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裡的我孱弱受涼,高熱不退,從鬼門關回來後便一直咳疾纏身,體弱多病。
父親這一巴掌打的我猝不及防,踉跄摔在了地上。
我慘淡一笑,跪起了身子:「是,父親,都是素蓮的錯。」
江晚秋跪在我身後:「父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大姐姐。」
父親瞥了一眼江晚秋,冷淡道:
「功課都溫習了嗎?還有心思去看熱鬧,不過拿了個秀才便洋洋自得。我江家可從不養廢物。」
江晚秋低眉應了一聲,默默退了下去。
「你妹妹既已入宮,你也該早日備嫁了,明日我便讓宮中的教習嬤嬤來教你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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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江家被鳳命的流言困擾,自庶妹之後,江家再無女兒。
而纏綿病榻的我顯然不是皇後的最優選。
身為一國之後,溫良賢淑並不最要緊,繁衍子嗣才能穩固朝政,才能讓江家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父親固然深愛母親,但他更愛他一步步走來,越來越強大的權力和富貴。
女兒不過是他穩固地位的工具。
前世,江绾一進宮的時候我就知道,父親對我並不滿意。
我雖受寵,卻毫無作用,我不能生育,又不能在前朝拉攏官員。
江绾一回府,父親也不會養個闲人。
當初他覺得劉秀才年輕有為,若是中舉,也可輔助一二。
誰料劉秀才是一筆敗筆,所以他寄希望於江绾一,想讓她進宮分走我的寵愛,誕育皇嗣。
而我若不是替嫁,也早該是他謀權的利器。
宮中嬤嬤來得很快,我乖巧聽從一切規矩,但隻要我想要踏出內院的門,便會有數十個家丁跟在我的身後。
上次一鬧,京中都傳聞江家有一個能言善辯的大小姐,從前從未見過。
與江绾一不同,她出名在百花宴上,遊園會裡,而我出名在江府大門口。
嬤嬤一開始嚴厲無比,聽聞我性格潑辣,處處沒有好臉色。
可是學了幾天,發現我卻是嫻靜溫柔,我見猶憐的病秧子,也開始溫柔了起來。
江绾一與皇帝大婚,熱鬧非凡,皇帝第二日便宣布要遣散後宮眾人,獨寵皇後。
從前宮中有妃二人,婕妤三人,常在六人,盡數返家。
和上一世一樣,皇帝力排眾議,向江绾一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在家中學習了三個月,教習嬤嬤向父親回話,說我學的極好。
父親得空來見了我一面。
我在他身側默默擂茶,他道:
「你母親性子就軟,你和她很像。」
我應了一聲,恭敬遞上了茶碗。
「鄭國公府有一次子,人品尚可,也算一表人才,我已做主兩家換了庚帖。」
我低眉應下。
父親喝了一口茶道:
「明日是你母親的忌日,你替我去大觀寺上一炷香。」
我淺淺一笑,是時候與故人重逢了。
5
前世,我入宮後母親的第一個忌日,皇帝一反常態說要帶我出宮上香。
我雖然驚喜,但卻有心無力,皇帝也猶豫了一下,便提議他替我去進香。
我本以為,他是當真好心為我進香。
可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白月光就在大觀寺代發修行。
他不過是尋個由頭去見心愛之人罷了。
所以我篤定,即便這一世不是我做皇後,皇帝也會找個理由前往大觀寺。
至於江绾一,想必並不會來。
我撐了一把油紙傘,與侍女進了香後,便往後山走去。
前世我匆忙出嫁,外祖家遞信進宮問候之時,皇帝總會笑著先幫我看一遍書信,看著我回信。
外祖家是江南鹽商,母親與窮小子私奔,外祖一氣之下斷絕關系,誰知道再後來,就隻收到了母親難產過世的消息。
上一世我鮮少聯系外祖家,這一世我卻需要外祖家的支持。
早在剛重生回來的那日,我便寄了信回去。
侍女去幫我布置法事事宜,小沙彌偷偷將外祖的信件交給了我。
信中隻有寥寥幾字:「均已妥當,蓮兒放心。」
我舒了口氣,獨自一人不自覺漫步到了後山竹林中。
竹林深處是那女子修行的地方。
那女子自稱不愛皇帝,才自請入寺修行。
前世知道她的存在時,我自嘲比起空守寂寞,那女子的欲迎還拒更為高明。
我原來也以為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真的,卻忘了誓言易許不易守。
雨越下越大,我嘆了口氣,尋了個小亭避雨,正欲坐下,卻見一身明黃的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心下一緊,前世我日日夜夜都能見到的人,這一世,終於見到了。
我沒有抬頭,徑直拜了下去:
「臣女江素蓮,見過陛下。」
6
這一世的相見比我想象中平淡的多。
皇帝看了我一眼:「你是江家的女兒?」
我垂眸應聲,像一隻膽小的小鹿。
他沒有說別的,隻問我可否借油紙傘一用。
借了傘後,他匆匆離去,隻有身後陪著的那個少年郎還在原地。
