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想到我和陳然的第一頓飯,是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吃的。
馬克定食誠不我欺。
香氣從碗裡傳出那刻,我感覺整個人生都圓滿了。
我吃夜宵吃得開心,以至於身邊有人湊過來時,下意識護住了碗。
陳然伸出的手滯空:「就這麼好吃?」
我做好思想鬥爭,將碗朝他那邊推了推。
「嘗嘗?」
大不了一會兒我再嘗一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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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走筷子,陳然卻又按了回去,握著我的手用著我的筷子吃我的面得心應手。
他眸光發亮:「好吃!」
也不知是被辣得,還是怎麼了,我臉上熱乎起來。
這碗真不是個碗。
吸溜吸溜幾口裡面的東西,也沒滋沒味兒的。
我看向窗外,猝不及防從窗戶裡看見我們倆,以及對上我視線後忍不住發笑的陳然。
我忽地瞥見一個有趣的東西。
「陳然,你衣服新買的吧?」
陳然忙著打量自己衣服,沒發現什麼問題才問我:「啊,怎麼看出來的?」
「你吊牌沒摘。」
他穿的白色衛衣,我拽吊牌的時候,差點沒把他勒S。
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吊牌拽下來。
「咳。」
看他還在咳嗽,我有點不好意思。
「對不起啊。」
陳然摸摸脖子緩過神:「沒事。
「我很開心。」
這孩子咋沒頭沒尾的。
我一拍大腿。
壞了。
他該不會是傻了吧?
陳然可剛治好病,千萬別栽我手裡了!
我該感到抱歉的,眼睛卻SS閉上,努力憋笑。
因為他剛才犯傻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
就說人在開心的時候,就容易給自己找不痛快。
「是因為今天和女朋友出去約會開心?」
他別開頭,好半晌才應聲。
「嗯。」
露出的半邊臉和耳朵染上紅暈。
我也別過臉。
手上不斷翻攪起早已空無一物的面碗。
「誰呀,我認識嗎?
「陳然,你可真不夠意思,也不說帶你女朋友來看看我。
「好歹……我們也做了兩年同桌。
「出息!」
陳然特別自然拿走我手裡的空碗,扔進垃圾桶,回身悶著笑。
「誰說我有女朋友了。」
「沒有麼?」
我架起胳膊:「我都看見了,昨天有位身材婀娜的大美女上了你的副駕駛。」
「身材婀娜?」他頓住,想起來什麼,語氣沉沉,「是江淮月。
「你還記得嗎,隔壁班的藝考生。」
再次對上視線,他的眼神格外熾熱。
「你還說過要把她介紹給我。」
我避開視線,看向窗外。
玻璃中映照出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可不記得。」
我記得。
12
陳然彈鋼琴的樣子。
不是在電視裡,不是在新聞裡。
是在我面前,專門為我一個人彈奏的樣子。
我一帆風順又平靜無波瀾的十八年裡,從未想過有人會為我彈奏一個完整的曲子。
我想過未來會有人陪我買菜,為我做飯,我們會在生活瑣事中不斷磨合。
卻不承想生活不隻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他留了半邊椅子給我,隨便彈奏幾個樂符,模模糊糊說了句:「喜歡。」
我與他並排坐,手指遲遲不肯放在鋼琴上,因為我從未學過彈鋼琴。
陳然也顯然沒想過要教我,自顧自彈得愉快,他手下的琴鍵似流水任他掌控。
我以為他隻是隨手一彈,直到聽見熟悉的曲子。
畢業典禮上江淮月彈過。
我隨便按響幾個音符,發出並不好聽的聲音:「陳然,要是你身邊坐的人是江淮月,會不會……」
很般配。
沒等我說完,鋼琴不再發出悅耳的琴音,幾個重音落地。
連續。
且暴躁。
13
陳然送我回家時,我上下眼皮已經止不住打架。
再睜眼,我被自己設置的鬧鈴聲叫起,旁邊是同樣躺在靠椅的陳然迷迷糊糊開眼。
他揉揉眼睛,問我:「醒了?」
見我環顧四周有些茫然,他緩緩調整靠背到正常高度。
「昨天看你睡得香,就沒叫醒你。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先開到你公司附近了。」他眼神閃爍,「你今天該不會休息吧?那我送你回家。」
「沒有。」
我掰開後視鏡,簡單收拾幾下準備下車,就聽見有人敲響車窗。
「陳然,你在裡面對嗎?」
是江淮月。
敲的是我這邊的窗戶,我隻好示意陳然。
他眉頭微皺:「開吧。」
車窗搖下來。
逐漸顯露出車裡的情形。
江淮月臉上的震驚做不了假,長發被風吹亂,頗有幾分破碎的美感。
淚水噙滿了眼眶,她越過我對著陳然說:「對不起,是我來得不巧了,我這就離開。」
江淮月身影漸遠。
我拳頭硬邦邦,一拳砸在陳然的肱二頭肌上:「還不快去追!」
