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公寓樓和公寓樓之間都有隱蔽的小道,再往外就是高高的圍牆,圍起來之後小道變得像條巷弄。


許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正打算折返回去,無意間在那條像巷弄的小道裡看見幾個學生。


穿綠色軍訓服,應該是宏海四中的。


為首的那個還染了幾縷黃頭發,戴耳鏈,正蹲在“巷弄”裡抽煙。


幾人不知道在聊什麼,隱約能從談笑聲裡捕捉到幾句短促的髒話。


許盛之前多少也有聽過宏海四中這個名字,以略顯混亂的校紀校風聞名,老師不怎麼管學生,據說學校裡聚了一幫“校霸”,和社會上的人有聯系,每周五都會在學校附近“教訓”人。


許盛沒逗留,正要走,抽煙的那個把煙摁滅了、警覺地抬眼往巷弄外邊看。


不知是不是許盛的錯覺,抽煙的那人看到他的時候,目光沒有立馬移開,而是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然後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意味不明:“……邵湛?”


許盛:“……?”


第四十一章


許盛上午心裡那句“不就是軍訓嗎, 互換也沒什麼關系, 隻要不考試都是小場面”仿佛化成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


這哪是小場面。


對面五六個人, 個個看著都是一副社會青年的樣, 脫下軍訓服走出綠舟基地, 站在大馬路上可以直接上街去收保護費了。


他們和上次網吧裡那幾個年紀小的、自詡道上混的那幾個黃毛氣勢還不太一樣。


眉眼裡帶著份藏不住的戾氣……這幾個是真的“混”。


許盛雖然不怎麼真跟人動手,臨江四中“校霸”的名號也來源於謠傳——他翹課翻牆出去除了和張峰去網吧,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泡在廢棄倉庫裡對著畫架和那疊畫,頭一回被謠傳校外打架,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的時候, 他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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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學說看到你私自出校了, 你到底打沒打架?”


“沒打。”


“沒打, 你說沒打我就信?那你說說你昨天晚上在哪兒?”


許盛沉默。


昨天晚上在外面畫畫這事不能說, 傳到許雅萍那兒又得鬧得不可開交。


許盛隻說自己沒打, 又不說昨晚到底去哪兒了、在幹什麼, 最後幹脆垂下眼一副“隨便你說什麼吧”的態度,在老師眼裡基本等於默認,於是總是翻牆出去打架的謠言越坐越實, 礙於沒抓到現行, 老師也隻能口頭教育。


盡管許盛這校霸的稱號來得有些是水分。


但不代表他對這些不擅長。


少年人,年少輕狂,不喜歡打架不代表別人拳頭揮到面前了也不揮回去。


許盛跟著許雅萍到處轉租, 見過的人也多,早年居住環境並不好,很多事他都不願意和許雅萍說, 知道她忙,為了生存已經忙得筋疲力盡:“你手上怎麼回事?”


許盛低頭看一眼,沒說打人打的,隻是隨口道:“摔的。”


許雅萍皺眉:“摔能摔成這樣?”她沒有多想,疲憊地說,“你把藥箱拿來,最近幾天別碰水。”


後來去畫室之後,康凱學校裡也有一幫刺頭,他們那片地方本來就不太安生,有一陣康凱總是身上帶著傷回畫室,青紫的痕跡藏在袖子裡,還是許盛給他改畫的時候才意外看見。


“別扯什麼摔的,”許盛說,“這借口都是我用剩下的了,你要能摔成這樣,出去再摔一個我看看,打誰了?”


“順序倒了,我是被打的那個,”康凱愁眉苦臉:“那你別和我媽說……是我們學校校霸,最近到處收保護費。”


康凱那雙手,畫畫厲害,打架技能點為零。


康凱就是隨口傾訴一下,畢竟許盛看上去也不像能打的樣子,不畫畫的時候就找一地兒趴著睡覺。然而康凱著實沒想到第二天放學校霸抓著他的書包往巷子裡走,就在這時,校門口不遠處走出來一個人影。


”我話就說一遍,”許盛逆著光說,“撒手。”


以為藝術生隻會拿畫筆的康凱在這天人生觀又受到了衝擊。


那幾個“校霸”被許盛撂倒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很久之後康凱依舊忘不了那天,許盛在他心裡,徹底成了爸爸。


面前這幾位宏海四中的人走上來,將許盛團團圍住。


剛才喊邵湛名字的那位明顯是領頭人,其他人自覺給他讓開一條道,離得近了,許盛能清楚聞到對方身上的煙味:“剛才你在臺上發言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本來還想找你,沒想到這麼巧……”他說到這笑了,“緣分啊。”


許盛腦子很快轉了幾圈:認識?


什麼關系?朋友還是仇人?


許盛心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關系,估計隻是以前認識的老同學罷了。然而他轉念一想,想到邵湛肩胛骨處紋著的刺青、打架後的模樣,包括那次無意見一瞥瞥見的聊天記錄,他立馬推翻剛才的結論: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許盛挑了一句不會出錯的開場白:“ 有事嗎。”


對方把這三個字放嘴裡嚼了嚼,說:“沒什麼事兒,就是看你在臨江二中混得挺好的,學生代表是吧,不知道你現在這幫同學……”


“臨江六中。”許盛打斷道。


對面頓了頓:“……”


“你繼續。”許盛說。


許盛隱約感覺到後半句話應該和邵湛身上藏起來的刺青有關。


對面被許盛這樣冷不防打岔,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一些,但他仍力挽狂瀾,聲音忽然刻意壓低,低語道:“你這幫同學,知不知道你以前那點事?”


