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履行婚約,恰逢我父親被貶,承諾的妻位成了妾位。
「表妹做正妻,她人最是良善,絕不會苛待你。」
我不答應。
他母親氣極:「你如今不能幫襯我兒仕途,不讓他另娶妻,你怎如此歹毒!」
他也指責我:「你我如今懸殊太大,逼我娶你為正妻,你不覺得自私嗎?」
當初他為求娶我,在父親面前跪了整整三天,許下承諾:「若得寧歲為妻,我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我要求他履行承諾,卻成了自私。
我找到竹馬父親請求退婚,卻被告知兩家婚約不可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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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肅道:「我寧歲絕不為妾!既如此,請將婚約換為府上庶長子。」
1
我與陸觀青梅竹馬,兩年前他求親,我父親答應。
父親因直言正諫被貶南下,不忍我身嬌體弱隨他顛簸,離京之日將我託付於陸家,待嫁完婚。
如今庚帖已換。
隻等他家擇取良辰吉日,成婚。
日子一天天過去。
原本商定的良日都已錯過。
也無人來告知我,婚期改在何時。
我就像被遺忘在這個偏僻的院落,無人問津。
我告訴自己,相信陸觀,相信陸家。
卻等來了陸觀把表妹也接到府上的消息。
數日不見的陸觀終於露面。
他臉龐憔悴,似是極為疲憊:
「母親不願我娶你為妻,我周旋了多日。
「現在達成的和解是,表妹為妻,你做妾。」
見我臉色不好,他安慰我:「表妹為人最是良善,我也與她交代過,你放心,她絕不會苛待你。」
萬沒想到,數日等待,換來這般結果。
我平靜看向他:「陸觀,你可記得當初求娶我時,怎麼跟我父親保證的?」
那時他上門提親,父親起初並不同意。
他跪在我爹書房外,整整三日。
俊朗的臉上全是汗珠,一遍遍與我父親承諾:「尚書大人,侄兒自知配不上寧歲,但若能娶寧歲為妻,我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饒是朝堂上最冷酷嚴肅的父親也動容。
終於點頭同意。
他聞言似是愣了下,隨即皺眉:
「提這些做什麼,今時不同往日。
「你我如今懸殊太大,你父親貶謫,於我仕途有阻,我需要娶一個能協助我的正妻。表妹是懂事的,娶她不會對我們感情產生影響。
「這已是我能爭取的最好結果。歲歲,你不能太自私。」
我覺得好笑。
他當初自己做出的承諾。
如今我不過是要求他履行承諾,卻成了自私。
既如此,便罷了。
「我們取消婚約吧。」
2
陸觀似是覺得我的話太過賭氣。
極為無奈:「別鬧了歲歲,你如今毫無倚仗,離不開我的。」
我沒有接話。
次日,陸母差人來傳我。
路上陸觀叮囑我:「母親這兩日因我倆的事正頭疼,你待會兒別惹她生氣。」
等到了廳堂才發現,宋嬌,也就是陸觀的表妹也在。
陸母一改往日的和善,盯著我,語氣輕蔑:「一個妻妾身份有什麼爭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嫁對人,隻要觀兒疼你,什麼身份又有何幹。」
宋嬌挽著陸母的手臂,隨即附和:
「是啊,寧姐姐,你就別惹姑姑不痛快了,反正都要嫁的。
「我們從小認識,如同親姐妹,我們誰為正妻又有何區別?
「姐姐難道覺得我會欺負你不成。」
看著她倆一唱一和,我明白了,今天這局是專為我設的。
我笑著看向陸母:
「既夫人和宋妹妹都覺得妻妾身份無關緊要,
「那讓宋妹妹做妾吧。
「豈不皆大歡喜。」
宋嬌表情僵了一瞬,下意識開口:「我怎能做妾?」
我提高聲音,質問:「那為何我該做妾?」
「自然是因為你父親……」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想說——自然是因為我父親被貶謫、失勢,我再無倚仗了。
可我父親被貶並非有罪,我若因此低看自己,甘願下賤為妾,則是告訴世人,他錯了。
他身為言官,口誅筆伐是他的使命。
他何錯之有。
我語氣堅定:「我寧歲絕不為妾。」
「你你你……」陸母捂住胸口,似是被我氣狠了,「陸觀你看看,你為她爭取,她可有一點為你著想!
