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你說的,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現在呢,又何不憐我呢?
我病了,你看不見嗎?
十九歲少年的熾熱的吻和珍重的承諾還在耳邊。
「月亮掛在枝頭,而小枝,在我心上。」
1
我是譚知枝,譚家的假千金。
知枝,是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不要妄想攀高枝的知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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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說裡,我這樣的假千金應該被真千金趕出家門,然後S狀悽慘的。
可是......我哥譚行止留下了我。
他說:「譚家還多養不起一個女兒嗎?」
真千金譚昭昭回來的那天,爸媽辦了一場宴會。
宴會上,真千金身著高定,明豔動人。
而我,被我哥壓在宴廳樓上的包間床上。
他的吻很克制,也很動情。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我叫了十多年哥哥的人,竟然苦戀了我那麼久。
包間的燈光昏暗,我側目,能看見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永遠陰暗,永遠上不得臺面。
就像我一樣。
2
不知怎麼,淚止不住就往下流。
譚行止嚇壞了:「小枝,哥哥錯了,你別哭好不好?」
他不敢再碰我,不停問我怎麼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到頭來隻說出一句:「席面的酒太苦了。」
那個時候,他說了什麼呢?
他說:「小枝,以後哥哥不會讓你吃一點苦。」
他說到做到,從此以後就連熬藥都要往裡面放蜜糖。
這一年,他二十一,我二十。
可是現在,他的承諾,就像水窪裡的月亮。
踩上一腳,就碎了。
3
譚行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窗簾沒拉開,臥室內一片昏暗。
我燒得迷迷糊糊的,隻能感覺到有一個人從我身後抱住了我,然後......吻落了下來。
我沒聞到膩人的香水味,也沒看到別的女人的口紅印。
可是,我清楚地明白發生了什麼。
不是夢啊。
那個把我從泥潭裡拉出來的人,是真的不要我了。
昨天晚上為了能以最好的狀態見他,我吃了好多藥,該S的卡普格拉妄想症。
我努力壓住身體上的不適感,十分溫柔地對譚行止說:「哥,婚禮取消吧,我後悔了。」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叫過他哥了。
他的呼吸急促了些許。
我繼續往他心口捅刀子:「哥,你不該偷偷來我房間的,爸媽發現的話,就像那次......」
4
我說的是八歲那次。
彼時我們都還小,福利院的小孩串床更是常有的事。
我懷著最純真的心思,抱著我的被子跑到了譚行止的床上
然後......然後我挨了打在譚家的第一頓打。
也就是那天,爸媽給我改了名。
叫譚知枝。
是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不要妄想攀高枝的知枝。
天旋地轉。
現在呢?現在我和譚行止心思不純地躺在一起,真是罪該萬S,合該被萬人唾棄。
難怪......
難怪他要去別人那裡討一點歡愉。
對抗世界久了,確實也應該喘一口氣。
譚行止聲音軟了下來,他溫聲溫氣地哄著我:「小枝乖,我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對不對?」
「晚幾天和家裡人坦白也是一樣的,我也能多準備幾天。 」
譚行止,我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在我徹底瘋掉之前,你可以不要喜歡別人嗎?
