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他從惡鬼的耳側看去,剛剛所躺著的那張床,已經變成了漫天飛散的粉末。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惡鬼終於哼笑了一聲,“喜歡?”


  他的態度難掩漫不經心,“如果對你升起欲望,想和你上床就叫做喜歡的話,我的確是喜歡上了你。”


  沒有人教過池尤什麼叫原則,什麼又叫做愛和喜歡。這會兒聽到江落的話,他隻覺得好笑,他已經不是人類,又怎麼會有這種低劣的感情?


  但靠在白牆上的人類含笑地看著他,他嘴角彎起來的弧度、發梢晃動的位置、乃至雙腿輕松的站立姿態卻全寫明了“遊刃有餘”這四個字。惡鬼面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不見,他變得面無表情,嘴唇冷硬的緊抿,高挺的鼻梁落在陰影之中,仿佛回歸石像最初的模樣。


  卻有隱晦的波濤起伏在其中洶湧。


  他垂著眼看江落,看起來仍然像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的眼中成了深淵,深不見底,好似所有的生命都會被他吞噬。善意和情感都會在其中被撕碎,消失。隻會讓人渾身顫抖,令人發憷。


  “喜歡”這個詞,和惡鬼看起來怎麼也不沾邊。


  江落忽然靠近了他。


  黑發青年看著惡鬼雙眼的眼神從未有一刻鍾離開,嘴角的笑意也未有一刻放下。在惡鬼冷得猶如蟒蛇的注視中,他的眼神變得挑逗,旖旎,他抬起頭,輕輕在惡鬼的臉側落下一個吻。


  這個吻不斷向下,又在惡鬼的唇上一觸即逝。


  惡鬼好似是個石頭,站著不動地任由人類在他身上動作。


  江落動作輕盈地在惡鬼的側頸落下一個個蝴蝶舞動似的吻,慢慢轉到了惡鬼的正面,他張開唇,輕輕咬了下惡鬼的喉結。


  惡鬼的喉結動了動。


  江落嘴角的笑意更深,無論是他還是惡鬼都明白,這一個小小的動靜,卻猶如地動山搖、山崩地裂,是河堤潰坍,雪山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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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兩人的交鋒中,惡鬼輸了的證據。


  江落重新從惡鬼的脖頸中抬起頭,他的唇和惡鬼的唇相距隻剩下一根手指的距離,說話時的氣息曖昧地在一人一鬼的鼻息端徘徊。


  惡鬼的眼神變得比剛剛更為幽深、黑暗。


  江落和他對視著,他聲音輕得像是風一吹就散,笑了,“差點忘了,你的心髒上都還刻著我的名字呢。”


  明明在見不到池尤的時候,江落還能理智的分析惡鬼對他產生想法的弊端,能清楚冷靜地認識到池尤喜歡上他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和災難。惡鬼隻會不擇手段地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來愉悅自己,被他喜歡上,那可真是積了幾輩子的陰德。


  但面對著池尤後,發現惡鬼喜歡上他了後,江落的大腦瞬間被興奮包裹,完全不再計較其他,滿腦子隻想著讓惡鬼承認對他的喜歡,承認自己輸得徹徹底底,褲衩也不留一件。他像是個誘惑唐僧吃肉的妖怪,隻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連答案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都不想要思考。


  房間內響起了第二道巨響。


  葛無塵和花狸迅速地衝進了房間,但他們隻看到靠在牆上彎腰捂著肚子笑得停不下來的江落,卻沒有看到主人的身影。


  他們正要詢問江落,腦海裡卻突然傳來的主人的聲音。聽完了命令之後,他們兩人對視一眼,葛無塵復雜地看了一眼江落,兩人輕輕一躍,從再次破開的窗口中離開了這裡。


  “哈哈哈哈哈。”


  江落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等到最後腮幫子疼肚子也疼,他才扶住牆艱難地停住。


  睡得太久,雙腿有些發軟,但這不影響江落的好心情,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想不到池尤他竟然也有落荒而逃的一天。


  一樓傳來了幾聲響動,連雪幾個人的聲音響起。


  “師兄?”


  江落咳了咳,擦掉眼角的淚,用力揉了揉臉,壓下笑意,抬步往下走去,“來了。”


  *


  山頂。


  暴風雨已經停了一天了。


  滿頭白發,面容卻年輕的宿命人輕輕抬手,從清澈得猶如一片鏡面的水盆中拿起了一顆元天珠。


  他的身後,微禾道長問道:“大人,怎麼樣?”


  “你的幾個族人已經出去了,”宿命人輕聲道,“他們很安全。”


  微禾道長松了一口氣,連接緊繃了幾天的心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宿命人拿過一旁的手帕,白色的睫毛垂下,仔細擦拭著手上的水珠。微禾道長又問道:“那大人,他們幾個……”


  他的話被打斷,宿命人仍然是緩和、溫柔的語氣,他道:“他們下午就會到這。”


  微禾道長恭敬道:“小子明白了。”


  這句話奇怪極了。


  和宿命人俊美的容貌相比,微禾道長更像是年老輩分大的那一個人,但他對宿命人的態度,分明是後輩見過長輩的態度。


  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感到奇怪,微禾道長想了想,小心地道:“這個叫江落的孩子,您覺得他會為我們對付池尤嗎?”


