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晚了,丁漢白打算明天再給姜採薇,回臥室時經過隔壁,發現掩著的門已經開了。他咳嗽出動靜,長腿一邁登堂入室,正好撞見紀慎語在擦手。


  紀慎語湿著頭發,剛洗完澡,但頭發可以不擦,手要好好擦。他沒想到丁漢白突然過來,舉著手忘記放下:“有事兒?”


  丁漢白吸吸鼻子:“抹什麼呢?”


  紀慎語十指互相揉搓:“抹油兒呢……”


  丁漢白走近看清床上的護手油和磨砂膏,隨後抓住紀慎語的手,滑不溜秋,帶著香,帶著溫熱,十個指腹紋路淺淡,透著淡粉,連丁點繭子都沒有。


  他們這行要拿刀,要施力,沒繭子留下比登天還難!


  丁漢白難以置信地問:“你他媽……你他媽到底學沒學手藝?!”


  紀慎語掙開,分外難為情,可是又跟這人解釋不著,就剛才抓那一下他感受到了,丁漢白的手上一層厚繭,都是下苦功的痕跡。


  “剛長出繭子就用磨砂膏磨,天天洗完了擦油兒?”丁漢白粗聲粗氣地問,撿起護手油聞聞又扔下,“小心有一天把手指頭磨透了!”


  紀慎語握拳不吭聲,指尖泛著疼,他們這行怎麼可能不長繭子,生生磨去當然疼,有時候甚至磨掉一層皮,露著紅肉。


  “我……我不能長繭子。”他訥訥的,“算了,我跟你說不著。”


  丁漢白沒多想,也沒問,探究別的:“你那翡翠耳環是真是假?”


  紀慎語明顯一愣,目光看向他,有些發怔。丁漢白覺得這屋燈光太好,把人映的眉絨絨、眼亮亮,他在床邊坐下,耍起無賴:“拿來我再看看,不然我不走。”


  紀慎語沒動:“假翡翠。”


  丁漢白氣得捶床,他居然看走眼了!


  “本來有一對真的,被我師母要走了。”紀慎語忽然說,“師父想再給我做一對,我求他,讓他用假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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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


  “假的不值錢,師母就不會要了,我也不在乎真假,師父送給我,我就寶貝。”


  “既然寶貝,怎麼輕飄飄就給我一隻?”


  紀慎語蘊起火,想起丁漢白蒙他,“我隻是暫時給你,以後有了好東西會贖的。”他扭臉看丁漢白,“你看出是假翡翠了?”


  丁漢白臉上掛不住,轉移話題:“紀師父是你爸?”


  紀慎語果然沉默很久:“我就喊過一聲,總想著以後再喊吧,拖著拖著就到他臨終了。”


  他哭著喊的,紀芳許笑著走的。


  丁漢白的心尖驟然酸麻,偏頭看紀慎語,看見對方的發梢滴下一滴水珠,掉在臉頰上,像從眼裡落下的。


  他起身朝外走:“早點睡吧。”


  紀慎語鑽進被子,在暗夜裡惶然。片刻後,窗戶從外面打開一點,嗖的飛進來一片金書籤,正好落在枕頭邊。他吃驚地看著窗外的影子,不知道丁漢白是什麼意思。


  “書那麼多,這書籤送你。”丁漢白冷冷地說,“手擦完,頭發也擦擦。”


  人影離開,紀慎語舒開眉睡了。


第4章 渾蛋王八蛋。


  《戰爭與和平》已經被紀慎語看完大半,那片金書籤正好用上,妥當地夾在裡面。他知道丁漢白瞧不上他,也知道那晚丁漢白不過是心生惻隱,他沒在意,怎麼樣都行。


  丁漢白同樣不在意,他從小被縱出挑剔的脾性,一時的同情過後,再看紀慎語毫無不同。可憐雖可憐,無能真無能,他頂多想起對方遭遇時心軟那麼一會兒,並無其他。


  天氣太熱,湊一起吃飯都心煩,丁厚康一家在自己的院子裡,丁延壽一家在前院,暫時拆伙。菜還沒上齊,丁延壽拿出一份檔案,說:“慎語,我託人在六中給你落了學籍。”


  紀慎語端著盤子差點灑出菜湯,擱下後用力擦擦手才接:“謝謝師父,我什麼時候去上學?”


  “馬上放暑假了,你先隨便跟一個班上課,等期末考試完看看成績怎麼樣,再讓老師給你安排固定班級。”丁延壽挺高興,倒了一杯葡萄酒,“院長和我認識,芳許當年來這裡玩兒,還送過他一座三色芙蓉的桃李樹,至今還擺在他辦公室呢。”


  紀慎語在家言語不多,心裡默默惦記著事兒,這下石頭落地,連吃飯都比平時開胃。丁漢白如同蹭飯的,不吭聲地悶頭吃,他已經歇了好幾天,百無聊賴沒心情。


  姜漱柳看他:“你不去上班就去店裡,大小伙子闲著多難看。”


  丁漢白挑著杏仁:“玉銷記又沒生意,在家闲比在店裡闲好看點。”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丁延壽日夜操心怎麼重振旗鼓,偏偏親兒子不上心,說:“反正你闲著,那你接送慎語上下學吧。”


  丁漢白撂下筷子,對上他爸媽的目光便知反駁無用。也是,紀慎語人生地不熟,來這兒以後除了去過玉銷記,似乎還沒出過門。


  他憶起紀慎語擦油兒,聯想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噗嗤一樂,他答應了:“珍珠啊,那師哥送你吧。”


  紀慎語一聽這稱呼必然起雞皮疙瘩,捏緊了瓷勺說:“謝謝師哥。”


  這聲“師哥”給丁延壽提了醒,他指著丁漢白看紀慎語,說:“慎語,上學也不能荒廢手藝,咱們這行才是主業,其他都是副業。你既然認我做師父,我把會的都教給你,找不著我的時候讓漢白教你也是一樣的。”


  紀慎語確認道:“師哥跟您一樣?”


