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斷言我活不過15歲。
他是給我衝喜的童養夫。
初見馮墨,他眼眸通紅,一臉受辱的模樣。
他想參軍,是這樁婚事誤了他。
我給他買弓弩兵書,他卻挺著背脊,冷漠拒絕。
後來,我的病愈發嚴重,他也快要自由了。
我哥娶妻那天,我有些遺憾。
“馮墨,就是可惜以後可能看不到你娶妻了。”
Advertisement
他卻拿出一塊紅綢布,蓋在我頭上。
隔著蓋頭,我聽到他強忍哭腔的聲音:
“你說想看的,平安,嫁給我好不好?”
1
我的病是娘胎裡帶的,大夫斷言活不過15歲,爹娘便開始相信玄學之術,替我在外頭找了位童養夫。
初見馮墨是在早春,嬤嬤給我喂完藥,便從外頭帶來一個男子,說是給我衝喜的。
他肯定是不願意的,臉都氣紅了,咬著唇不肯叫我小姐。
嬤嬤急得跟我解釋,他第一天來不懂規矩,莫要見怪。
我忙道:“不打緊。”
馮墨蹲在牆角倔強地低著頭,我走到他面前,他立馬轉身背對著我。
他是被他阿娘賣進來,心裡肯定有怨。
我也蹲下來,看著他的後腦勺:“我叫沈平安,我娘說希望我平安順遂,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你呢?”
好半天,才傳來悶悶的聲音:“馮墨。”
他這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兄長,生氣就會用後腦勺對著人。
“馮墨,好聽的緊,是陌生的陌嗎?”
“才不是!”他扭過身,手指在地上比劃:“是這個墨。”
我望著他笑了笑。
湊得近了,我才發現他長得好好看,睫毛一顫一顫的,認真起來眼睛堅定剛毅,像寶石。
他突然反應過來我在看他,立馬又扭過身去,耳垂暈了桃色。
我養的小巴狗圍在他身邊嗅著他的褲腳,硬要跟他玩鬧。
晚膳我都是在屋裡吃,如今他來了,伺候我吃飯便是他要做的。
馮墨抿著嘴,不情願地舀了粥遞到我嘴邊。
我偏了偏頭:“燙。”
他耐著性子吹了吹,又遞到我嘴邊,我張嘴吃下,卻猛地咳嗽起來,還是有些燙。
嚇得他手足無措。
我本想安慰他,但實在咳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阿娘忙進來替我順著後背。
我擦了擦嘴角:“阿娘何時來的,也不叫人通稟一聲。”
阿娘輕聲道:“無事,我隻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她帶了一個匣子過來,朝馮墨招了招手:“孩子過來。”
馮墨局促地扣著手指,阿娘笑了笑,朝他走過去:“別害怕,不怪罪你,這個給你。”
匣子裡是一隻木制的弩。
“聽你阿娘說,你從小喜歡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你且收著吧。”
馮墨眼裡的驚豔流露出來,很欣喜,又不敢伸手接,阿娘便直接塞到他手心裡。
“委屈你了,我替平安謝謝你。”
爹娘以前不願做這種事,他們認為,自家的苦果讓別家孩子承擔,實不忍心。
所以馮墨來的時候,是他們親自去接的,並握著他阿娘的手再三保證,一定會對他好。
我眼裡噙著淚,扭頭偷偷抹去。
2
晚上,馮墨睡在我房間的另一頭,中間隔了屏風,
透過屏風,我看到他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但他肯定沒睡,呼吸聽起來不穩。
第一次有人與我睡同一間屋子,我有些忐忑。
悄悄起身扒在屏風上看,他手裡拿著一本書,上頭畫了很多兵器。
他看得很認真,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地翻閱。
這本書應該看了很多遍了,書角都皺了。
聽到背後的聲響,馮墨翻過身與我對視,他將手裡的書緊緊護在胸口,埋怨的地望著我。
我驀地心虛,忙回去躺好。
馮墨的聲音透過屏風傳來,他說:“你誤了我。”
“我阿娘原本答應我,會讓我去參軍的。”
血氣方剛的少年,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
我捏緊被子把半張臉埋進去,心裡很是難受。
我這幅身子,還要拖累多少人。
“你……你且再等等,還有一年,你就可以走了。”
“為何?”