「我觀兒仕途艱難,你如今全無幫襯他的可能,還不放他另娶妻,你怎如此歹毒?!」
陸觀給她順氣,看向我,眼神失望:
「寧歲,我知你家一朝失勢,你落差大,一時無法適應。
「這是我母親的錯嗎?你和她較什麼勁?
「你爹那個剛毅不知變通的性格,我早便覺得他要出事。你如今性格也越來越像他了。」
我抬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想起父親答應他的提親那日,故意自貶:「我雖官居一品,實則並無聖寵,朝堂上更是處處得罪人,結我這個親家可不一定是好事啊。」
陸觀卻恭敬行禮,表情認真:「伯父過謙,您身為言臣,上正天聽下肅百官,敢為天下先,侄子若是連這點都不明白,枉為讀書人。」
父親雖未表態,內心實則欣慰。
待陸觀離開,他道:「爹爹直言正諫,沒有錯。縱被世人嘲笑,我不懼。隻恐你因我累及姻緣,幸好陸觀不是那目光短淺之人。」
原父親與我皆錯看了他。
我不想再聽下去,出聲打斷:「既陸家不肯履行當初之諾,那婚約就此作廢吧。」
陸夫人一聽又是氣極:
「什麼叫我陸家不肯履行諾言?
「你爹貶謫,別人都唯恐受你家牽連,我們陸家把你接來,婚約照舊。
「不過是正妻之位不能給,哪裡委屈了你?
「你也不想想你如今什麼身份!」
我冷笑:「婚約照舊?聘書上可是寫的我為妾?夫人莫不是妻妾二字都不分?」
「你你你!」陸夫人指著我,氣得說不出完整話。
3
談判不歡而散,我和陸母陷入僵持狀態。
她不肯悔婚,怕落個不仁不義、背棄諾言的名聲。
我不肯妥協,做陸觀的妾。
幾日後,聽聞外出的陸大人回府了。
這樁婚事我並不想再續,而陸母和陸觀那裡也無商討空間。
於是我拜見了陸父。
應是剛接待完客人,他面前還擺著兩套茶具。
見我來,他露出慈祥的笑容,招呼我坐,又讓下人換茶。
陸父顯然已猜出我的來意,面露慚愧:
「歲兒,這幾日的事我都知道了,讓你見笑了。你伯母小戶出身,行止沒個規矩,陸觀又聽她胡言,竟逼你至此。
「你放心,我必會好好教育他。這正妻之位隻會是你的。」
見陸父尚算明理,我起身行了一禮,將這幾日的決定和盤託出:
「陸伯父,陸寧兩家結成連理,本是喜事一樁。
「如今寧家失勢,伯母與陸觀心中不願再續姻緣,即使您強迫陸觀娶了我,此事必成我二人之間的芥蒂,婚姻終不會長久。
「還請伯父做主,取消我與陸觀的婚約。」
陸父有些意外,看著我:「你可知取消婚約,你的後果?」
我點頭:
「若無婚約在身,我將無理由留在京城,隻能隨父親去往貶謫之地。
「寧歲雖為閨閣女子,但絕非貪圖安逸之人。
「早在父親走上諫臣這條路,我們全家就做好了面對任何境遇的準備。伯父不用為我擔心。」
父親不忍我受苦,才將我送到陸家。
如若留在陸家的代價,是委曲求全,是與已生二心的陸觀成親,然後相看兩厭。
那不如去嶺南,日子固然清苦,至少可以和家人在一起。
陸父聞言,目露欣賞:「如此一看,觀兒確實不如你。」
隨即嘆了一口氣:
「歲兒,我知你心中委屈,但我既已答應你父親,便不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人。
「何況我們兩家婚約早已上達天聽,怎可當兒戲隨意取消。你回去,再考慮考慮。」
說著端起茶,暗示我退下。
陸父雖言語柔和,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且連皇上都搬出來了,顯然是不肯退婚。
既如此——
「那請伯父做主,將婚約改為府上庶長子吧,如此不用驚擾聖上,也可全兩家秦晉之好。」
「喀喀喀!」
陸父似是聽到什麼不可置信的話,一口茶嗆在喉嚨。
抬頭看我,又看了看旁邊屏風,急切擺手道:「不可!不可!」
我面露疑惑:「為何不可?」
陸府庶長子陸覓清,是陸父外室所生,外室過世後才將其接回府中,傳言並不受寵。
回陸府後,陸覓清沒有選擇參加科舉,而是直接從軍,如今聽說隻是個六品的校尉,尚無婚配。
我自知家中失勢,願讓出嫡子正妻之位,隻做府上一個並不受寵的庶長子正妻,為何不可。
看我疑惑不解,他似是想解釋又無從開口,臉上寫滿為難:「這……」
突然,旁邊的屏風被叩響了——
「咚咚。」
我想開口的話卡在喉嚨。
抬頭,隻見一個高大的絳紫色衣袍身影,從屏風後轉出來。
男子面容俊美,舉止驕矜,一雙桃花眼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我片刻,轉向陸父,作揖:「父親。」
眾所周知,陸父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是陸觀,我自然識得。
那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
我瞬間隻覺脖頸發燙,再想到方才自己毫無遮掩的話,恨不得立即找地洞鑽進去。
4
陸覓清為什麼會在屏風後?他何時在的?又聽到了多少?
