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信上說江初月那次回來後變得很奇怪。


為什麼?


 


發生了什麼?


 


該怎麼阻止?


 


我揉著信紙,搓來搓去,決定周六上午放假就去臨市找他。


 


泛黃的紙頁上投下陰影,我啪地合上了包著的書。


 


顧舒樂拉著一堆朋友擋在我的桌子前。


 


今天她的長卷發攏起,在頭頂盤了一個丸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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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兔耳發夾別在發間。


 


很可愛。


 


她笑得也很甜蜜。


 


「姐姐,你進步好快呀。」


 


「昨天媽媽在家還教訓我了呢。」


 


「每天上那麼多補習班都比不上沒有人管的姐姐呢。」


 


「哎呀,好嫉妒姐姐啊。」


 


「姐姐現在還是一個人住嗎?」


 


「爸爸也真是的,連保姆都不給姐姐請。」


 


「姐姐……」


 


她勾著嘴角。


 


「一個人生活很累吧?」


 


「爸爸說要是姐姐表現好,可以接姐姐回家呢。」


 


「姐姐你可要學著懂事一點哦。」


 


「以後在班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講哦。」


 


「我的朋友們人都很好呢,大家都很包容的,不用擔心大家會討厭你哦。」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輕飄飄地說著真心話。


 


於是除了我就再也不會有人察覺到話語裡的攻擊性。


 


她身後的小女生們捂著嘴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發出促狹的笑聲。


 


那些目光隱晦地從我的身體刮過。


 


我應該感到難過,感到憤怒。


 


但是很奇異的是,我探究自己的內心,卻觸碰到了久未感受到的平靜。


 


我摘下了助聽器,放在了桌上。


 


然後沉沉地嘆口氣。


 


「你的嘴、嘴巴好臭啊。」


 


「你媽沒、沒告訴你要好好刷、刷牙嗎?」


 


你的嘴閉不上,我的耳朵難道還不能不聽嗎?


 


顧舒樂以為我還是七八歲時的樣子。


 


會為了注定得不到的東西拉著大人的衣角哭鬧。


 


會因為失去一個目光的施舍,一點溫柔的撫摸而崩潰。


 


不是的,我已經長大了。


 


我分得清什麼是能得到的,什麼是不能得到的。


 


五歲時想要的小床,細心挑選後搬進了妹妹的房間。


 


六歲時喜歡的紫色裙子,穿在了妹妹身上。


 


七歲時多看了幾眼的小熊娃娃,放在了妹妹床頭。


 


八歲時妹妹吹滅奶油蛋糕的蠟燭,我在閣樓抱著一包泡面偷聽「生日快樂」歌。


 


九歲時 90 分的試卷與 100 分的試卷,我的那份被卷進書包夾層。


 


以前我會為這些哭泣,會自責自己是不是很不乖,所以才會什麼都抓不住。


 


可現在不會了。


 


我開始試著去擁抱幼年的自己,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


 


我終於渡過了漫長而痛苦的成長雨季。


 


「顧、顧舒樂,你真幼稚。」


 


我直視她緩緩退去偽裝的臉。


 


「你真幼稚。」


 


15


 


買了周六的高鐵票,卻沒用上。


 


黑色的車停在校門口,我裝作看不見,徑直走過。


 


「星星。」


 


「跟爸爸回家。」


 


我拽緊書包背帶,頭也不回。


 


中年男人疾步跟上。


 


他胖了老了,發怒時撸起右邊袖子的習慣一點都沒變。


 


「你聾了?!爸爸喊你沒聽見?!」


 


怒吼完,他的神色卻又軟下來。


 


「你媽媽還有些舊東西在家裡,不想去看看嗎?」


 


16


 


我曾經發過誓,我再也不會踏進這裡半步。


 


可是我還是回來了。


 


顧舒樂笑著看我。


 


「姐姐果然怕爸爸呢,我之前喊了那麼多次姐姐都沒理我呢。」


 


顧舒樂的媽媽摸摸她的腦袋。


 


「我們寶貝受委屈了哦。」


 


她和顧舒樂很像,打理漂亮的長發,精致的妝容,她笑著看著我。


 


他們站在一起,是完美的一家人。


 


而我遊離在這之外。


 


我躲開她伸來的手。


 


「我、我媽的東西呢?」


 


「這孩子說什麼呢?先吃飯,別寒了你爸的心。」


 


桌上擺滿了菜。


 


我掃了一眼,大多都是海鮮,顧舒樂的最愛。


 


而我,對海鮮過敏。


 


「沒必要,我有事,趕緊給我。」


 


「顧辰星!怎麼和媽媽說話的?!」


 


男人站在她身邊。


 


「媽媽看你一個人可憐,接你回來,連句謝謝都沒有?」


 


「你外婆以前就是這麼教你的?一點教養都沒有!」


 


他的粗眉毛壓著眼皮,發怒時嘴裡散出煙味,胳膊繃著肌肉要揚起來。


 


