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漢白說完就走,趕在老板發脾氣前閃人。


  其實玉銷記的確厲害,不然那些人不會損一把以抬高自己的身價,但為什麼從人人追捧變成貶損了呢?說到底還是生意差了,店鋪一再縮減,近百年的聲譽積攢起來,消減也就一年半載的工夫。


  但最讓丁漢白不服氣的是,玉銷記沒落不是因為東西差,而是因為近年這行迅速發展,進圈的人多了,上不了臺面的料也多了,凡多必濫,可玉銷記不肯降格,隻能曲高和寡。


  他沒了興致,挑好一塊木料便打道回府。


  周末向來熱鬧,兄弟幾個都在,丁漢白舅舅家的小弟姜廷恩也來了,都是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喜歡趕時髦玩兒新鮮的,但聽聞丁延壽今天下飛機,隻好憋在家裡裝用功。


  丁漢白在書桌前鏤字,裁好的木料下墊著層層宣紙,他拿毛筆寫字,然後準備下刀。三個兄弟圍在兩旁,把亮光都擋住,他心煩地抬頭:“動物園看猴兒呢?”


  丁爾和與他同歲,催促道:“別磨蹭了,猴看你行不行?”


  丁漢白下刀,手腕角度沒變,光手指施力轉力,橫折撇捺一氣呵成,點是點,勾是勾,痕跡深重速度平穩,刻完三個字直接把木屑一吹,拂了那仨人滿臉。


  姜廷恩不高興地說:“大哥,你這麼利索我們學不會。”


  丁漢白瞥見小桌上的西瓜:“你去廚房端一盤冰塊,我要把西瓜冰一冰。”


  姜廷恩跑出去了,丁可愈拿起木料端詳:“‘五雲’,大哥,你這原名像開玩笑一樣,沒想到你還戀戀不舍的。”


  丁漢白指間夾著刀,也不等冰塊了,起身端上西瓜就走,出屋後坐在廊下開吃,吃完在西瓜皮上雕了幾朵祥雲。他本名丁五雲,五月初五生日,雲寓意吉祥如意,但自從他雕刻的天賦顯出來,他爸就給他起了“漢白”這名字,一直隻是叫著,升中學上檔案的時候徹底改了。


  不管古玩還是雕刻,玉都是最搶手最高級的,丁延壽一生為人謙虛,就在他這個兒子身上高調了一把。


  丁可愈和丁爾和從屋裡出來,丁爾和故意說:“漢白,等著你教我們鏤字呢,快點啊。”


  丁漢白吃了瓜心情不錯,把刀一扔配合著鬧:“這什麼狗屁名字!”


  這師兄弟幾個都被丁延壽按料給過名兒,但隻是說說,說完就忘了,隻有丁漢白最正式。丁漢白實際上也接受了,唯一不滿的就是玉太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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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鬧了幾句,找冰塊的姜廷恩終於跑回來,卻空著手說:“師父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


  參加喪事兒就夠不喜慶了,還帶回來一個?帶什麼?丁漢白罵了一句,姜廷恩委屈地立在一盆富貴竹旁邊:“真的,就在前廳呢!”


  丁漢白長腿邁下臺階,跑出小院去前院看。大客廳開著門,厚地毯在夏天顯得悶熱,不過新換的白玉擺件透著涼爽。


  丁延壽正和姜漱柳說話,沒注意到兒子跑進來。丁漢白也不叫人,一眼就看見客廳中央站著個男孩子。


  那男孩子也打量他,目光怯怯的。


  丁漢白頭疼,怎麼真帶回來一個?家裡人丁挺興旺了,他爸還從揚州拐回來一人口,南蠻子進北方院,格格不入。


  他走到人家面前,問:“您哪位?”


  丁延壽總算抬頭:“這是紀師父的徒弟,以後就來咱們家了,又渾又倔的都收斂點,別讓我瞧見欺負人。”


  丁漢白面不改色:“你叫什麼名兒?”


