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化的過程往往潛移默化,身在其中的人一點點淪陷而不自知。
但旁觀者就不一定了。
那天我照常兼職下班回了宿舍,室友表情一言難盡地試探著開口問我:
「小霜,你該不會是在玩兒他吧?」
7
她眼神看起來好像很希望我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但我沒猶豫兩秒就笑嘻嘻地問她:
「這麼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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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誇張詫異:
「你瘋了吧小霜!那可是靳然,雖然說感情這種事……」
她說到一半又嘆了口氣:
「他這種出身的大少爺,哪個不是含著金湯匙,到時候要想報復你可怎麼辦啊。」
我不甚在意:
「你也說了,是兩廂情願,我又沒對他做什麼。」
她不能理解:
「你又不要他的錢,那你圖什麼啊?」
好問題。
我把外套脫下來疊好,廉價的外套不會因為坐過幾次豪車就變成名牌。
那些看熱鬧的人當然也不會因為我和靳然談戀愛就高看我一眼。
這個世界就是該S的對窮人這麼不公平,人們默認他可以玩玩兒我,但我不可以玩玩兒他。
哪怕我什麼也不圖,也有很大可能會因為這種兩廂情願的感情糾紛遭受我無法承擔的後果。
所以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如果摧毀窮人的自尊心也是一場遊戲,那我憑什麼不能成為這場遊戲的主導者呢?
「圖開心啊。」
我笑眯眯地回答她。
8
靳然他媽找上門,是在他腿好了之後的事了。
原本我以為這種「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劇情,隻出現在電視劇裡。
真的在我面前上演的時候,還有點說不出的荒誕。
我不止一次地懷疑過,為什麼這種看起來智商相當有限的人也可以掌握財富。
因為命好嗎?
可能是我的表情真的太一言難盡,她擅自理解之後了然於胸地加價:
「一百萬。」
「我理解你這種出身的女孩兒,虛榮嘛,不算什麼大事。」
「靳然跟你在一起也就是圖新鮮,但是我覺得,人還是不好沒有自知之明的,你說呢?」
上位者惡意滿滿,用自以為體諒的話說盡了鄙夷和瞧不起。
「不是,」我笑了一下打斷她,「我是想問,您說您哪個兒子?」
靳然他媽臉色變得像調色盤,緩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問我:
「你什麼意思?」
我捂著嘴表情誇張地笑了一下,
「就是您想的那個意思,阿姨生了兩個好兒子,很不巧呢,喜歡我的好像不止靳然一個。」
我故作苦惱,
「另一個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叫,靳越吧。」
9
她深呼吸了幾口,努力在我面前維持體面,
說的話看似好言相勸,卻仍然帶著居高臨下的諷刺。
「你不會真覺得你這種出身的女孩兒也能嫁到我們家吧?」
「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麼手段把我兒子玩得團團轉,但是小姑娘,到此為止了,你也不想我把這件事捅到你們校領導那裡去的。」
她從包裡拿出一張支票,當著我的面寫了一串數字,然後推到我面前,
「女孩子呢,還是要有點自尊心的,你現在還在上學,不懂,等以後出了社會就會意識到,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有多不自量力。」
我拿起那張支票,上面填了五百萬。
我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又不免覺得好笑。
「自尊?自尊有什麼用?」
「如果我今天在你面前自視清高地把這張支票撕了,你就會尊重我,高看我一眼嗎?」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財富,性別就已經有了很大的差距,起跑線都不一樣,遊戲規則當然可以因人而異。」
「你無非是覺得用錢可以羞辱我,讓我知難而退,無非是以為我這種窮人,用盡手段也隻是為了錢,我的自尊是你用來羞辱我的手段。」
我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我不疾不徐地把支票收進包裡。
「讓你失望了,我沒有自尊這種東西,也不覺得比你,或者比靳然低一等。」
「如果我擁有你們的資源和財富,我會比你們強一百倍。」
最後的最後我喝光了杯子裡的最後一口咖啡,誠心對著靳然他媽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
「謝謝您的咖啡,」
「還有錢。」
10
結果剛剛走出咖啡廳的大門,迎面就看到靳然急匆匆地走過來。
哦不對,應該是靳越。
「小霜,你見過我媽媽了嗎?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會跟她好好說,讓她接受你的……」
我表情不變:
「那就不用了。」
他臉色白了一分:
「她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還是她威脅你了?」
他好像是在真心實意地覺得,我們是一對不畏強權也要在一起的真愛情侶。
這個認知還蠻好笑的,可惜我沒興趣再跟他扮演什麼灰姑娘和王子的愛情故事了。
「你媽給了我五百萬。」
靳越松了口氣,他聲音都軟下來,
「嚇S我了,才五百萬,你沒要吧?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我媽那邊……」
「我收了。」我打斷他,順手把他的手從我胳膊上推了下去。
「拿人手短嘛,我們現在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靳越不可思議。