恍惚間,我以為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海水包裹般的窒息感湧席卷而來。


 


渾身忍不住顫抖,眼前變得光怪陸離。


 


冷靜,冷靜,顧辰星。


 


你不再是小孩了。


 


你有反抗的能力。


 


狠掐自己的手心,我接住了那要劈下的巴掌,用力一甩。


 


他踉跄著退後,被顧舒樂和他媽接住。


 


神情裡現出了不可置信。


 


被打的女兒長大成了可以打他的存在。


 


這個男人終於意識到時過境遷。


 


也終於發覺粉飾太平、重歸於好隻是他的幻想。


 


當他失去中年的強勢,迎來老年的頹敗時,妄想著年輕的女兒能夠重回他的家庭,讓他享受親情的溫暖。


 


可是傷害就像江初月藍本子上的折痕一樣,隻要產生了,就再也不能消失。


 


「顧辰星!你個白眼狼!」


 


「姐姐,你怎麼可以打爸爸!」


 


我嗤笑。


 


「這叫打了?」


 


真打應該是撸起袖子,拿著衣架、皮帶、球棍,抡圓了胳膊,從頭頂往下打。


 


啪、砰。


 


一下一下。


 


打得皮肉腫起來,血流出來。


 


打得連哭都沒有力氣,隻能躺在地上蜷起來,胳膊抱著頭。


 


我揚了揚臂膀,這一家三口如驚弓之鳥般後縮。


 


媽媽抱著女兒,女兒護住爸爸,丈夫攬住妻子。


 


我又忍不住笑了。


 


慶幸吧。


 


我們流著一樣的血,但我和你一點都不一樣。


 


卸了力,我自顧自走向閣樓。


 


那些東西還能放哪裡呢?


 


在灰塵最多、陽光照不進的地方。


 


犯了錯就會被鎖在那裡的地方。


 


挨著牆壁倚著那張舊沙發。


 


躺在上面,夏天太熱,冬天太冷。


 


我摸了摸它紅色泛白的布套,隻摸到一手灰。


 


這裡的時間好像被凍結了。


 


好像我還蜷縮在沙發上,抱著露了棉絮的舊玩偶。


 


期待著那扇門會打開。


 


爸爸會抱起我。


 


繼母能夠摸摸我的頭。


 


顧舒樂會說,姐姐我們一起出去吧。


 


當年鬧得難看,走得慌亂,一個背包帶走了我的九年。


 


現在一個背包,又裝了半張結婚照,一些舊物件。


 


他們告訴我這些東西早就被燒光了,S人的東西不吉利。


 


現在它們又奇跡般地再次出現。


 


到底是從前的他們藏得太好。


 


還是年幼的我太過戰戰兢兢。


 


守著方寸之地,不敢邁出一步。


 


最終卻什麼也沒能得到。


 


媽媽,很陌生的詞匯,那張記憶裡模糊的臉,在被火燒過的老照片裡緩緩重現。


 


我的鼻子像她,我的眼睛像她。


 


媽、媽。


 


媽媽。


 


這是媽媽。


 


所有的過去,沉甸甸的兩個背包,背在了九歲和十九歲的我肩頭。


 


下樓時我還是說了一句。


 


「你、你們以後不要、要再來找我。」


 


「奶奶沒留、留多少錢,愛、愛信不信。」


 


「還、還有,她不、不是我媽。」


 


打開門時,背後傳來男人惱羞成怒的咆哮。


 


「顧辰星!我當時就該掐S你!」


 


「你以為你媽愛你?要知道你是這麼個孽障她絕對把你打掉!」


 


「她就是S得早!要不然早晚也被你氣S!」


 


「你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是被嫌棄的命!」


 


17


 


我坐上了去往臨市的大巴。


 


與江初月的聊天記錄留在我發的「周六中午去找你。」


 


猶豫著撥去一個電話,無法接通。


 


這個時間點,江初月應該已經跟著大部隊一起回去了吧。


 


下雨了。


 


從大巴下來,很快就被淋湿,我瑟縮在公交站的遮擋板下。


 


天破了洞,哗哗地流著淚。


 


公交站臺除了我以外再也沒有一個人。


 


這個世界好像S掉了。


 


一切都被水淹沒,模模糊糊,隔著人造的膜。


 


該去哪裡?


