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靜地經過我身邊,眼皮半耷著。
「宋明珠,我真討厭你!」
說完,她緩緩前行,不再回頭。
我卻在她身後極快地出了一身冷汗,蒼白著臉軟在了瓊枝的懷裡。
現在的謝英娘和她上一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瞬間勾起了我沉壓在心底的噩夢。
我曾與父親母親、與阿姐都說起過我的夢。
唯有說起S因時,我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不過是S於冷宮。」
可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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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S並沒有那麼簡單。
前世的謝英娘到底還是通過裴驚雲知道了避子湯的真相。
明明是皇帝與姑母一起做的決定,她卻獨獨恨煞了姑母。
皇帝不想與她決裂,默許了她將姑母送去皇覺寺的決定,卻又在姑母薨逝後悔恨不已。
作為彌補,他想將我放出冷宮。
可就是他的這個決定,最終促成了我的慘S。
那也是一個黃昏,謝英娘一臉平靜地帶著幾個寺人來了冷宮。
宋家明珠深陷泥淖。
真痛啊!
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悲切和摧凌!
我的哭喊慘叫響徹了整個後宮,又漸漸湮滅在黎明的前一刻。
而那個口口聲聲要彌補姑母的帝王,那個要補償我一個安穩餘生的帝王,從頭到尾就沒有出面過。
他放任了他的皇後。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26.
姑母從不知道我恨皇帝。
她以為我隻是恨裴驚雲、恨著謝英娘。
可讓我真正恨到骨子裡的那個人是趙瑜。
是他毫不顧及姑母的養育扶持之恩,害S了姑母,害S了我,也害了宋家。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裴驚雲知道,謝英娘知道,就連看似暴怒的趙瑜,他也是知情人。
可他們都不在乎。
我隻是帝後堅貞愛情的試刀石。
沒人會在意我的下場。
我的意識陷入混混沌沌的夢境,在往昔苦厄中掙脫不出。
我回到了S去的那一刻。
我早已喪失了知覺,呆呆地瞥見天邊隱隱泛起的魚肚白,對著冷宮門前的一角黃袍失聲咒罵:「趙瑜!」
我仿佛聽到了他的回應,他溫柔又急切地在我耳邊說著話:「表哥在,明珠不要怕,朕在這裡。」
不!
我不要他在這裡!
我不要他!
可沒人能聽見我的心聲。
他還在我身邊喊瓊枝:「廢後到底對明珠做了什麼?明珠怎麼還不醒?」
他又朝宮人大喊:「太醫怎麼還沒來?快去宣!」
他好吵!
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27.
不知什麼時候,我突然掙脫了身體的束縛,輕輕地飄了起來。
我的靈魂,竟然還是上一世慘S時的破敗模樣。
我安靜地飄在鳳儀殿,看著太醫們面對我的昏迷束手無策,在帝王的盛怒下高高矮矮地跪了一地。
我也看到深情的帝王在我身邊徹夜不眠,他笨拙又細心地照料著我,眼底是難掩的神傷。
姑母也來了,她幫我掖著被子:「明珠,你父親說你入宮前曾有一夢。所以,那出折子戲並不是鎮遠侯的手筆,是嗎?在你的夢裡,姑母最後還是沒能護住你?」
她喃喃自問:「就連我自己也不得善終嗎?」
她走後不久,有一個年輕的太醫終於診出了我昏迷的原因。
「中毒?」
陛下的神色喜怒難辨,隻垂目看著太醫:「什麼毒?」
「南疆奇毒——驚夢。」
太醫俯下身:「貴妃娘娘中毒已有月餘。」
皇後被廢便是一月有餘,而定國公曾鎮守南疆。
陛下臉上浮現盛怒,他冷笑著摔碎了茶盞:「謝英娘,又是你!」
他起身時,我不由自主地飄在了他身後。
他怒氣衝衝地去了椒房宮。
謝英娘身著正一品皇後大裝,正端坐在梳妝臺前梳妝。
28.
我看到陛下的神色有些恍惚,不過一瞬,他還是冷下神色。
「謝英娘,你給明珠下毒?」
謝英娘慢慢放下梳子,從鏡子裡看他。
「趙瑜,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謝英娘,我今日不想和你說這些,你把解藥給我,我對你既往不咎。」
她又開始梳自己的長發:「趙瑜,你真是深情又薄情啊!宋明珠現在是你心尖上的人了嗎?」
皇上忍不住發了火:「謝英娘,明珠對你向來尊敬。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你怎麼就這麼惡毒呢?」
謝英娘啪地摔了梳子。
「惡毒?趙瑜,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以前誇我是性烈如火、嫉惡如仇的鳳凰。現在不愛了,我就是惡毒了嗎?」
「英娘,有事你衝我來,明珠是無辜的。」
「無辜?趙瑜,之前S在我手上的那些嫔妃,她們也是無辜的,可那個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惡毒?」
謝英娘站起了身,她發髻上的九鳳銜珠步搖輕輕垂落,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皇上,附在他耳邊低語。
「趙瑜,無辜的人我不去動。」
「可大婚之日就騙我喝下避子湯的你,算不得無辜吧?」
皇帝大驚失色,他臉上是不可置信的震驚表情,像是沒想到她會知道真相。
謝英娘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趁他反應不及快速地插入了他的小腹,神色癲狂:「趙瑜,是你害S了我們的孩子。」
皇上被刺中的那一刻,我的四肢百骸生出了無數條細微的銀線,飛快地牽引著我墜向鳳儀殿。
我破敗不堪的靈魂漸漸被銀線恢復成今生的模樣,又重重地沉入昏睡的身體。
皇上遇刺的消息傳到鳳儀殿時,我睜開了眼。
29.