「收……收了?為什麼?五百萬連我一臺車都買不了,小霜,你是為了錢嗎?我有錢,五百萬我也可以給你,我……」
我看著靳越在我面前表情無措地自證。
好像這個時候被他媽證實了,我是為了錢跟他在一起的也沒關系。
我看著他的臉,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明明幾個月之前,也是這麼同樣的一張臉。
嘴裡說出的話卻更冷漠更沒有溫度:
「追一個拜金女還需要砸錢,追這樣自視清高的窮人,演一演她就覺得我好愛她。」
現在這句話我想我也可以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我隻是演一演,你就覺得我好愛你啊。
但最後我也沒說,可能因為靳越和靳然終究是兩個人,這種懲罰原本也不獨屬於他。
故事的一開始就是他們想玩玩兒我。
現在我玩兒回來了。
所以故事到此為止就夠了。
「可能因為我目光短淺,貪慕虛榮。」
我聳了聳肩。
「隨便你怎麼想。」
11
我把靳然的聯系方式通通拉黑,算是踐行了拿了錢就要辦事的承諾。
生活還像以前一樣,但室友是最先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的人。
「小霜,最近靳然怎麼沒有送你回來了?」
我語氣淡淡地回答:
「分開了。」
她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還是離他們這種人遠點,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多的是……不對,你們是和平分手的吧!」
室友一個健步衝上來,語氣焦灼飽含擔心:
「他不會報復你吧!」
我語氣淡然地扔出一枚炸彈:
「他媽給了我 500 萬讓我跟她兒子分手,我同意了。」
身後好久都沒有聲音。
我再回頭,發現室友小清的表情有點糾結的一言難盡。
最後她支支吾吾地看著我說:
「那……那他們會不會看不起你啊?學校裡那些人本來就對你有偏見,如果知道你拿了靳然家的錢,肯定會在背後議論你的。」
「到時候靳然他媽媽在學校裡傳了這件事,你肯定會受到影響的。」
小清真心實意地為我紅了眼眶,
暖意從心髒的位置開始蔓延,直到四肢都暖暖的。
我嘆了口氣,問她:
「如果我不要那張支票,學校裡的人就不會議論我了嗎?」
「還是說靳然媽媽就會高看我,尊重我,看得起我。」
她說不出話。
我看著她,目光平靜。
「你看啊,就像你知道我拿了錢,也不會看不起我一樣,喜歡和討厭原本就是沒有理由和借口的,他們對我的評價,其實根本影響不到我什麼。」
「如果隻是為了別人的認可活著,那就太累了。」
「小清,」我跟她說:「我們都隻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12
情況和我想的差不多,不知道是從誰開始的,學校裡到處都在傳。
說我是個陰險狡詐的拜金女,欲擒故縱的接近靳然就是為了騙他的錢。
「之前還裝的什麼大義凜然的樣子,活該,圖窮匕見了吧……」
「要我說某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還真以為自己能攀高枝呢,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吧。」
「學習好有什麼用啊,還不是倒貼有錢人……」
一時間眾說紛紜,這些話我聽聽就過去了,
小清是最先受不了的,但她那些單薄的解釋也很快淹沒在無數的討論聲中。
任何有關窮富差距的桃色新聞,真相都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環。
大多數人都會在已知的信息上加工,理解,最後信誓旦旦地得出一個自己願意相信的答案。
我對此並不關心,他們多說或者少說一句,也不會影響我的期刊論文發表。
當然也影響不到我的專業排名依舊遙遙領先。
隻是輿論發展的白熱化的時候,靳越又找到我。
他以一種恩賜的救世主姿態,悲天憫人地告訴我。
「如果你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困擾,我可以幫你辦理轉學。」
13
實際上他和我們上次分開的時候比起來,也沒什麼變化,確實也沒過去太久。
但他大概是習慣性地在我面前表演深情和大度。
「那些錢你不用還給我,你想用來做什麼都可以。」
他笑容看起來是有些苦澀。
「其實你根本不用這樣,隻是五百萬而已,如果跟我在一起,你得到的就會不止這區區五百萬。」
「但是也沒關系,花五百萬看清一個人,也挺值得的。」
我面無表情地欣賞他的表演,像一個真正的旁觀者一樣對他的深情表示漠然。
「你是在可憐我嗎?還是諷刺我?」
靳越已經擰起眉:
「我隻是想說,你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我不介意你愛錢,但拿了那五百萬並不是最優選。」
「是嗎?」
我冷著臉問他:
「所以你其實是想說,我是個蠢貨,明明扒著你就可以得到更多錢,卻偏偏鼠目寸光地隻顧眼前利益。」
「你想說你不介意我的庸俗,市侩,不介意我拜金,貪婪,因為毫無保留喜歡了這樣的我,才顯得你更大度,更無私,品行更高尚。」
靳越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空白,緊接著是茫然無措。
或許是從出生起就沒有人在他面前說過這些話,他應對得很狼狽,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
「我不是……」
我繼續反問:
「你不是嗎?貶低我用以抬高你自己,不是你們的一貫手段嗎?」
「從一開始,你和靳然,不就是把我當成隨便玩玩也不用負責的賭注嗎?」
這句話像一柄真正的刀,割開了虛偽的表象。
華麗的包裝下不是糖也不是砒霜,是惡臭腐爛的真相。
「你從一開始就預設我低人一等,現在又裝成救世主的樣子表演深情。」
「隻是很遺憾,我沒有多餘的自尊被你踐踏。」
「我從一個遠不如你的起點開始一步一步爬到足夠被你看到的位置,而你隻是很幸運地出生在一個擁有著頂級資源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