我想起進來時,看到陸父桌上擺著的兩盞茶。
難道他在我進來之前就在?
而我讓下人通報後,怕陸父拒絕見我,幾乎踩著下人通報的後腳就跟了進來。
所以——
我進來時,他尚未來得及出去,又因男女有別,隻好躲在屏風後。
然後恰恰聽到了我所有的話?
思及此,我更覺面色發燙。
「寧姑娘?」陸覓清嗓音加重了幾分。
我頓時回神。
迎上他帶笑的目光,有些茫然:「什麼?」
他眉頭挑了一下,耐心地重復:「寧姑娘的提議,請容我與父親商討後,再給你答復。」
似是怕我著急,又補充道:「最多三日。」
「好。」我點頭,心緒復雜地移開視線。
正見陸父面色古怪,看向陸覓清,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出了院子,陸觀從對面而來,見我從陸父院子出來,他眉頭皺起:
「你來父親院子做甚?
「莫不是知道父親回來了,跑來找父親訴苦,讓他做主逼我答應仍以妻位娶你吧?
「寧歲,我以前怎不知你竟如此咄咄逼人?」
我盯著他的臉,仔細看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厭煩、鄙夷、埋怨。
這些我從未想過,會出現在他臉上且是因我而起的表情。
究竟是他變了,還是如他所說,是我變了?
我嘆了一口氣:「你想多了,我是來……」
一道絳紫色身影落入餘光。
我抬眼去看。
隻見陸覓清不知從何處繞道,已經先我一步到了院子拱門處。
此刻正在陸觀身後,回頭看我。
隨著他轉頭的動作,腦後高束的馬尾在陽光下晃動,透著說不出的瀟灑和恣意。
對視的瞬間,他抬起食指豎在唇前,桃花眼彎了彎。
然後消失在拱門後。
陸觀皺眉:「你來做什麼?」
收回視線,想到陸覓清最後的噤聲動作,我抿抿唇:「沒事。」
他冷哼一聲,似是以為我被他說中無可辯駁:
「行了,看在我們青梅竹馬的份上,你若是聽話,我可以考慮幫你勸勸母親,答應讓你做平妻。
「這樣總可以了吧?」
他語氣高高在上,似是恩賞。
我深吸一口氣:「用不著。」
說著繞開他,就徑直離開。
他憤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寧歲你就拿喬吧,看你能驕傲到幾時!」
5
既答應了陸覓清,給他時間考慮。
我便沒有再去找陸父,而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莳花弄草,享受難得的平靜。
偏我不去招惹,有人非要湊到我跟前。
宋嬌素手拂過我種的花,嬌柔道:
「寧姐姐這兩日怎麼都不出來玩了?
「表哥昨日公差去了,我一個人在府裡,好生無聊。」
我知道她必定還有後話,來找我可不是真的想和我談什麼姐妹情。
便隻看著她,不說話。
果然,她似不經意抬手抖落了下,手腕上一隻質地極佳的翡翠镯子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