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果然神色劇變,她身邊的秦嬤嬤更是按捺不住,上來便踹了我兩腳。
尤不解恨地斥罵我:「憑你這樣下賤的腌臜貨也配和少爺勾連,當初夫人賞你做通房你不答允,如今還肖想上貴妾了,你那三兩重的骨頭壓得住嗎?」
秦嬤嬤是個莊戶人,在夫人面前得了臉,這才進了內宅伺候,可罵起人來依舊是竹筒倒豆子般的爽利。
隻三兩句,便將我釘S在狐狸精的名頭上了。
少爺瞧上我,難道是我的錯嗎?
我心中有些不忿,可這些話我是不敢說的。
隻得跪地又磕了個頭:「少爺清風朗月,奴婢自知高攀不上,也不敢隱瞞,這才來尋了夫人做主。」
夫人臉色這才好些,我又討好道:「如今少爺科考在即,奴婢也不願讓夫人煩憂,還請夫人降了奴婢的等次,讓奴婢去外院做個粗使婢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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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使婢女雖月銀低,差使苦,可到底是在外院,離少爺的白鶴居甚遠。
我曉得,如今的處境,若是不能逃出生天,便隻有S路一條。
我不想S。
「你倒是個聰明的,」夫人冷哼一聲,「也罷,既是個安分守己的,就還留在辭兒房中伺候吧。」
「少爺少年心性,你能曉得來稟告我,那便也是個知道輕重的,算是功勞一件,說罷,想求些什麼?」
正座上的貴婦人垂眸俯視我,雖是和婉的語氣,眼中卻含著一絲警告。
似乎在告訴我,不要求什麼不該求的。
我自是明白的,隻垂眼柔順道:「翠屏別無所求,隻願少爺高中後,夫人能放我出府去。」
夫人這才笑了:「這又有何不可?不過少爺高中前,你可要將他那院子看牢,莫要讓什麼狐媚貨色爬了床。」
「少爺若是能得個好前程,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處,諾,這釵便賞了你罷。」
她隨手拔下鬢邊的釵子,扔在了地上。
鎏金的釵子落到地毯上,並未發出什麼響動,我小心翼翼地撿起謝了恩。
起身告退時,夫人再未瞧過我一眼。
我這才松了口氣。
可剛出清風苑的門,便迎頭撞上了少爺。
7
他大抵是來給夫人請晨安的,瞧見我出來楞了一瞬。
目光落到我手中的金釵上後,開始變得審視,最終變成冰冷。
「好得很。」
我福了福身,宋鶴辭移開目光,闊步進了內閣。
從那日起,他再未做過出格的事兒。
也再未給過我半寸目光。
夜間安寢時不再讓我值夜,白日用膳時,也不再讓我布菜。
院裡的小丫鬟們都暗自議論我失了少爺的歡心,日後怕是也隻能做個大丫鬟。
我卻暗自松了口氣。
失了少爺的歡心有什麼不好?
一輩子做個大丫鬟又有什麼不好?
明眼瞧著這府裡中眾星捧月的是少爺,可實則掌權的是夫人。
失了少爺的歡心隻會遭人冷眼,可若是讓夫人不快,這條小命就沒了。
我十分清楚。
因此當差時也越發警醒,生怕有哪個不知深淺的丫頭爬了床我未曾發覺,引火燒身。
可我沒想到,這樣的人,夫人竟自己上趕著送來了。
那姑娘並不是家生子,是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
入府那日許多人都瞧見了,隻是戴著帷帽未曾看清長相,但那身段可是一等一的。
府裡經年的老嬤嬤偷偷與我們說了實情。
原來,那女子是夫人替少爺尋來的半床妻。
大戶人家裡常有這樣的把戲。
不過是世家公子需要知曉人事,家中主母又不願讓兒子為男女之情失了分寸攪得家宅不寧,這才有了半床妻。
每月初一十五以紗巾敷面,送到少爺房中伺候,下了床榻便和主子對面不識。
既沒有名分,也不會因此生出情意。
在夫人看來,實在是樁劃算的買賣。
府中的丫頭人人都羨慕她能去服侍少爺,可我曉得其中的輕重。
雖是戴著面巾服侍,若是那紗巾掉落暴露了容貌,又會如何?