  那男孩兒叫他盯得不敢眨眼:“紀慎語,謹言慎語的慎語。”


  好端端來個外人,當徒弟還是當兒子?兄弟幾個各自猜想,但不敢在丁延壽面前露出不滿,丁漢白最擅長惹事兒,直接說人家名字難聽,而後又問:“爸,你收他當徒弟了?”


  丁延壽點頭:“對,以後慎語就排名第五,是你們的師弟。”


  紀慎語猶豫著要不要喊一句“師哥”。


  不料丁漢白看著他:“小紀,當徒弟的都另外給個名兒,我頭回見你這麼白淨透光的臉蛋兒,幹脆就叫……紀珍珠?”


  紀慎語剛沒了恩師,又剛認了新師父,他站在陌生的房子裡面對著一堆陌生的人,分不清別人是高興還是嫌棄。


  日光灼人,丁漢白的笑容灼眼,他點點頭,隻好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家庭成員較多,幫大家理一理——延壽淑柳生漢白,照顧採薇養慎語;二叔厚康沒老婆,爾和可愈跟爹過;廷恩放學常來玩,別人堂親他表親;主任張寅好小氣,芳許活在臺詞裡。(另外,故事應該是三十年前,沒現在那麼先進,其他以後想到再說明。祝大家有個愉快的夜晚。)


第2章 翡翠換黃金。


  家裡突然多一口人,這不是小事兒。


  可無論如何人已經帶回來了,總不能又撵回去。


  大客廳衝著門的位置是一雙圈椅,左邊那一半是沙發電視,右邊那一半是吃飯的大圓桌,丁漢白給人家起完名字就在沙發上一歪,翹著二郎腿看電視。


  他如同一個帶頭人,既然態度清晰,那另外三個兄弟便跟著做。丁爾和隨便找個由頭閃回東院,丁可愈站在沙發後面跟著看電視,姜廷恩年紀小坐不住,一會兒蹿出去,一會兒又蹦進來。


  沒一個搭理紀慎語。


  紀慎語踩著厚實的地毯直發慌,後背不停沁著汗水,他第一次來北方,以為北方的夏天很涼快,沒想到也那麼熱。


  獨自杵著,動不敢動,覺出自己是個不速之客,於是汗流得更厲害。


  丁延壽和姜漱柳向來恩愛,隔了一周沒見有說不完的話,而紀慎語甚至都沒喘著氣,太過安靜,以至於他們倆把人都給忘了。


  直到姜廷恩從外面跑進來,大呼小叫的:“姑父!門口那幾隻大箱子都是你帶回來的啊?!”


  紀慎語的反應先於所有人,他回頭看了姜廷恩一眼,然後轉回來看丁延壽。丁延壽用手掌衝著他,說:“都是慎語的,你們幾個年輕力壯的幫忙搬一下。”


  姜漱柳猶豫著:“搬到——”


  丁漢白的右眼皮縱了兩下,聽見丁延壽說:“搬漢白院子裡,就住正屋隔壁那間。”


  幸災樂禍的笑聲響起來,丁漢白一拳砸在丁可愈腰上,他想抗議兩句,可隻有他的院子裡空著兩間屋。起身繞過沙發,一步步踩著地板迫近,他行至紀慎語面前,無奈又嫌棄地說:“走吧,五師弟。”


  紀慎語帶著滿鬢汗珠跟丁漢白出屋,因為緊張而加重呼吸,他的幾口大箱子鎖好放在大門內,這讓其他人更加不高興。


  丁可愈插著腰:“大姑娘出嫁也沒這麼多東西吧。”


  丁漢白用鞋尖踢踢,紀慎語急出聲:“別動!”