“大夫說,我定活不過十五歲,我爹娘也是著急了,才會想到這個法子,你放心,等我S了,他們會給你很多錢財,你阿娘再也不用賣兒女了。”
那頭沒了聲音。
我靜靜等了很久,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我差人買了一整套兵書。
馮墨很是高興,摸著愛不釋手。
他在這裡很少笑,隻有看到這些,才會由衷的露出笑容。
“謝謝。”他真誠的道。
我搖搖頭。
應當是我謝謝他。
晚上我特意叫人多做幾道他愛吃的菜,這些天他跟著我吃素喝粥,肉眼可見的瘦了。
他是男子,吃的定是比我多,又在長個子,怎能天天跟著我這樣吃。
我留下嬤嬤伺候我吃飯,嬤嬤剛端起飯碗,被他搶了去。
“我來吧,嬤嬤也趕緊去吃飯吧。”
他輕輕吹了吹,挨在手背確保不燙後,再遞到我唇邊。
我輕聲道:“謝謝。”
粥溫熱剛好,從嘴裡流到喉嚨,暖暖的,熱熱的。
用完膳,嬤嬤端了藥來,還沒進門我就聞到苦味了,條件反射的想吐。
嬤嬤說不能吐啊,這吐了病就好不了了。
我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胃裡翻騰馬上就要吐出來了,嘴裡驀地塞進來一顆蜜餞,把苦味衝淡不少。
嬤嬤驚叫起來:“可不能吃,快些吐掉。這些東西不幹淨。”
馮墨攔住嬤嬤:“若她因此吐了藥,那更不好了,好不容易她吃得下,少吃些也無妨。”
最後嬤嬤妥協了,臨走時說不可讓爹娘知曉。
我吃著蜜餞不想說話,真甜,真好吃。
爹娘從來不讓我吃這些東西的,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
馮墨也是為了我好。
3
早春的長京是有花燈節的,用燈籠做成各式各樣花的形狀,裡面點了燭火,漂亮的很。
“人們會在上面寫下心裡話,或祝福或期望,再把花燈升上天空,願望就會實現了。”
馮墨念著這段給我聽,他說花燈會升的很高,飄的很遠,抬頭望上去,整個天空都是亮晶晶的,就像星星一樣。
我抬頭瞧著天空,幻想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
“你見過嗎?”
馮墨嗯了一聲:“見過,我做燈籠可好看了,每年的花燈節我能賣出去好多,賺好多錢。”
“那你給我做一個,可好?”
他扭頭望著我,點點頭,再次嗯了一聲。
敢在花燈節前夕,他給我做了一隻蓮花狀的花燈,上面還花了好看的蓮花。
他得意的說,這可是他最拿手的,每年的花燈節來找他定做的人可多了。
“隻是今年,不行了。”他垂著頭。
“馮墨,你明天帶我出去吧,好嗎?”
外頭的模樣果真是好看,等我們到了,已經有好多人開始放了。
我們連忙找了處空地,點上蠟燭,看著它徐徐上升,在心裡把願望默念一遍。
馮墨問我寫了什麼,我說我希望爹娘長壽,我的病能快快好,馮墨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你怎知道我的願望?”
我說:“你不是想去參軍嗎?”
他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放完燈,他趕忙拉著我回府,這次是偷偷出來的,爹娘和嬤嬤並不知曉。
我拽住他的手臂:“馮墨,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有些猶豫。
“我自小很少出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還得關在馬車裡,像今日這般還不曾有過,就一次好不好。”
正說著,頭頂乍然亮起來,照亮我們的臉。
是煙火。
我聽府裡人一直說的常芳齋的糕點,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很是好吃,所以我懇求馮墨帶我去買。
今日的生意實在太好,我們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所幸到我們的時候,還剩最後一塊。
掌櫃的拱手賠罪。
糕點還是熱的,隔著白紗我也能聞到甜甜的味道,馮墨說這是花香,老板是用花來做的糕點。
他不許我多吃,隻掰了一點點,讓我舌尖舔著嘗嘗味便好。
我也不鬧,反正街上好吃的有很多,我每樣都嘗一口就很滿足了。
吃了糕點,我還買了糖葫蘆,糖人,春卷,還在街邊吃了一碗面,明明是一碗普通的面,可吃著就是比府裡的香。
我其實並沒有吃,每一樣隻舔了一小口,全進馮墨的肚子了,吃到最後他的肚子鼓的大大的,拉著我不讓我吃了。
他說從來就沒有吃過這麼飽,感覺要撐吐了。
好吧,那這次就饒過你。
4
我們慢慢往回走,這會兒人還很多,馮墨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搭在我肩上,小心翼翼的護著我。
回到府裡,嬤嬤提著燈籠在後門焦急的等我,見我們回來,正要埋怨馮墨,我趕忙攔住她,朝馮墨使了個眼色,馮墨低著頭快步離開。
我也隨意應付嬤嬤幾句,便讓她走了。
馮墨在房間裡探出腦袋朝我這邊望,輕聲問我,沒有受到嬤嬤責罰吧。
我笑著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剛才在街上他盯著這把匕首看了好幾眼,我趁他給我買糖人的時候偷偷買下了。
他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不喜歡嗎?”
他接過去,輕輕的摸索,最後點點頭:“喜歡。”
這天晚上他特別高興,翻出兵書興奮的跟我講解,說當朝大將軍用的便是長纓槍,那是他的榜樣,所以他也跟著學。
我也很想聽下去,可我實在撐不住,捂著肚子倒下了,想來是今晚吃太雜了。
很晚了,爹娘還是把大夫請來,一家人圍在我床邊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