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上就冬日了,她穿著清涼的衣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淚成珠般掉下來。


 


來往的下人們眼觀鼻,鼻觀口,噤若寒蟬,也無人敢去攙扶。


 


我緩步走來,她擦了擦臉,努力維持自尊:「陸宛,看到殿下厭棄我,如今你滿意了嗎?」


 


我脫下身上的大氅,蓋在她身上:「我並不是有意針對你,隻是讓你體驗一下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奪走的感覺。」


林素衣想要拒絕,卻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凍得打了個寒顫,又將大氅裹緊。


 


我蹲下身去,壓低聲音:「我知道是你向蕭瑾辰建議,弄個替身取代信王妃這個餿主意的。」


 


「你為了討他的歡心,做到如此,值得嗎?」


 


「如今事情辦成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你的側妃之位便是這麼來的吧?」


 


林素衣眸中閃著驚恐,牙齒直打顫:「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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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過她冰涼的手腕:「不知道沒關系,可你假孕嫁禍我的事怎麼說?你這幾日的藥渣我都看了,分明一口沒喝,東邊窗戶外的羅漢松都澆得枯黃了吧?」


 


她呼吸一窒,瞳孔緊縮。


 


「沒關系,我這就去告訴阿辰,看他是願意讓你小產後一不小心『病逝』,還是願意為你冒險擔下這欺君之罪。」


 


以往這樣的話,可能起不到威懾作用,可如今不同了,林素衣這些時日日被蕭瑾辰冷眼所待,心裡的不安與防線很容易被擊碎。


 


我站起身正要抬腳邁向書房,衣衫就被拽住。


 


我勾了勾唇,低頭看到林素衣滿眼絕望與不甘,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靈魂:


 


「你想要我做什麼?」


 


11 


 


我和紫菱跟著外出採買的侍從逃回了京城,轉眼距離我上次離開上京,已經十日了,我們快速趁著人多眼雜脫了身。


 


靠近信王府,才發現這裡也多了許多金吾衛,將王府緊緊圍住。


 


看樣子不像是保護,而更像是看守。


 


門緩緩打開,一衣著華麗的女子送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出門,看清她的臉後,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看來蕭瑾辰沒有騙我,他果然給我找了個替身。


 


我不敢貿然上前,讓紫菱先進去探聽情況。


 


不多時,紫菱面色凝重地回來,搖了搖頭:「王府裡全是暗衛,以前王爺的親信都被換掉了,我根本靠近不了王爺臥房。」


 


上京城的街頭,繁華依舊,多出許多巡邏的金吾衛,讓氣氛顯得格外緊張。


 


正愁怎麼進王府,一小吏從遠處跑來,衝巡邏的隊伍喊道:「衛長史,這是將軍給您的急令。」


 


我這才看清,正在蹙眉讀信的男子有些眼熟,皮膚曬黑了,胡子也沒剃。


 


衛華沉聲道:「守城巡檢是衛某職責所在,衛某不敢擅離職守,恕中郎將之令衛某不能遵從。」


 


小吏變了臉色,有些為難,小聲說道:「衛哥,這是李將軍的意思,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沒必要這時候和他起衝突。」


 


「也不看他所命何事,休想!」


 


衛華撕了紙條,那小吏看勸不動,嘆了口氣,帶走了其他金吾衛,原路返回復命去了。


 


待人走遠後,我試探出聲:「衛大哥,是你嗎?」


 


衛華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半天,疑惑地看著我:「陸小姐,你怎麼在這?」


 


衛華的父親是侯府的舊部,他也是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就當了金吾衛中郎將,本是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好時候。


 


他正要行禮,被我一把拉到角落:「衛大哥,此事說來話長,京城中怎麼了?還有王府是什麼情況?」


 


衛華嘆了口氣,說道:「前些日子北地鬧飢荒,陛下命王爺籌措善款 八百萬兩,可京城這些官啊,平日裡金尊玉貴慣了,怎會舍得將白花花的銀子上繳。於是信王用了些強制手段,到期限時才籌措了不到二百萬兩。」


 


我想起了那些時日蕭淮安總是在書房不肯見我,想必那時已經在忙賑災糧的事了,隻是瞞著沒有告訴我。


 


賑災本不用那麼多銀子,宣帝分明是借機為難他,同時把這個吃力不太好的活丟給蕭瑾辰,讓他去得罪人。


 


衛華道:「於是到期,未交付預期的善款,陛下在宮中對信王動了刑。」


 


我的心跳得很快,那就是我去赴宴的那一日。


 


衛華繼續道:「陛下板子打到一半,好多人去求情。」


 


