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謬贊了。”
我語氣輕松,頭也沒抬。秦景卻是眉頭一挑,研墨的手忽地停頓。
“你不怕嗎?若公主真看上了你,洞房花燭夜就是你的S期。”
我就愛看秦景這幅氣急敗壞的模樣。他越急越怕,我越歡喜。
“若能和秦郎你同S,也不枉你我夫妻一……”
我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拽住衣領抵在書架上。我手上的筆摔落在地,在秦景的衣角綻出幾朵墨點。
“缃缃,你真要把我弄S才甘心嗎?”
他喊我缃缃,這聲音還像當年一樣,清朗,動聽。但我聽在心裡卻不覺得歡喜了。
“秦大人真是誤會我了。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所求隻不過是你所願皆不能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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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此而已。”
我臉上擠出燦爛的笑,但在秦景眼中,這笑容大抵是地獄中的討債惡鬼吧。
我倆劍拔弩張著,並未聽見外間的腳步聲。等我有所察覺時,已闖進來一個俊俏公子,不是謝蓮舟還能是誰。
“小襄!看我給你帶……”
笑凝在他臉上,我能感受到他周身逸出的怒氣。而正拽著我衣領的秦景狠狠瞪了我一眼,活像個逮到妻子偷漢的窩囊丈夫。
“程缃缃,我們可還沒籤和離書。”
他這話是俯在我耳邊說的,在謝蓮舟眼中估計是我們二人神態親密地說小話。
我不願讓謝蓮舟有這樣的誤會。趁秦景沒注意將他一把推開,附贈一句快滾和我那張爛字。
德行稀爛,給他最是恰當。
謝蓮舟已經喝光了今日第三盞茶。他面上不顯,但我知道他滿腹疑慮。
我倆相識一載,互有隱瞞。誰也沒坦誠相待,但誰都聰明的不過問。
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朋友相處方式。況且,我也樂意看他著急生氣。
看秦景驚慌失措,我隻覺快意。但若謝蓮舟因我而拋卻素來冷靜自持的模樣,我會覺得歡喜。
他在意我。這份在意已然超出對一般朋友的關懷,更似對親人的看重。或是……別的什麼。
我心中清楚,卻無福消受。
“你找我來不會就是想送點心吧?”
我嘗了一口謝蓮舟買來的荷花酥,甜膩酥軟,入口即化。一吃便知是名廚的手筆。最重要的是還很熱乎,看來是他在懷裡揣了一路。
我和秦景在東林讀書時,他也曾天不亮就去城東買剛出爐的糕餅,捂在懷中帶回來,隻為博我的歡心。
可惜,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許是看我仍在出神,謝蓮舟那張臉驀地在我眼前放大。
“你今日很不尋常。”
他很篤定,篤定得我說不出反駁的話。而他接下來的話更令我訝然。
“你說你同那秦翰林有舊仇。我看卻不似。”
“那你看是什麼?”
謝蓮舟那雙漂亮眸子一瞬不眨地盯著我,好像在試圖看透我的魂靈。
“陌路蕭郎。”
謝蓮舟被我打了個暴慄。
“你再渾說,我便將你也趕出去。”
放完狠話我才想起,此時我還住著人家的院子。而謝蓮舟說的其實半點不差。
我是被說中了,這才惱羞成怒。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長這麼大還沒人打過我……”
謝蓮舟揉著頭扮可憐,哪還有京城貴公子的派頭。
我心生歉疚,這便湊近了幫他按揉痛處。可他卻蹬鼻子上臉,一個勁兒地盯著我的側臉看。
“你長得像女孩也就罷了,怎地耳上還有女兒家的環痕?”
我眉心一跳,面上卻佯作平靜道:
“我幼時體弱,父母親聽一位大師說,需得當作女兒教養才可保我平安。”
謝蓮舟聞言似有些失望,不過沒一會兒就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倒是也沒忘記取笑我。
“你呀,真該生作是女兒才不辜負這副好皮囊。”
我雖知他是誇獎,心中卻不覺得多歡喜。
“是嗎?我若是女子,此時隻怕早已嫁做人婦,相夫教子。說不定運氣不好,像那李夫人一般,所託非人,一生斷送。”
謝蓮舟見我情緒不高,自知又說錯了話,忙不迭地向我賠禮。
“你一定運氣很好。你都是新科狀元了,誰有你運氣好。再說……”
他話音一頓,聲音驟然變小。
“再說……你若是女子,我一定娶你。”
“定不會讓你一生斷送。”
4 珊瑚百尺珠千斛
冰雪初融,枝頭又綠。
福惠公主新得了個二尺高的紅枝珊瑚,為此辦了場賞玩珊瑚的集會。
程某不幸,受邀其列。
我本不愛湊這熱鬧,但公主發了話,誰敢不從。我若不去,說不定這公主還要以為我是厭煩她,弄不好徒添事端。
再者說,能氣氣秦景也是好的。
他此時正在同幾位同僚闲聊,席間談到那李仲遠,我也湊上去聽了一耳朵。
雖不至免官,卻也少不了降職查辦。這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我興致缺缺,忽地想起那個聒噪的謝蓮舟。
那日他說的胡話我全當沒聽見,他也頗為乖覺地當自己沒說過。
裝糊塗的默契趕在一處,倒也不辜負朋友一場。
說來也巧,去年我本是上京來尋秦景,想同他問個清楚。為行事方便,又換做了讀書時的男裝打扮。
正趕上天子賓天,新皇繼位。春闱延期,改成了秋闱。連秦景在內的不少舉子都另覓住處。
我一時沒尋到秦景,反從巷子裡撿了個半S不活的謝蓮舟。
算起來,我也是他半個救命恩人。
他說他是破落貴族,宗室旁支。因家中財產糾葛,遭人打S。
這話我是聽一半,信一半。
他在我租的小院裡借住了十幾日養傷,再回來時說是已經奪回了家產。
我當時聽著覺得跟話本似得。但仔細一想,我和秦景才更像話本裡的故事。
是謝蓮舟替我打聽到了秦景的消息。那時他在大相國寺的禪房暫住,一面討好前來禮佛的福惠公主,一面溫書。
那日他正巧吃了些酒。乍見之下,還以為自己是發夢了。
秦景說他心裡還當我是他的原配正室,隻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我隻覺心涼。也沒人拿刀逼著他休妻另娶,又是哪來的形勢所迫?