  丁延壽笑起來,他這輩子隻嘚瑟這一點:“你師哥說話辦事惹人厭,但本事沒得挑。”他看向丁漢白,忍不住責怪,“慎語來了這麼久,你倆沒切磋切磋?那住一個院子都幹嗎了?”


  丁漢白的表情像不忍卒聽,切磋?他沒好意思告訴丁延壽真相,怕紀慎語臊得遁地。抬起眼眸一瞥,沒想到紀慎語打量著他,一臉坦蕩。


  他覺得這小南蠻子面如清透的白玉,可是厚度當真不薄。


  紀慎語來這兒以後還沒見過丁漢白雕東西,隻知道對方吃飯挑嘴,講話無情,遊手好闲地歇著不上班,透頂紈绔,不像技高於人。


  主要是不相信技高於己。


  他們倆一個驕得外露,一個傲得內斂,誰也看不上誰,更遑論服氣。晚上一道回小院,門口分別時紀慎語出聲:“師哥,明早上學。”他怕丁漢白又睡到日上三竿。


  “上唄。”丁漢白腳步沒停,“看你期末考幾分兒。”


  紀慎語沒白白擔心,翌日一早他都收拾好了,可丁漢白的臥室門還關著,背角處的空調機連夜工作,漏了一灘涼水。他看時間還富餘就坐在走廊等候,順便把課本拿出來復習。


  等了半小時,再不走真要遲到,他敲敲門:“師哥,你睡醒了嗎?”


  裡面沒動靜,紀慎語更使勁地敲:“師哥,上學該遲到了。”


  丁漢白正做著春秋大夢,夢見張寅從福建回來,帶回一箱子殘次品,要不是敲門聲越來越大,他得往深處再夢片刻。睡眼惺忪,摻著煩躁,趿拉拖鞋光著膀子,猛地開門把紀慎語嚇了一跳。


  “催命一樣。”丁漢白去洗漱,不慌不忙。紀慎語心裡著急,進臥室給對方準備好衣服,一摸衣櫃犯了職業病,目光流連徘徊,縱著鼻尖聞聞,屈著手指敲敲,把木頭的硬度光澤和氣味全領略一遍。


  丁漢白洗漱完進來,靠著門框打瞌睡:“愛上我這衣櫃了?”


  紀慎語頭也不回:“這木料太好了,在揚州得打著燈籠找。”


  “在這兒也難尋。”丁漢白覺得紀慎語挺識貨,上前拉開櫃門挑出一身衣褲,然後當著紀慎語的面換上。他邊扎皮帶邊使喚人:“給我系扣。”


  紀慎語立即伸手,迅速給丁漢白把襯衫扣子系好,系時離得近,他正對上丁漢白的喉結,便滾動自己的開口:“師哥,六點半放學。”


  丁漢白說:“我上過,不用你告訴我。”


  紀慎語收回手,有些躊躇:“那你早點來接我?”


  他在這兒隻認識丁家的人,就算丁漢白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那也是最相熟的,但他對於丁漢白不一樣,比不上親朋,不值當費心。


  就像早晨起不來一樣,他怕丁漢白下午忘了接。


  出門太晚,丁漢白把車開得飛快,顛得紀慎語差點吐出來,但還是遲了。學校大鐵門關著,紀慎語獨自下車敲門,和門衛室的大爺百般解釋,可他既沒證件,也沒校服,人家不讓進。


  紀慎語翻出檔案:“大爺,我是新轉來的,今天第一天上課。”


  “新轉來也得家長辦手續,不然怎麼證明?”大爺端著搪瓷缸,“第一天上課來這麼晚?太不像話了吧。”


  汽車已經掉頭,丁漢白從後視鏡看見一切,隻好熄火下車,他小跑過去:“師父,辦什麼手續?我給他辦,你不讓進門怎麼辦手續?”


  大爺繞暈了:“你是他哥?”


  丁漢白手一伸,穿過柵欄摸到鐵栓,拉開就推門進去,大爺見狀吵起來,他擋在前面,反手扯住紀慎語的書包帶子,連人帶包拽出去多半米,喊道:“撒什麼癔症!跑啊!”


  紀慎語拔腿往教學樓跑,遇見老師就表明來歷,挺順利地被帶進一間班級。等落座喘勻氣兒,忍不住擔心丁漢白在校門口怎麼樣了。


  丁漢白好得很,被大爺扭著胳膊還能嬉笑怒罵:“大廳裡優秀畢業生的照片牆你找找,看看有沒有我丁漢白?開一下母校的大門怎麼了?廳裡的浮雕都是我爸帶著我刻的!”


  大爺在這兒幹了十幾年:“丁什麼?你是丁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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