他頓了頓,我知道他是說父親的舊部,自然也包括他。


 


「謝謝你們,衛大哥。」


 


他苦笑一聲:「當時陛下停了手,可誰知後來陛下又宣召信王入宮,稱皇宮中鬧賊,有宮妃在宴會丟了貴重的首飾,於是命信王限期追查兇手,查到兇手之前的刑法就免了。」


 


紫菱一臉不服氣:「宮內巡防是禁衛的事,宮妃丟了東西自然是後宮的事?關信王府什麼事?憑什麼讓王爺查?」


 


我嘆了口氣:「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故意給他難堪,查到了陛下會說他隻能幹這些小事,查不到自然就是這些小事都辦不好,可他不能抗旨。」


 


「是,可是王爺並沒有這麼做,而是第二日渾身是傷跪在百官上朝的路上,高喊『微臣無能,恐有負陛下所託,特來請罪』。」


 


流言蜚語也能吃人,上位者更在意這些。


 


這是我當日要求退婚,去信王府求他帶我進宮時所說的。


 


我腦海裡浮現出蕭淮安學著我當日的做法,跪在長街上裝可憐的樣子,不禁輕笑,眼角卻浸滿淚水。


 


真傻,他一定有更好的辦法的。


 


隨後衛華怪異瞅了我一眼,繼續道:「陛下果然讓他滾回王府去,可此時……」


 


紫菱著急道:「你快說呀,怎麼了?」


 


衛華的眼神再次瞥向我:「陸小姐」,隨後又改口,「信王妃帶著贓物來檢舉信王,傳言說當日她聲淚俱下,隻說自己隻是稱贊那宮妃的發飾好看,卻不知王爺糊塗至此,竟將其偷來,於是惶惶不可終日,終是決定坦白此事……」


 


想必一開始蕭瑾辰就存了換掉我的想法,隻是那時蕭淮安受了傷,又在分心尋我,因此才著了道。


 


「外臣私入內宮盜取後妃之物以成為事實,陛下大怒,信王府的臉面也丟了個幹淨,信王又被杖責了五十大板,禁足府內,王妃到是毫發無傷。」


 


「至此,信王府和陸小姐再沒有傳信出來,隻是偶爾有王妃為王爺尋訪神醫的消息遞出來,聽說信王的情況不太好。」


 


忽然他又定定看向我:「王府裡那個王妃是假的,對不對?」


 


見我不說話,他瞪大了眸子:「何人敢如此膽大妄……」


 


「為」字還沒說出口,他就反應過來閉了嘴。


 


我隻覺腦袋裡嗡嗡作響,好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看著他長史的裝扮:「衛大哥,那你呢?」


 


衛華的臉上不免出現一絲憤恨:「侯爺故去後,鎮國軍本就四分五裂,新上任的李將軍是李貴妃的哥哥,不到三天就找了個錯處將我貶成長吏,提了自己的兒子當中郎將。」


 


紫菱聽聞也不禁起疑:「他這麼以權謀私,眾人能願意?」


 


李褚既然敢這麼做,想必也是得到了某些上面人的支持的。


 


三人均沉默了。


 


衛華嘆口氣:「不願意又什麼辦法,一條不服軍令,就把人壓得SS的。」


 


他望向那小吏離開的方向:「哎,或許過幾日,連長史也做不了了。」


 


我撿起被他撕碎的紙片,看清上面的內容後,計上心來。


 


「衛大哥,你可願意幫我,這件事有風險,此計若成,我保證讓那李家父子短期內再不敢為難你,起碼保住你長史的地位,若不成……不用幾日,可能立刻真就成小吏了。」


 


衛華眼神堅定:「本來也沒有選擇,我自然信你。」


 


「好,衛大哥,我要你接下這個任務。」


 


「啊?」


 


12 


 


翌日,冬雪初霽,寒風料峭,如意樓的花魁瓊枝,身著錦繡,端坐於四面敞開的馬車之上,她的身下鋪著柔軟的毯子,衣擺隨風輕揚,珠翠閃爍。


 


馬車緩緩前行,兩旁金吾衛鐵甲閃耀,手持利刃,宛如守護神一般,為這絕世佳人保駕護航。


 


為首的金吾衛氣勢尤其威武雄壯,隻是黑著臉,讓人不敢靠近。


 


也難怪衛華寧願貶職也不願意接這差事,護衛一個妓子,是他此生之恥。


 


整個街巷百姓無不駐足,瓊枝表情淡然,隻是微微一瞥,頓生光彩,仿佛連冰冷的空氣都染上了一抹豔麗的色彩。


 