許盛確認了,這肯定不是朋友,這人跟邵湛有仇。


“你和你爸一樣,”那人聲音揚長,不懷好意道,“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裝什麼三好學生——”


邵湛他爸?


在邵湛的身體裡聽人說這些事情的感覺很奇妙。


奇妙之餘,比起好奇邵湛以前到底有過什麼事,以及邵湛和他爸又是怎麼回事,許盛最強烈的情緒居然是不爽。


這他媽什麼流氓綁架式發言。


扯屁呢。


許盛最想說的還是:操,我同桌也是你能說的?


可惜現在不在自己的身體裡,這話沒法直接說出口。


許盛沒耐心站在這應付這幫傻叉,他收起身上那股無所謂的勁兒,抬眼再看過去時,竟隱隱顯出些和邵湛相似的冷意:“說完沒有?”


對方狠話放到一半,被許盛打斷。


“我沒空聽你廢話,”許盛說,“滾……”


滾開這詞太粗暴,不像邵湛會說的話,最後許盛臨時改成:“讓開。”


他這毫不客氣的兩句話讓本就緊張的氣氛到達頂峰,對面有人把嘴裡咬著的煙拿開,“操”了一聲。


千鈞一發之際,宏海的班主任出來沿著綠蔭道找人,遠遠就看到班裡幾位問題學生圍在一起,喊道:“——楊世威,你們幾個,在那幹什麼?”


這幫人雖然平時不聽老師的管教,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立馬聞聲散開。


被喚作楊世威的就是領頭的那個,他定定地看著許盛,往後退兩步,最後留下一句話:“你等著。”


怕你不成。


許盛腳下沒有停頓,也沒理他,掐著五分鍾時間回了寢室。


王教官剛好疊完一床被子:“剩下時間交給你們,把被套套好,被子按要求疊整齊,過會兒我來檢查。”


許盛睡在下鋪,坐在床沿邊開始跟著他們一塊兒套被套,侯俊睡他上面,套得一團亂,長長地垂了一長條下來,砸在許盛腦袋上:“……”


侯俊:“不好意思,技藝生疏。”


侯俊對床的譚凱更是整個人鑽進了被套裡,他在被套裡鑽了一陣後發出嚎叫:“我去,被套拉鏈好像鎖上了!誰來救救我。”


“……”


許盛嘆口氣,發現全寢室會套被子的反倒是邵湛。


在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跟他隔著條一臂寬的窄過道的邵湛已經把被子疊完了,疊得方方正正,和教官的展示品幾乎一模一樣。


學霸學什麼都這麼快的嗎。


邵湛疊完之後,看了許盛一眼:“會嗎。”


“不太會,”許盛都沒聽,上哪兒會去,他抓抓頭發,最後幹脆耍無賴,伸手去拉邵湛的衣角說:“老師,要不然你教教我?”


邵湛倚著床邊上支起來的杆子,垂眼去看許盛抓著他衣角的手。


半晌,他抬眼吐出四個字:“行啊,求我。”


這話聽起來有那麼點調戲的意思。


邵湛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許盛能屈能伸,為了不自己動手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熟了之後更是一點負擔都沒有,少年壓著原本張揚的語調,低聲說:“……求你。”


邵湛難得想在心裡爆句粗。


這到底是誰在玩誰。


邵湛沉默兩秒,最後朝他走過去:“起來。”


許盛往邊上挪了挪,沒站起身,就這麼曲腿坐著看邵湛套被套,腦海裡無端又浮現剛才來找茬的幾個人。


要不要告訴他?


許盛猶豫。


等差不多疊完,許盛還是“咳”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他剛才那兩句話也算火上澆油,沒準真澆出點什麼事來:“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碰到宏海的人了。”


“遞紙條的?”


“不是,”許盛說,“幾個男的,在抽煙。好像是你以前同學,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許盛把具體內容含糊過去,又說:“叫什麼,楊世威。”


邵湛手上動作頓住。


第一天活動安排不多,晚上在觀影廳安排了一場有關國防教育方面的電影。


“七連,起立!”


“坐!”


電影開始前,王教官帶著他們反復練了幾次,挺直腰杆中氣十足地喊,一直喊到他們起立坐下的動作整齊劃一為止。


王教官:“摘帽,等會兒保持安靜,注意紀律。”


邵湛摘下帽子之後,下意識想去解衣扣,等把手搭上去才發現許盛早就把能解的都給解開了。


八點整,電影開始。


關燈之後,碩大的觀影廳陷入昏暗,邵湛眼前一片黑,直到前面的巨幕一點點亮起來,緩緩映出一行片名,這時觀影廳才勉強有點光亮,音箱擺在兩邊,音質並不好,音量陡增的時候會帶上很明顯的雜音。


巨幕上的字是什麼,邵湛並沒有細看。


此刻滿廳昏暗恰好是藏匿情緒的最佳包裝,楊世威三個字不斷回蕩在他耳邊。


許盛聽見邊上有動靜,目光從屏幕上挪開,扭頭看到邵湛的位置空了。


侯俊也注意到那一聲動靜,主要是電影太無聊,注意力分散:“不愧是盛哥,看電影也撤。我也想撤但我不敢,這電影是真的無聊……哪兒是電影,這是教育片吧。”


侯俊話音剛落,又聽到一聲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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