  宿命人將手帕放下,連同元天珠也隨意放在了一旁,他走到窗旁,看著滿地的白雪和遠處的風景,說話間好似也裹著冰雪的味道,“他會的。”


  他笑了笑,卻還似像神祇般遙不可及,“這個世界上,隻有他能殺了池尤。”


  微禾道長看著桌上那枚透明的元天珠,面上有憂慮閃過。


  宿命人忽然回過頭,淡色如雪般的眼眸看向了他,好似知道微禾道長在想什麼一般,他道:“我很看好他。”


  那雙不像是人的眼眸在盯著人時,同樣會給別人帶來不敢與其對視的打怵感,宿命人道:“他或許會成為下一個我也說不定。”


  微禾道長一震,“小子明白了。”


  *


  除了江落,其他人醒來後都是擠在廁所裡。連雪三人爬起來後,緩了足足好一會兒才止住飢餓帶來的頭暈眼花,轉頭一看,那四個大學生裡除了李小其他人竟然都沒醒來。


  連雪心裡一急,拖著疲憊的身體將他們一個個檢查完之後才松了一口氣,這三個人都有氣,沒死,隻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陷入了昏迷。


  江落就是在這會兒被喊下樓的。


  他除了身體有些躺久了的發軟,並沒有其他的不適,甚至胃部也並不空空蕩蕩。瞧著其他人站都站不起來的模樣,江落直接走進了廚房。


  廚房的冰箱裡儲存著食材,東西很是豐盛。江落沒做太耗時的飯菜,隻用了些米煮了白粥,又弄了個清淡素菜。


  米香從廚房中傳來,哪怕是因為三個同學昏迷不醒而哭個不停的李小也不由停下來眼淚,捂著叫個不停的肚子紅了臉。他們堅強地站起身,將飯菜移到飯桌上,開始埋頭吃飯。


  一碗米湯下肚,灼燒的胃部總算舒適了些,連雪側頭安撫地同李小道:“我們的師叔微禾道長就在山頂上,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他們三人,你不用擔心。”


  經過這一遭,李小變得堅強了很多,她點點頭,忍下擔憂,“他們沒死就是好事,剩下的就拜託你們了。”


  連雪笑了笑,“放心吧。”


  他們四個人中,連秉的面色最為蒼白,他捂著大腿疼痛難忍,“在鏡子裡,我下半身都被鬼給吃掉了,出來後身上沒有傷口,但兩條腿都還是很疼。”


  “應該是靈魂受傷了,等到了師叔那裡,一塊養養吧。”


  吃完飯,四個人又休息了一會,他們穿好衣服,背上自己的東西,扶住倒地不醒的三個人走出了木屋。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山路還是很不好走,背上人之後就更為艱難。


  但他們四個又不敢將這三個人扔在屋子裡。


  別墅主人和嚴管家連同那對老夫妻都消失不見了,又剛剛經歷過那危險重重的鏡中世界,他們寧願辛苦點,也不想把人扔在房間裡再回來救援。


  慶幸的是接下來的一路,幾個人沒有遇見任何坎坷,成功地來到了山頂。


  連雪大大地松了口氣,擦過臉上的汗水,“終於到了。”


  江落抬頭看去,就見這個好似雪中莊園似的大門前,上面寫了“無俗念”三個大字。


第135章


  “無俗念”作為一個詞牌名,經常被道家長老用入道家詩詞之中。看到這三個字,江落就知道,這絕對是連家那位微禾道長的住處了。


  他們一大家子都是這種風格。


  連雪上前敲門,過了片刻,一個小童打開了門。他約莫十五歲的年紀,對一行人的到來毫不驚訝,平靜地道:“師兄師姐們,請跟我進來吧。道長在裡面等著你們。”


  小童帶著他們走進了宅門,不久後,他們就在靜室看到了端坐等候的微禾道長。


  微禾道長年逾五十,眉心有幾道常年蹙起的深痕,看起來是個嚴肅正直的長輩。瞧見連雪三個人平安回來後,微禾道長臉上的神色稍緩,他將幾個人來來回回看上了一遍,“山下前幾天就傳來了消息,說你們趁著雪停的時候跑上了山,但暴風雪緊跟著就來了。這幾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擔心你們,還好你們全須全尾地到了我的面前,否則我都得被你們師父師叔嘮叨走半條命。”


  連羌笑嘻嘻地道:“師叔,您擔心我們就直說唄。”


  “我幹什麼擔心你們這幾個混賬東西,”微禾道長吹胡子瞪眼,“都說了那幾日我不下山,你們就不能在山下耐心等著?”


  說這話時,他還專門看了江落幾眼。


  江落這會兒還處在戳破惡鬼喜歡他的快感和興奮之中,察覺到微禾道長的視線之後,他硬是讓上頭的大腦快速冷靜了下來,回味著微禾道長的話。


  微禾道長在後山閉關時,本來說是一周後就下山。但一周後又莫名其妙地拖了三天,三天一到,暴風雪來,大雪封山。


  這個時間差太過巧合,連雪三人沒有看天象的習慣,但微禾道長這個連家的鎮山石,難道也沒預測到這場暴風雪的到來嗎?


  江落傾向於他預測到了。


  預測到了,卻故意拖著不下山,微禾道長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想摻和江落沾染汙穢的這件事中。於是借用大雪來避免下山,隻是沒有想到,連雪竟然帶著他們冒著危險主動上山了。


  如果江落他們不上山,就不會遇上木屋別墅,也因此不會進入鏡中世界。


  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江落換個思路想。


  微禾道長難道不了解連雪的性格嗎?他在後山遲遲不下山,連雪心中著急後會做出什麼事,與她熟悉的人會猜不出來?


  這麼一想,他們反倒像是被誘導著上山的了。


  江落不知道微禾道長是哪種情況,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場暴風雪和別墅中的那個鏡子陣法,多半和微禾道長脫離不了關系。


  哪怕不是他所為,他很有可能也知道些什麼。


  或許連雪……也不是那麼無辜。


  想了這麼多,江落面上還是笑吟吟的神色,任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已經開始懷疑在場的微禾道長乃至連雪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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