皇上昏迷不醒的時候,太醫診出他中了毒。
那時,謝英娘已經被關了起來。
定國公府被削了爵,全家被貶到了苦寒之地。
我提著酒去見了謝英娘一面。
「我不會是趙瑜的皇後,也不會是太後。謝英娘,哪怕你被廢,你也是他唯一的皇後。」
謝英娘硬挺著腰肢,一口飲下了我倒給她的酒,眼圈泛起紅色。
「我本來就是他的皇後。宋明珠,如果不是你,我一直都是他的皇後。」
我看著她隻是笑:「不,隻要你知道了避子湯的真相,你們終究會相互折磨。」
有些時候,隻有愛是不夠的,尤其是在雙方地位根本就不對等的情況下。
他們兩個注定會佳偶成怨侶。
「謝英娘,我於閨中曾見了你一次。」
我眼中泛起淚光,思緒回到了很遙遠的過往。
謝英娘很不解地將目光瞥向我,我繼續說:
「那一年,你身著青白男裝出現在白馬寺,像是極俊俏的少年郎。你在寺前漫天飛舞的桃花雨中,接住了一個從桃花樹上跌下來的姑娘。」
「那一刻,你像極了她的光。可後來,卻是這束光將她拖入了暗無天日的地獄。」
謝英娘神情恍惚地看著我,眼中有了然的神色。
我問她:「曾經至情至性、如風如火,想要邊關S敵的謝英娘怎麼就變成你這副模樣了呢?」
我沒有等來她的答案。
或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是因為什麼。
我收起酒壺離開, 看她一眼:「你不必一副等待毒發的模樣,酒中無毒。」
她很訝然地抬起頭, 忍不住問我:「宋明珠,為什麼?」
我腳下沒有停。
「趙瑜現在最愛的人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在我身後平靜開口:「我刺傷趙瑜的匕首沒有抹毒。」
30.
我去見了姑母。
在她開口之前, 我便俯身拜了下去。
這一次,我完完整整地將前世發生的所有事說給了姑母,包括我的S。
姑母大慟,抱著我說不出話來, 隻哽咽著喊我的名字:「明珠, 明珠……」
後來, 她問我:「你真的舍得下皇帝嗎?不管前世如何,他今生待你是真心的。」
我也問她:「你不怪他嗎?」
姑母擦幹了淚,又是那個端莊肅穆的太後。
經過了謝英娘虐S宮妃後,姑母吃了完全放權的虧, 現在的後宮在她的手下又是鐵桶一個。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的眼睛:「皇帝重情是好事。」
我知道姑母自有成算,便不多說。
更何況, 陛下喝了我三年甜湯,壽元如何猶未可知。
姑母心有餘悸地叮囑我:
「這次, 可不許給自己下毒了, 上次差點就救不過來。」
自然不是毒。
那一年, 史書隻有一句話——
元貞十年,廢後火燒鳳儀殿, 帝咳血不止。
31.
阿姐來接我的時候,我一直淚流不止。
她神色一頓:「要是實在舍不得, 你就回去。皇上為了救你,拖著病體就往火場裡衝,好幾個人差點沒拉住他。他肝腸寸斷地喊著你的名字,聲聲泣血, 我聽了都不忍心。」
我搖頭不語。
阿姐說:「他最後還咳血了,咳了很多血……」
我安靜地跟在她後面。
良久,阿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很慶幸的語氣:「還好,還好,腦子沒壞。」
她狠狠地唾了一口:「趙瑜他就是有病!」
我重生的時機不巧,已然被月枝诓騙到玉泉庵的後山。
「(「」「謝英娘倒地的時候就不該說你狠, 狠的明明是趙瑜。」
「不說那些晦氣的東西了。」
阿姐默默遞給我一條帕子,絮絮叨叨地說:「大姐現在是有名的山水畫大家,一畫價值千金,她給你畫了一簍子呢, 回去咱就賣了換錢。」
「嘖嘖, 知道二姐幹啥了嗎?她最近快被嬸娘罵S了。說是好好的詩書不讀竟然去研究商道,別說,還挺賺錢。她託人從海外弄回好多寶石,讓你回去挑呢。」
「當然, 最厲害的就是我了。你三姐我現在可是嶽麓書院的先生,正正經經地教著十幾號人呢。」
「明珠,你呢?有沒有想做的事?」
我抽抽搭搭地回她:「我以後要去寫折子戲。」
「我寫得可好可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