5
池清淺給我打電話,說我養在陽光之家的小兔子快S了。
其實我不想接她的電話,畢竟昨天她的電話聽筒裡,充斥著一些我並不想聽的東西。
我和譚行止從小一起長大,縱然戀愛後,所謂的背德感帶來的刺激也早已被消磨殆盡。
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生出了間隙。
一個,足以讓他人有可乘之機的間隙。
池清淺,是我在福利院的好朋友。
我和她在陽光之家度過了清苦的幼年,兩個小姑娘穿著肥大不合身的衣服,一起扎起因為營養不良而枯黃的頭發,也一起蹦蹦跳跳玩跳房子。
而現在,她穿著一件祭紅的草木扎染衣服。
她是個很傳統的東方美人,杏眼、細眉,穿上豔色便襯得整個人越發明豔動人。
可是,那塊草木染的布料,本是我的東西。
譚行止的祖母皮膚嬌嫩,對設計也有些獨到的見解,偏愛傳統的草木扎染。
我艱難求師,苦學幾年,才終於學有所成。
很快,我開了一家草木扎染的工作室,名叫「知止」。
如今工作室在業內早已有口皆碑,多個設計也獲得了國際上的大獎。
我常常為譚行止的祖母親手縫衣,為的,就是獲得認可,減小我們在一起的阻力。
6
穿在池清淺身上的草木染,本是我為自己做的敬酒服。
用的不是尋常的染料,而是從景德鎮的瓷器——祭紅上取靈感,再用天然染料調了好幾個月,才調出了這樣明豔大氣的顏色。
我曾多次在指尖摩挲,卻怎麼也舍不得穿上的布料。
可是現在......
它不知怎麼出現在了池清淺的身上。
粗糙的裁剪、糟糕的設計......
她太急了。
才剛拿到布料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
她就站在陽光裡,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從車上下來,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不是被她氣的,是病的。
生病以來,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具被薄薄一層皮肉包裹住的骷髏,走路也走不穩,看遠也看不真切。
池清淺從兔籠裡,揪住一隻道奇兔的耳朵,提到了我的面前。
她說:「枝枝,你的兔子快S了。」
7
小兔子名叫常常。
因為我希望我和譚行止能常常來看望它。
後來,我們確實來的很多。
隻不過,我是來看常常的。
譚行止是來看池清淺的。
常常被我養在了陽光之家,他是一隻黑白道奇兔。
道奇兔的毛色特別像戴著頭套,穿著毛褲的白兔,我每次看的時候都會發笑。
金烏煌煌,細碎陽光從樹枝中漏下來。
我蹲在兔籠前,撫摸著常常的小兔頭,譚行止也在一旁陪我。
池清淺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湊到我們中間。
「你就是枝枝的哥哥?真好呀!」
「我和枝枝情同姐妹,以後,我也跟著她一起叫哥哥哦。」
「行止哥哥,你們會常來嗎?」
「哥哥放心好啦,我會照顧好小兔的。」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竟如此遲鈍,以至於忽略了他們的小動作。
而現在,我的常常就要S了。
8
我摸了摸它的肚子,硬硬的,是積食。
角落裡,是一袋渣糧。
渣糧的澱粉含量很高,兔子是沒辦法消化的;可是,我明明給它囤了很多正規兔糧。
兔子的聲帶發育不健全,就算痛苦到了極致,也很難發出聲音。
我的常常,就要S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
淚撲簌簌地往下落,常常,媽媽對不起你。
池清淺微笑地看著我:「枝枝,譚行止已經不來了,這隻S兔子其實也沒有必要養了,對不對?」
她甚至懶得在我面前偽裝。
我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譚行止是我未婚夫,對吧?」
池清淺卻頂著一副笑靨。
「枝枝,我以為你之前隻是和我開玩笑,他......不是你一個戶口本的哥哥麼?你這是要,亂......」
她的話戛然而止。
片刻後,隻傳來一聲刺耳的笑聲。
我從那副清純的皮囊後,看到了最瘆人的惡意。
也就是那一刻,報復的藍圖在我心中逐漸清晰。
9
在我安葬完常常之後,譚行止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家宴已經安排好了。
好日子嗎?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呢?