突然,瓊枝面色蒼白,她的紅唇輕啟,一口鮮血吐出,點點猩紅灑落在雪白的衣襟之上,令人觸目驚心。


 


周圍人頓時緊張起來,紛紛圍攏馬車,神色慌張。


 


我身邊的冒充大夫的醫者還沒上場,人群中突然吵嚷起來。


 


我心裡一驚,不好,正是遇到了出宮探親的徐太醫。


 


紫菱拉住我,示意我靜觀其變。


 


瓊枝的嘴角湧出大量鮮血,發出痛苦的聲音。


 


徐太醫用手指沾了點鮮血,嗅了嗅,又把了把脈,隨後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幾個字:「是鶴頂紅。」


 


鶴頂紅,無藥可醫。


 


我心中一驚,假大夫還沒上場,真太醫卻把出了真毒藥。


 


頓時猜到是紫菱把我吩咐的假毒藥換成了真毒藥。


 


回頭望去,紫菱早已不見了蹤影。


 


人群中頓時騷亂起來,畢竟當街毒S人,這人還是如意樓最火的花魁,正要去安樂公主府的路上,恐怕連京兆府尹也要驚動。


 


混亂中,我被身後一股大力推向前去,耳邊傳來紫菱大喊的聲音:「誰說無藥可救了,這位神醫就可以。」


 


衛華不知事情已經出現了變故,拉住易過容的我上前,按照計劃好的說道:「你是何人?可能解了此毒?」


 


我衝他眨眼,他卻視而不見,我隻有硬著頭皮說道:「這位大人好奇怪,區區小毒而已,為什麼大家都覺得這位姑娘S定了。」


 


我假裝在衣服口袋裡一陣搗鼓,將準備好的藥丸塞到瓊枝的嘴裡,拿起隨身的葫蘆喂她喝下。


 


然後同人群一起靜靜等待著。


 


其實那藥丸並無什麼,隻是那葫蘆裡的酒水,摻雜了一半我的鮮血。


 


我吃了草芝這麼久,不知道還能否起效。


 


片刻之後,她的呼吸逐漸平穩,眉間的痛苦之色也漸漸淡去。


 


我才終於敢松了一口氣。


 


徐太醫從始至終靜靜地看著,眼底浮現震驚之色。他從醫數十載,更是做到了太醫院院判,絕不可能看錯,那必然是鶴頂紅,而此物一旦服下,斷無生機。


 


可他今日確實看到瓊枝服下藥後,竟然不在吐血,這無疑顛覆他的醫術常識。


 


更讓他不可置信的是,解了此毒的醫者竟隻是個如此年輕的姑娘。徐太醫看著此女子淡然的表情,也並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心下又了然,自己技不如人,更加羞愧了。


 


我不知徐太醫心中所想,隻是心虛地不敢看他。


 


他的出現雖是意外,但卻給我的計劃添上了完美的一筆。


 


瓊枝對我十分感激,我出言提醒:「也不止我的功勞,剛剛人群如此混亂,也多虧了這位大人,我才沒有受傷。」


 


瓊枝趕忙謝過眾金吾衛,人群中也有百姓附和,這是我安排的最後一波人。


 


衛華的臉更黑了,他才明白我當初說「讓李家父子短期內再不敢為難他」是什麼意思。


 


瓊枝也是個命苦的人,家中遭難,家產被奪,又被舅母賣到煙花之地,自己打拼到如今的地位,一手琵琶技藝無人能敵。


 


瓊枝此時不是普通的花樓女子,而是安樂公主的客人,有了她的一句感謝,至少李家父子不會明面上用一些小事為難他。


 


衛華瞧不起這些風塵女子,不屑於她的恩情,可在這上京城之中,有多少腌臜的人和事,比這些無可奈何的女子更加清白?


 


我又陸續治好了幾件棘手的頑疾。


 


救了花魁,勝過太醫。


 


不出半日,上京城出現了一名性格怪癖的雲遊女神醫的消息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消息自然也就傳到了信王府。


 


這便是我要達成的目的——造勢。


 


我要進王府,且不能讓她們以醫術不精為由將我驅逐,還要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事後,我和紫菱的關系又淡漠了起來,直到她眼看我天天放血慘白的嘴唇,先開口解釋道:


 


「那日的事,是奴婢不對,不該瞞著王妃擅自換藥,若是王妃的血管用,奴婢用了真藥假藥又有何妨?若是不管用,那王妃進了王府,又打算怎麼救王爺?」


 


不容我思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信王府就大張旗鼓地來請人了。


 


物是人非,這是我時隔半月又進入王府的第一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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