他衝我一笑:「江姑娘倒是闲情逸致,竟然闲逛到這裡來了。」
我淡淡道:「家母忌日,我來祭拜,隻是等得有些久,才出來看看風景,有勞鄭統領費心了。」
鄭阮倒是沒想到我竟然認得他,驚訝了一下:
「聽聞江家二女各有千秋,皇後娘娘才華斐然,江大小姐看來也是聰慧過人。」
鄭阮便是鄭大將軍的次子,前世我與他有一面之緣,知曉他是皇帝身邊的御林軍統領。
「你我兩家已然交換庚帖,我自然要了解一下我日後的夫婿是何等人物。」
鄭阮哈哈大笑,眼神深邃凝望我道:
「那江姑娘,可知在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皺眉,前世不過一面之緣,我隻知他上一世並無婚嫁,別的一概不知。
「鄭統領是什麼樣的人,若有機會定然會知道。」
雨漸漸停了下來,我遠遠聽著侍女呼喊著我的名字。
「小女先告辭了,鄭統領自便。」
鄭阮望著我離去的背影,輕聲笑了出來。
7
法事結束後,小沙彌過來引我前去吃齋飯。
我淨手後,卻聽得外頭有人通傳:
「皇後娘娘到——」
我拿帕子擦拭了雙手,輕笑著搖了搖頭,我以為江绾一不會來的,沒想到她還是來了。
她一身紫金大袖,珠釵玉環琳琅滿目,進來就看到了一身素衣的我。
她甜甜地上前來道:「姐姐,許久不見。」
我跪地向她行了個大禮:「皇後娘娘萬安。」
她佯裝慌張,扶起我道:
「姐姐真是折煞本宮了,做了十幾年姐妹,忽然要你向我行禮,當真是不習慣呢。」
我見她嘴角笑意掩都掩不住,隻能同笑道:
「皇後娘娘也是闲心,今日得空來進香了。」
江绾一造作地摸了一下頭上的鳳釵,得意道:
「皇上對本宮寵愛異常,本宮自然日日得闲。」
「不過今日想起,是本宮嫡姐母親的忌日,哦,也是嫡姐的生辰,所以特意才來上個香呢。」
我施了一禮:「那多謝皇後娘娘了,臣女已經進過香,準備回府了。」
江绾一沒料到我這麼快就要離開,好像還不太滿足,又將皓腕上的玉镯秀給我看:
「姐姐,這可是皇上親賜的。後宮偌大,卻隻有妹妹我一人,果真是寂寞極了。」
而我想到此時皇帝正在後山與白月光相會,嘆氣道:
「皇後娘娘,須知誓言是最信不得的。」
江绾一笑得更開心了,似乎覺得她戳到了我的痛點。
畢竟前世皇帝為我遣散後宮,卻也為了她棄我如敝屣。
「姐姐不必傷心,讓父親也給你尋個秀才便是,實在尋不得,本宮必然會為你指婚。」
我笑道:
「是,多謝娘娘,但願皇後娘娘手上的金镯戴著不算沉重。」
江绾一面色一怔,她低頭一看,手上正是劉婆母送她的金镯子。
而從膳房角落黑暗中,猛地蹿出來一個人,將江绾一狠狠推倒在地。
「就是你!拿了我家的金镯子,還不認我家的親,原來是去做皇後了!」
江绾一見到劉婆母,一下子慌了陣腳。
「你,你不要瞎說!」
「我要去告到皇帝面前,我兒子如今可是舉人!江二小姐曾經與我家私相授受,行為不檢點,如何配做皇後!」
江绾一一巴掌就要打過去,忽然一隻手攔住了她。
「讓朕聽一聽,朕的皇後到底為何不配?」
8
我雖沒想到劉婆母會出現在大觀寺,但是也不意外。
當時我隻是唬住劉婆母一時,回家去她隻要仔細一琢磨,再有劉秀才一思索,便能明白過來。
江家的大小姐不是她要找的人,可江二小姐未必不是。
想想江绾一當時都逃出了京,卻又不告而別忽然回了江家,便能知道她是棄了婚約去做皇後了。
劉秀才咽不下這口氣,前世的他這個時候已經嬌妻在側,自然無須努力,再無建樹。
而這一世他被江绾一欺騙,憋了一口氣,反倒考上了舉人。
劉婆母一直盯著我的動靜,就等抓著我質問,好不容易等到我出府,沒想到還能蹲到江绾一。
劉婆母見到皇帝嚇得不敢言語,而江绾一更像是受驚的小鹿,嚇得渾身顫抖。
好一會,劉婆母才鼓足勇氣,說江绾一騙了他家的金镯子。
皇帝笑眯眯地點頭,輕聲道:
「劉舉人我是知道的,科考的官員有提過他是個可造之才,至於金镯子……」
皇帝拉過江绾一的手,我看著江绾一下意識往回抽了一下,又被皇帝緊緊攥住。
金镯子從江绾一的手上被摘下,皇帝又從自己手上拿了個玉扳指,放到了劉婆母的手中。
「老婦人,這些還您。」
劉婆母早就嚇得一身冷汗,這下收了東西,忙磕頭謝主隆恩。
皇帝也沒說話,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遠遠地沒講話,他又朝我一笑,將油紙傘放在了桌上,拉著江绾一離開了。
劉婆母磕的額頭通紅,皇帝走出去老遠還沒停下來。
我心下有不好的預感,江绾一或許不知道今日皇帝會出現在大觀寺。
但江绾一,顯然已經知道皇帝的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良善了。
9
大觀寺發生的事,我不許侍女告訴任何人,但也生怕父親聽到風聲。
但顯然多慮了,皇帝有的是讓人閉嘴的法子。
江晚秋溫習功課的時候,我提起了江南大涝,又把上一世我從皇帝那邊得知的治涝法子告訴了他。
「大姐姐,劉家出事了。」
「聽說是夜裡太冷,劉婆母起來添柴,不慎打翻了油燈。劉婆母被燒S了,劉秀才被燻瞎了眼睛。」
我驚呼一聲,心下寒了幾分,旋即凝重道:
「大丈夫忠君愛國,卻不愚忠,你隻記得你要為天下萬民謀福祉,萬不要失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