我不欲同他糾纏,隻想當面問他可想清楚了。
可他卻拉著我問個不休,問我回鄉去如何生活,問我如何面對父母親人。
倒像是他情深似海,而我是刻薄寡恩。
“我便是削去頭發做姑子,也輪不到你秦舉人來管。”
這是氣話,也是我那時能想到的最好去處。
秦景倒像比我更氣,他扣著我的手腕,硬拉著不讓我走。
“你一介女子,縱是學富五車。不能科考入仕,不能賺取束脩,你要怎麼活?”
我便是為這句話所激,這才偏要喬裝改扮,以程襄之名考取科舉。
為的就是要證明,我一介女子,不光能考科舉,還要比你秦景考得好。
不過一年光景,我已成了狀元郎。
時移世易,當時滿腔憤懑,現今撞見秦景還能笑著說一句秦兄近來可好。
我也算是大有進步。
“秦兄近來可好啊?”
我笑靨如花,秦景也淺笑以對。
我倆立在那紅枝珊瑚近前,言笑晏晏,倒像是一對至交好友。
“比不了缃缃你,有公主青睞,又有俊俏郎君常伴左右。人間樂事,不外如是。”
我是緩了半晌才想明白,他口中的俊俏郎君指的是謝蓮舟。
另覓新歡要和離的是他,眼下亂吃飛醋的也是他。
且不說我和謝蓮舟清清白白,縱是真有什麼,我改嫁他人,又與他秦景何幹?
“放心,不管我再娶幾個俊俏郎君,程某原配正室的位子還給秦大人留著。”
不好意思,跟本狀元逞口舌之利,探花郎還是太嫩了。
秦景被我一噎,一臉的不可置信,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不要臉。
“你……你在官場究竟學了什麼。”
“與其說是在官場學的,不如說是跟你學的。秦相公,你攀上高枝還心心念念我這個原配正室,我這是回敬你的恩德啊。”
不管讀書時還是現在,秦景從來都辯不過我。但他慣會討好我。每每惹我生氣,他隻需拉著我的手,溫言哄一哄,我便能消氣了。
眼下他又拉住了我的手,我卻避之如洪水猛獸。
“缃缃,你別這樣。”
他拽住我的手不放,全然不顧眾人眼光。又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好像我才是那個負心人。
“秦景,這是公主宴席,請你自重。”
我奮力掙脫,一不留神撞倒了身邊的擺件。
廳堂裡一瞬間安靜了。
那擺件碎了一地,正是那株無比珍貴的紅枝珊瑚。
公主進來時,我和秦景已經在殿裡跪著了。
福惠瞧了瞧我倆,又望了望散了一地的碎珊瑚。臉色實在不算好看。
“我請二位來,是為著賞珊瑚的樂事。二位大人就是這般回敬本公主的嗎?”
這珊瑚是從西洋運來的貢品,皇帝也隻得了這麼一株。是福惠公主喜歡,這才討來賞玩。萬沒想到竟毀在了我手上。
我低嘆一口氣,抬首看向福惠。
“一人做事一人當,公主要罰便……”
我話音未落,秦景便將我的話堵了回去。
“是秦某一人所為,和程翰林無關。”
秦景竟願意替我頂罪,這個認知讓我有些發懵。和離書都寫了,還要裝深情給誰看呢?
“你胡言亂語些什麼?諸位同僚都看見了,是我打翻的珊瑚。”
“你閉嘴。我說是我所為就是我所為。”
他板著臉不看我,我卻先失了魂。這些日子我沒少同他起口角,但沒有一次我會心裡難受。
隻這一次,我覺得我輸了。
福惠公主看我倆爭著認罪倒是來了興致,嬌笑聲連連,看上去是不再生氣了。
“行啦,起來吧。能讓狀元和探花握手言和,倒也不辜負這珊瑚百年生長。”
“誰要和他握手言和。”
我氣急,顧不上在公主近前不能失儀,直接起身甩開秦景欲攙扶我的手。
福惠見我這般亂來,抿嘴輕笑道:
“程相公,我隻是讓你起身,可沒說不讓你賠。”
我心中一驚,腿一軟險些又要跪下。
“公主,臣出身寒門,恐拿不出太多銀兩。”
秦景欲替我說話,還沒說出口便被福惠擋了回去。
“我不要你的錢。”
福惠公主俏臉輕揚,伸手一指我。
“我要你做我的驸馬。”
“公主萬萬不可。”
我和秦景幾乎是同時跪下。我的頭伏得極低,可任憑腦中如何瘋狂思考對策,想到的也隻有S路一條。
“旁人眼中是天大的幸事,怎地到了你程襄這,就變成禍事了。怎麼,是嫌本公主配不上你?”
福惠公主面上不動聲色,聲音卻已隱有怒意。我忙不迭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