那女子的下場,我不敢想。
卻沒想到,初一那天,果真出了事。
8
晚間我吹了燈正要睡下時,院子裡傳來吵鬧的聲音。
我走出去,正好瞧見秦嬤嬤站在院子裡斥罵那女子:「去侍奉前我同你講了多久的規矩,說了多少次這面巾摘不得,你可倒好,剛進門衣裳還未脫呢,面巾先掉了,你是要害S我老婆子不成?」
說著又是一巴掌扇去,那女子的臉登時便腫了起來。
「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秦嬤嬤怒極反笑,「你當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你這般的爛貨,我早就稟告夫人將你賣到窯子裡去,哪裡又能讓你在這裡受罰?不知深淺!」
眼看著那巴掌又要落到她頰上,我衝上去拉住了秦嬤嬤。
「嬤嬤為這等狐媚子生氣也不怕氣壞了身子,便是打她也是髒汙了咱自己的手。」
我將腕上的镯子褪給她,笑道:「嬤嬤年紀大了動不得怒,如今夜已深了,您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左右這事兒夫人也不知道,瞞下對嬤嬤也好。」
秦嬤嬤冷硬的臉這才和緩些,去還是恨恨地盯著她:「你說的也有理,可這賤婢犯下這等錯事兒,就這般輕易地饒過她?」
我盯著那女子冷笑一聲:「怎麼會?我在公子院裡當差時,最見不得這等狐媚的貨色,嬤嬤隻管放心,我自會好好磋磨她。」
那女子半跪在地上,渾身震顫。
秦嬤嬤這才冷哼一聲,收下镯子走了。
我拽起那姑娘,進了屋。
面紗下的一張臉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可見姓秦的那老虔婆是下了狠手的。
我端了盆熱水,又扔了張帕子給她。
「自己好好敷敷,再疼也別叫出聲來,若是叨擾了我睡覺,我可是要打人的。」
她遲疑地點點頭,一雙蒙著霧氣的杏眼裡驚懼未散。
我轉身上了榻,嘆了口氣。
有些心疼那隻镯子。
9
那姑娘叫小荷。
自那日起,她便住在了我房中。
聽聞是夫人的意思。
想必是因為她的容貌輕易暴露不得,我既是少爺院裡的人,也是夫人的眼線,同我住在一處,到底穩妥些。
因此,為數不多見過小荷容貌的人裡,便多了我一個。
她實在是生得好,頰上的紅腫褪去後,是一張杏眼桃腮,眼若秋波的面龐。
身段玲瓏,纖腰一握。
我都有些發酸起來。
從前在府裡,我也算是生得好的,對鏡貼花黃時,我也是有些小驕傲的。
可如今到了她面前,便什麼都算不得了。
少爺也很喜歡她。
她頭回伺候的那一夜,少爺房中叫了三次水。
第二天幾個小丫頭便說起了闲話,說那女子是狐狸精轉世,天生便會勾男人的精氣,這才讓少爺食髓知味。
我隻是笑笑。
卻有好事者湊到我跟前調笑:「翠屏姐姐難道就不氣惱?若是沒了她,以少爺待你的情分,日後你定然是咱們白鶴居裡頭一位通房,待到少爺成婚,便是抬個姨娘也不一定呢。」
通房?姨娘?