 


好像哪裡都不屬於我。


 


好像,就算S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發著呆,盯著雨打在手腕上。


 


手機突然響起,驚醒了我。


 


是一個陌生號碼。


 


接通後對面久久不說話。


 


我猜到什麼,有點不敢相信,猛地收回向外伸的胳膊,雙手捧住手機貼近左耳。


 


「江初月?」


 


輕輕的玉镯碰撞聲。


 


「你回、回去了嗎?」


 


玉镯撞擊聲更響。


 


對面發出了急促的氣聲。


 


「別急,別急。」


 


意識到他遇到了麻煩,我的心立即提起來,一下子站起身。


 


「你還在、在 B 市?」


 


「在就敲一、一下镯子。」


 


玉镯被用力敲擊一聲。


 


「手裡沒、沒有錢?」


 


再次敲擊。


 


「其他人都都不在?手機也丟、丟了?」


 


兩下。


 


「能找、找到就近的警、警察局嗎?去那裡,然後再、再打電話給我。」


 


「別怕,別、別擔心,我很快就、就能去找你。」


 


我焦躁地咬著唇皮。


 


雨下得太大了,一個小啞巴,在陌生的城市,沒有手機沒有錢,長得又過分好看。


 


江初月千萬不要出事。


 


我調出城市地圖,搜索江初月競賽酒店附近的警察局。


 


公交車駛近,我拉緊衛衣帽子剛想衝進暴雨裡,頭頂突然多了一把傘。


 


掐爛的手心被掰開,塞進了傘柄。


 


冰涼的玉貼住手腕,轉瞬即逝。


 


塞在口袋裡的信紙突然發燙。


 


「你……」


 


車門打開,詢問的話卡住,我趕緊上了車。


 


等透過玻璃窗再向外看去時,站臺空空如也,剛才的男人仿佛隻是一個幻影。


 


手裡的藍色雨傘滴滴答答落著水。


 


17


 


接到江初月,我把端正坐著的人狠狠揉搓了一頓。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


 


「沒有我你就完蛋了。」


 


他說:嗚嚕嗚嚕嗚嚕。


 


「一定要追究到底。」


 


江初月渾身湿透了。


 


不知在哪裡摔了一跤,膝蓋處的褲子被磨破,裸露的皮膚滲著血絲,和著泥沙。


 


翻開他的手掌,掌心蹭破了一塊皮。


 


傻子還笑得很開心。


 


看到的人都要替他委屈到哭了。


 


我捏著棉籤給他消毒。


 


江初月突然正色,猛地抓住我的手。


 


翻過相疊的手心,是同樣的血肉模糊。


 


他用眼神詢問我,我撒謊說路上也摔了一跤。


 


於是這下換過來了,變成了江初月給我消毒。


 


明明是很高的男生,卻低著頭俯在我的手心邊。


 


我可以從高處看到他湿漉漉的發絲、垂下的睫毛、粉色的唇瓣。


 


還有顫抖的傷痕。


 


心疼和憤怒擠壓著空氣。


 


手機好好放身邊怎麼會丟,帶隊老師又怎麼會連少了個人都不知道?


 


江初月的腦子隻會用來學習,被排擠欺負到這種地步都不反擊。


 


要是抓出那個傻逼,我一定要往他左右臉各來一拳。


 


捏住湊過來要呼呼安慰的臉,我提著落湯包子坐上了返程的車。


 


江初月拿著我的手機給媽媽發消息。


 


傻子怕媽媽擔心,隻說手機丟了,為了報警沒跟上同學們。


 


他是一個太省心的孩子,不願意讓人為他擔憂,不願意徒增他人煩惱。


 


我問他:


 


「你怎麼就知、知道我一定在、在?」


 


「你不怕麻、麻煩到我?」


 


他捏著手機,噼裡啪啦打字,然後舉到我眼前。


 


「顧辰星說過會來,所以一定會在(>^ω^)。」


 


「因為顧辰星不會覺得我麻煩( ̄∇ ̄)。」


 


傻子。


 


好騙。


 


一天跑幾個地方,強撐的精神終於崩潰。


 


「我睡一會兒,到了戳我。」


 


意識朦朧中,頭被按到了溫暖的布料裡。


 


手裡的藍色雨傘似乎被誰接了過去。


 


18


 


我以為這麼晚了,一般家長應該不會特意來接孩子。


 


就算江初月的媽媽會來接,大概也要等很久。


 


從電梯下來到地下車庫,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江初月闲聊,手揪著他的書包帶子一晃一晃。


 


江初月好脾氣地拖著我往外走。


 


然後,我們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熱情揮舞手臂的她媽媽。


 



 


19


 


江初月是單親家庭。


 


江初月和他媽媽很像。


 


又有點不太像。


 


江初月比劃介紹我,她媽笑著擺擺手。


 


「我知道,這位小同學是顧辰星,你最好的朋友。」


 


「你媽我還沒老年痴呆。」


 


她的眼睛很溫柔。


 


她沒有窮追猛打地質問江初月為什麼會大半夜和女生一起回來。


 


沒有責備江初月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弄丟了手機。


 


她也沒有對我盤根問底。


 


她從我的肩頭卸下背了一路的背包,不顧我的推拒堅持拎在手裡。


 


她說:


 


「顧辰星小朋友,現在我們一起回家吧。」


 


20


 


「今晚做了青椒炒蛋、西蘭花炒蝦仁、酸辣土豆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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