做強做大。
直到初二的一個雨天,我被班主任請了家長,讓我回家反省三天,回來時還要帶著一千字的檢討書。
這天,我爸頭一次衝我發脾氣,他說我不學無術,不懂感恩,說他養出一個白眼狼……
總之,什麼話難聽他就說什麼,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窩子上。
加上我青春期叛逆,我也頭一回同他大吵大叫,「我們分明做的是同一門生意!憑什麼我就是不學無術?!你就是看不得我比你優秀!怕我以後會搶你的生意!」
我爸聽完微微一怔,沒再罵我,隻是指著臥室叫我滾回自己的房間去。
回到房間,我一邊寫千字檢討,一邊回想著剛才的一幕,有些後悔。
至少,我不該同他大吼大叫的……
事後我也想過要和他道歉,但我的「面子」不允許。
20
在家反省的這三天,我們誰都沒有同對方說話。
他也不再出門,隻是一包接著一包地抽著煙,抽得整間屋子宛如人間仙境。
我受不了地開窗通風,「抽抽抽!就知道抽!抽S你!」
我本來是想叫他少抽點,注意身體,可不知怎的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道。
這場冷戰,一直持續到某天中午。
這天吃過午飯後,我正和同學扎堆在小賣店門口,我的後桌叼著根在我這饒來的雪糕,突然指向遠處,「星星,那不是你爸嗎?」
正當我以為他收債都收到我的「地盤」的時候,便遠遠看到他騎著一輛摩託車,載著一名學生在我面前駛過。
摩託車在學校門口停下,那名學生下車後從口袋裡摸出五塊錢遞到他的手上。
他笑嘻嘻地接過錢,同那名學生揮手,等他把錢揣好準備離開時,剛好撞到我的視線。
他似乎比以前蒼老了許多,原本挺拔的腰杆也有些彎,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老的,就像是某一天突然變成這樣的。
「星星,」他騎著摩託車來到我跟前,將卡在頭頂的墨鏡戴好,「老爸酷不酷?」
墨鏡皮衣配摩託,簡直不要太酷。
尤其是這兩天他不再剃光頭後,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電影人物。
我豎起一根大拇指,一邊笑一邊流著眼淚,「酷爆啦!」
周圍的同學見狀紛紛上前,去摸老爸的摩託車,這摩託我聽學校的男生提起過,好像叫什麼哈雷摩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