夫人若是真有替少爺抬通房的意思,便也不會整出半床妻這樣的把戲了。
再者便是真成了通房,會有抬為姨娘的可能嗎?怕是少夫人還未曾進門,便已經被夫人料理了。
夫人不會容許清風朗月的少爺有絲毫汙點。
可我也隻是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在這大宅院裡,少張一次嘴,便能多一次生機。
我曉得自己擁有的東西並不多,唯有這條命最珍貴。
少爺最近心情很好,功課上也勤了些,還在京中世家的講學上拔得頭籌。
夫人很高興,在府中設了家宴,母子二人喝得很盡興。
當天夜裡,小荷又被送去了少爺房中。
第二日,卻帶著傷回來了。
10
瞧著那狠厲的手法,我便知道是秦嬤嬤。
夫人身邊,也隻有她會如此心狠手辣了。
我並未問小荷,隻煮了雞蛋給她揉臉,畢竟我們這樣的身份,主子若是想責罰你,還需要理由嗎?
但她和我到底是不同的,若是想活命,這張臉,還是得好好護住。
我忽然有些慶幸起來。
慶幸自己不曾被少爺收房,也慶幸少爺移開了我身上的目光。
這旁人眼裡的金銀窩不曉得有多少腌臜事,也不知損了多少人命,好在我如今有的選。
小荷得了夫人的命令,不再去少爺房中服侍。
少爺日漸燥鬱起來,每日裡不是嫌院裡的丫頭手腳不夠伶俐,便是嫌身邊的小廝話多。
一時之間,整個白鶴居裡人人自危。
曾經人人搶著去辦的內閣差事,如今也落到了我頭上。
我不卑不亢地伺候少爺用膳,從善如流地替他收拾寢閣,卻唯獨在收拾書架時,再一次地,震驚了。
隻因那書架上又放著幾卷畫軸,但裡面的女子不是我。
畫上的美人身段妖娆,舉手投足間俱是風情,可唯有那張臉,是空白的。
不是小荷又是誰?
我隻覺得諷刺,原來我們在上的少爺,竟還是個畫師呢。
又覺得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按捺住了心中那一抹動搖,未曾淪陷。
也慶幸小荷不必再去他房中伺候,能得一份安寧。
畢竟這樣朝秦暮楚的男人,隻會給我們帶來災禍。
11
府裡似乎又安寧了下來。
宋鶴辭照例早出晚歸,不是同這位大儒研學,便是同那位好友吟詩。
自由得像隻鳥兒。
可這一日,我去夫人院中稟告少爺的生活起居時,卻偶然聽到秦嬤嬤與夫人談話。
「……這賤蹄子上回將帕子故意掉在少爺房中,惹得少爺來您跟前要人,後來又險些在少爺面前露臉,如今竟惹得少爺替她出頭了,實在是下作!」
「辭兒可曾認出她?」
「那日床榻上少爺摘了帕子後,她還算機靈,踹翻了屋裡的琉璃燈,少爺並未看清她的臉。」
「既如此,便暫時將她安置在後院,什麼時候找機會料理了才是。」
兩人自顧自地商量著,言語間就要害了一條性命。
我捂著嘴跑了出去,好一會兒才平復心緒。
原來小荷竟被少爺扯過帕子,險些露臉,怪不得夫人那時不再讓她去少爺房中伺候。
可少爺替她出頭,又是什麼事兒?
我暗自喚了宋鶴辭身邊的小廝來,使了一兩銀子,打探了些事兒。
「昨日少爺回府時恰好撞見夫人身邊的秦嬤嬤要帶著個丫頭出府去,便說嘴了幾句,將那丫頭留在了府中。」
「那丫頭是什麼人?」
那小廝搖搖頭:「是個啞巴,像是在後院做粗活兒的,叫什麼……小荷的?」
我心中一片了然,事情的真相已經昭然若揭。
無非是昨日秦嬤嬤帶著小荷出府想料理了,卻未成想正好被宋鶴辭瞧見,陰差陽錯救了她一條命。
小荷為了保命不暴露身份,竟裝起了啞巴。
不過在這大宅院裡頭,她本就說不上什麼話。
我心中激蕩,卻也無話可說。
在這府中,誰都隻能是啞巴。
12
臨近春闱前,夫人說少爺考前疲乏,需要松泛松泛。
於是小荷又被人寬了衣衫,送去了少爺房中。
她走前眼底帶著黯然,並不情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