  兄弟三人微愣,同時覷紀慎語一眼,丁漢白揣起褲兜,好整以暇地立定:“光我別動?我覺得都別動了,你自己搬吧。”


  紀慎語為剛才急吼吼的態度道歉:“裡面的東西不禁磕,我一時著急,師哥別跟我計較。”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紀慎語此刻蹙著眉一臉難色,也叫丁漢白有點發不出火。下馬威點到為止,他招手讓丁可愈和姜廷恩搬一口,他和紀慎語合力搬一口,來回兩趟把幾口箱子全搬回小院。


  丁漢白獨自居住的小院布滿綠植,後砌的一道灰牆挖著扇拱門,北屋三間,兩臥室一書房,南屋兩間,打通後放料和機器。雖然屋子不少,但都不算大,三口大箱子堵在門口滿滿當當。


  姜廷恩擦著汗說:“這麼大的箱子搬進去怎麼放啊?”


  紀慎語往屋內觀望:“靠著牆行嗎?”


  “不行。”丁漢白拍褲腿蹭的塵土,“你住這兒,不等於這兒就是你的地盤,仨箱子塞進去難看死了,開箱留的留,扔的扔,別想弄一屋破爛兒佔地方。”


  紀慎語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臉通紅:“我沒破爛兒,都有用。”


  丁漢白也是個嬌慣大的,最煩別人與他跟紅頂白:“你個小南蠻子和誰頂嘴呢?”說完不再幫忙,洗把臉就走,姜廷恩和丁可愈就是倆狗腿子,跟著走到小院門口。


  丁漢白故意說:“叫上老二,咱們師兄弟去追鳳樓吃午飯。”


  丁可愈開心道:“大哥,我早就饞那兒的上湯魷魚須了!”


  “吃什麼魷魚啊。”丁漢白回眸往屋門口瞧,“今天吃揚州炒飯!”


  正午熱氣升騰,紀慎語守著三口大木箱立在臺階上,他能進屋嗎?可是還沒得到丁漢白的允許,萬一挪了椅子碰了杯子,丁漢白回來後找茬怎麼辦?


  他從恩師病危就伺候著,前一陣忙活喪事幾乎沒吃過、沒睡過,三兩遭傷心事接踵而至,眼下跟著丁延壽奔波回來,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沒安身、沒定心,此刻立在日頭下哪也不敢去,詢問又怕添麻煩,疲憊心焦間差點栽下臺階。


  姜採薇來時就見紀慎語惶惶然地站著,臉蛋兒紅撲撲,裡層的頭發都汗湿了。


  她快步過去給紀慎語擦汗,說:“我是漢白的小姨,姐夫離開好幾天,剛才去店裡了,我姐去給你買日用品和新被子,你怎麼傻站著?”


  姜採薇的出現無異於雪中送炭,紀慎語感激地笑起來:“小姨,我叫紀慎語。”


  “我知道,名字真好聽,紀師父給你取的?”姜採薇推紀慎語進屋,“那哥幾個給你臉色看了吧?你不用在意,我姐夫收徒弟要求高,多少故交的孩子想拜師他都沒答應,漢白就不說了,其他幾個人雖然愛鬧,但也是拔尖兒的。所以你直接被收了徒弟,還從揚州那麼遠帶回來,他們別扭著呢。”


  紀慎語急忙說:“我不會給丁師父丟人的,我手藝還成。”


  他想說自己也不賴,到底是沒好意思。


  姜採薇噗嗤笑出來:“先吃飯,吃完洗個澡睡一覺,晚上涼快了再收拾。”


  紀慎語用單獨的行李袋裝著些衣服,件數不多,但做工細致,讓人隻能想到倆字——落魄。他洗完澡坐在床頭撒癔症,等頭發幹透才敢躺,怕弄湿枕頭被丁漢白抓小辮子。


  床頭櫃上放著本《戰爭與和平》,他拿起來看了一會兒,等犯困想睡時把書按照之前擺放,假裝自己沒有動過。睡也不敢敞開了睡,貼著床沿平躺,不翻身不蹬腿……比紀芳許辭世時還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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