「我不。」
「渣男。」
陳然氣衝衝:「我追,我追她做什麼!」
「人家女孩子都為你哭了,你還不想負責,不是渣男是什麼?」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他像泄了氣的皮球,稜角分明的臉甩到另一邊。
我苦口婆心:「那也是你給人家姑娘希望了,要不,能對你這麼S心塌地?」
「哼。」
陳然扭頭瞪我:「我和她說過,我有喜歡的人了。
「每次都說。」
「那她怎麼還?」
我站女生。
「總之就是你不對。」
14
拼湊出事情經過後,我感覺這個世界更魔幻了。
陳然去英國第三年,遇見了江淮月。
那時陳然由於藥物的影響終日與輪椅作伴,江淮月就時常來看他,沒有任何目的,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他身邊。
每天和他說說話。
有時看著陳然,江淮月就會流下眼淚。
後來,陳然在電視裡看見一個人,那個人和他有六七分相似,而江淮月無聲站在原地,任由淚水決堤。
她以為陳然不會說話,恍恍惚惚講了他們的故事。
「你知道嗎?
「小 A 和小 B 是在藝考班認識的,他們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每次都讓他們做搭檔示範。
「他們有時是朋友,有時是父女,有時是S對頭,有時又是愛到難舍難分的一對苦命鴛鴦。這世間所有的情感都仿佛體驗了個遍,他們愛上彼此也理所當然。
「可男生家裡遭了變故,他一邊打工一邊上學,怕女孩受不了苦,和女孩提了分手,女孩不同意,希望他再冷靜一下。沒想到再見面,男生和有錢人家的小姐結了婚,還成了炙手可熱的男明星。」
一直被江淮月以為不會說話的陳然,冷冷地打斷:「所以你想找男孩的替身?」
江淮月面露難色跪在陳然面前,不停攥他的手。
「表演老師說我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我能愛你一輩子。」
「演的?」
江淮月沒回答。
「滾。」
15
陳然跟在我屁股後面一起走進辦公大樓,劉副笑眯眯衝我倆打招呼。
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是江淮月。
江淮月是市裡小有名氣的網紅,請她倒也不意外。
劉副拍板:「江老師跳舞,陳老師伴奏不是正好?」
正好什麼呀正好。
「劉副這……」
「我想獨奏,既然是文化節,我不想讓鋼琴隻是作為伴奏陪襯,如果可以我想讓更多人知道鋼琴的美妙。」
江淮月看向劉副。
劉副也沒想到陳然如此決絕,瘋狂對我使眼色。
「劉副,你是不是沒睡好,我帶眼藥水了要不您滴滴?」
劉副痛心疾首。
「哎,是我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既然這樣,小李呀,你全權負責這次節目安排,回頭獎勵給你幾個待休!」
「劉副客氣了,叫我小宋就行。」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
16
好在有局裡各位哥哥姐姐們的幫忙,文化節圓滿舉行。
江淮月的名氣帶來不少觀眾,其中一個捂得嚴嚴實實的高大身形格外顯眼,她的節目一結束,就跟隨那個身影跑了。
陳然的節目表演了三首曲目,一首用來炫技,一首是大眾廣為認知的曲目,還有一個我不清楚。
作為壓軸節目,陳然表演結束後,會有一個觀眾互動表演。
我作為串場主持,穿著白色禮服現場選取了十位兒童,由陳然教他們一首簡單的曲目。
此時現場觀眾走了七七八八,僅有一些帶著孩子的家長還在堅守。
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女孩怯怯拉住我的衣角:「姐姐,可以把我的名額讓給其他小朋友嗎?」
我不解:「為什麼呢?其他小朋友都想上臺,你為什麼要把名額讓出去呢?」
「我不會彈鋼琴。」
心底某樣東西被擊中。
我環顧一圈。
其他上臺的小朋友都能完整彈奏出一首曲目, 甚至有幾位有模有樣, 看著像老手, 隻有我身前的小女孩, 手指懸停在鋼琴上卻遲遲不敢落鍵。
我坐到她身邊, 拉著她的手。
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不會有什麼關系呢?」我問小女孩:「你想彈嗎?」
小女孩鼓起勇氣, 「想!」
曾經我也一樣,因為不會彈鋼琴, 因為其他人彈得很好, 就不敢接觸鋼琴, 怕別人取笑。
可要是一輩子都在意別人的眼光,那就太可憐了。
「姐姐,你會彈鋼琴嗎?」
我笑著點點頭。
又搖頭。
我實在不是彈琴的材料, 五根手指誰都離不開誰。
但是……
「你想學小星星嗎?」
隻用一根手指就夠了哦。
小女孩比我有天賦多了, 很快就能與我四手聯彈。
第二遍結束。
身後響起掌聲。
回頭看見陳然穿著藍色西裝站在後面,身姿筆挺,不知聽了多久。
憑他接觸過的曲目, 這算是嬰兒水平?