月亮懸掛在天邊,在燈紅酒綠的鬧市中黯然失色。
我想起十九歲,情竇初開時,譚行止帶我去海島上看日出。
帳篷中,我和他擠在一個睡袋裡,然後......我對他上下其手。
最後,我體力不支,反被鉗制。
他的吻就這樣落了下來。
都說,愛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那一刻......我承認我情願溺S在他的眼睛裡。
海島上,銀白色的月光柔和鋪滿地面,遠處浮光潋滟。
那個時候他說:「月亮掛在枝頭,小枝......在我心上。」
我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心動,也大大方方地和自己的年少悸動告別。
10
晚上,譚行止又來爬我的床了。
我下意識覺得他是別人。
渾身惡寒。
卡普格拉妄想症,又稱冒充者綜合徵。
這種病是由視覺信息從梭狀回到杏仁核到邊緣系統的線路受損而產生的。
患者常常覺得現實中的某個人被人給代替了。患者感覺這兩個人是同時存在的,而且長得一模一樣,兩人所有的特徵都是一樣的。
而我覺得,譚行止被人替代了。
我咬住舌尖,血腥味在我口彌漫開。
不夠,還不夠。
指甲深深扎進肉裡,我才仿佛擺脫了那個長睡不醒的夢魘。
譚行止,是譚行止,是真的譚行止。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11
一個吻,溫柔地落在了我的耳垂。
酥酥麻麻的。
他軟著聲音,安慰我:「小枝,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迷迷糊糊威脅他:「哥,你不怕被人發現嗎?」
譚行止吻了吻我的額頭:「傻瓜,你忘了,這是在我們自己家。」
我差點忘了,這次回的不是爸媽家,而是在我們自己的家。
我們......自己的家。
我和譚行止,背著爸媽已經同居了好幾年。
他摸著我的額頭,溫柔道:「小枝,你發燒了,是不是還瘦了,乖,喝點粥再睡吧。」
在我斷斷續續發燒的第三天,我的未婚夫,我的哥哥,終於發現了。
12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攙扶起,輕柔地替我吹涼,再把勺子遞到我的嘴邊:「乖,張嘴。」
我看了他一眼,沒忍住。
洶湧而來的酸澀湧上心頭。
他對我好,但不隻對我好。
他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含著金湯匙長大,卻沒有染上分毫的矜嬌之氣,反而對旁人都很是謙遜有禮。
他是一個高能量的人,和他待在一起能夠被給予充分的情緒價值。
他用他的周全,包裹住了小小的我
譚行止煮的是紅棗桂圓粥。
他一直記得我的喜好。
小甜粥,在我嘴裡卻吃不出什麼滋味,我隻覺得燙舌。
大概是吃下太多精神類藥物,副作用太大
等我咽下第三口的時候,譚行止清凌凌的眸望向我。
「小枝,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我咽下嘴裡的粥,乖巧道:「我要說的,都已經說清楚了,哥哥。」
他的耐心終於消磨殆盡,握住我的手腕,收緊,再收緊。
「你現在喜歡和我玩哥哥妹妹那套了嗎?真的一點也不好玩,譚知枝,別鬧了,好不好?」
那句好在我喉嚨中打轉,卻怎麼也沒說出口。
我在鬧嗎?
是我在無理取鬧嗎?
可是,是誰在我看不到的角落裡,和我幼年的朋友推心置腹,酒後曖昧。
是誰將我傾盡心血的布料,輕而易舉地送給了別人。
是誰給小兔取名常常,可是常常去看望的卻是另一個人。
到底是誰啊?
譚行止,你告訴我好不好?
13
我才剛睡醒,卻收到了池清淺的消息。
【枝枝,你的小念被人霸凌了哦。】
二十一歲,我和譚行止養了常常。
今年,我們打算婚後再領養一個聾人小女孩,也已經物色好了對象。
我們給她取名叫譚念念。
常念,常念。
多好的寓意。
這就是我們幻想的最美滿的婚後生活,有小兔、有女兒,或許還會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
我趕到福利院的時候,池清淺護在了念念的身前。
池清淺的膝蓋上都是被細石子劃出來的傷痕,很明顯,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嫩的腿上鮮血淋漓的,很是觸目驚心。
譚行止也在。
她一臉倔強地擋在念念的身前,而譚行止,輕蹙著眉擋在池清淺的身前,慍怒地斥退那些沒有分寸感的孩子們。
多像電影情節。
小白花女主和救贖她的男主。
我冷眼看著他們,沒吭聲。
我已經開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