「彈得很好。」
他步伐流暢坐到我身邊,簡單講解一下, 我們開始五手聯彈。
有他主導整個樂章, 整首曲子登上一個新的臺階。
如果說之前是小星星,現在就是滿天繁星。
他說,他成立了一個鋼琴基金,會在江城各所中小學附近開辦鋼琴班, 而第一個就是紅衣小女孩。
小女孩一臉欣喜, 問起剛剛臺上陳然彈奏的第二個曲目叫什麼名字,露出十分好學的態度。
可陳然沒直接告訴小女孩,反而問她:「你知道這位姐姐叫什麼名字嗎?」
冥冥之中我率先回答:「宋楠橋。」
「嗯。」
「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宋楠橋。」
我腦袋沉沉。
17
十八歲的陳然, 不善言辭,卻敏銳察覺到我的膽怯。
陽光灑下, 落在他和面前的鋼琴身上, 如夢似幻。
他對我招招手。
手把手教我彈了一首曲子。
叫做小星星。
輪到我自己彈的時候, 錯了許多次。
然而那些我自以為的噪音,都被他編進曲子裡。
現在它們有了名字。
叫作宋楠橋。
18
我和陳然坐在車裡無言。
我先憋不住:「幹嘛還為我寫了首曲子?
「我又聽不懂。」
陳然突然停車看著我, 目光灼灼:「你真的不知道嗎?」
「為了感謝我,對叭?」
一定是。
陳然在中國肯定沒好好上中文課,問的問題都沒回答過, 都是我在自問自答。
車頂的窗戶倏地打開。
我下意識朝天上看。
陳然是在這時候說話的。
「宋楠橋。
「我可以追你嗎?」
他吞咽口水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迷茫看著他。
等天上燃起煙花,他又小心翼翼問了句:
「可以麼?」
煙花和陳然都很美,一下被迷了眼。
我笑著搖頭。
「不?」
他眼裡滿是失落。
我緩緩揚起嘴角。
「不用。
「不需要你追, 因為我願意。」
陳然聽完,激動抱住我。
一。
二。
三。
心跳聲清晰。
我手機鈴聲響起。
是今早設定的, 六點半的鬧鍾。
我為什麼會知道?
「全【」「要來不及了!」
「什麼?」
「我禮服還得退回去, 晚一秒都不給退押金!我們抓緊時間!」
「啊?」
陳然手忙腳亂,忘了先踩剎車還是先將手放在方向盤上。
我盯著他的嘴唇親了上去。
短暫的親吻結束。
「我是說抓緊時間。」
陳然似有會意, 回吻過來, 手攀上我的後頸, 一點點加深這個吻。
番外
三十歲時,宋楠橋這首曲子,宋楠橋甚至可以默寫出來。
直到在她從未翻閱過的陳然的手稿裡, 她看見一張。
普普通通像是從某張筆記本撕下來的泛黃紙張。
筆跡稚嫩。
寫了三個字。
【宋楠橋。】
下面還有一行小小的注解,是另一種字體。
【命裡缺木,所以名字有兩個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