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嬰兒沒有厚實的襁褓,此時已經被凍得臉色發青,哭聲也微弱了很多。他抱著孩子,找了個稍微避風的拐角坐下,盡量把身體窩成一團,把嬰兒小小的身體貼在自己胸腹間,雙臂環抱著,竭力用體溫維持懷中脆弱的生命。


  三十二周,腸胃心肺功能都沒發育完全,出生就經歷這麼多坎坷,實在讓人不敢想她能不能活下去。


  “你得活下去,”司南喃喃道,“你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他瞅了眼孩子長著柔軟胎毛的頭頂,心想這姑娘是不是餓了,但也不敢開口大聲詢問樓下的鄭醫生,怕他們一出聲就把喪屍吸引過去。思忖半晌後他也沒什麼好辦法,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隻得舔幹淨自己的無名指,權當做了個簡易消毒,然後給嬰兒當奶嘴吮吸。


  初生兒有很強烈的生存本能,還真的吸了兩下,然而什麼都沒吸出來,深感上當受騙,“哇!”一聲哭得更兇了。


  “哎呀我去,”司南想,“這小姑娘還挺挑。”


  他心一橫,咬破自己的食指,擠出血來,又湊過去喂給嬰兒。


  這次好歹有溫暖的液體了,嬰兒小嘴一動一動的吸了兩下,又開始:“哇——”但哭嚎的聲音似乎小了些,至少不像剛才那麼撕心裂肺了。


  司南也沒其他辦法,隻得一邊為這姑娘的腸胃功能祈禱,一邊持續擠血。很快無名指擠不出來了,就換成小拇指,又換了另一手的無名指;嬰兒抽噎著叼住他指尖,就像吮吸母親的乳汁一樣,漸漸安靜了下來,竟有了幾分溫順的意思。


  血液好歹也是有營養的,應該能頂一時餓,但老喂肯定不行。司南怕孩子喝血沒喝出問題,被自己手上的細菌弄出腸胃炎就麻煩了,每次喂她之前都先仔細把自己的手指舔幹淨,結果舔得滿嘴火藥味兒。


  凌晨五點半。


  夜幕稍淺,天色微昧。從大樓頂端往下望去,昨夜擠擠攘攘的屍山屍海略微清晰,遍地瘡痍的廠區顯出了朦朧的輪廓。


  司南意識有些昏沉,他打了個哆嗦,把嬰兒又往自己懷裡貼了貼。


  周戎還會回來嗎?


  其實他也不是十分有底。


  周戎回來的動機其實站不住腳,但不回來的理由卻有很多。他必須把抗病毒資料和血清送去南海,他要帶領隊員保護兩車幸存者的安全,他是特種兵中隊長,活著以後可以救更多民眾……說句誅心的,換作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人,此刻都確實不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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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是周戎。


  他是那個嬉笑怒罵、強橫霸道,在這黑暗世間背負希望前行,讓團隊裡所有人用性命去服從的周戎。


  司南長長吐出一口白氣,抬頭眺望遠方,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喪屍海洋中逡巡。


  這是過去的一個小時中他第無數次重復這個動作,然而這一次,他的視線倏然頓住了。


  遠方公路盡頭,雪亮車燈驀然閃現,隨著引擎的轟鳴由遠而近。喪屍群來不及躲避便被絞進底盤,腐肉和碎骨鋪成長路,在車尾後一望無際。


  車頭直指茫茫喪海中那座被完全包圍的化肥廠孤島,隨即車窗降下,探出黑洞洞的肩扛式迫擊炮——


  轟!


  炮彈所至,屍群炸裂,數不清的活死人被撕裂拋空!


  那火光猶如夜幕下絢麗綻放的禮花,頂著排山倒海的屍潮向前推進。硝煙彌漫炮火紛飛,車燈就像一柄來自長夜盡頭的利刃,劈開死亡與血肉的大海,在天地間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第32章


  司南霍然起身。


  近處廠區內, 炮彈一路震出S形連環爆炸, 所到之處屍潮清空,越野車便頂著黑紅交織的炮火疾馳而至, 一個漂移停在了樓下。


  緊接著, 周戎肩扛單人迫擊炮, 從車頂天窗一躍而上,遙遙笑道:“司小南!”


  “春小草!”


  “戎哥找你們來了——!”


  鄭醫生直直瞪著窗外, 如同親眼見到摩西分海,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春草倒一下悲從中來,探出窗外就想吼你回來送死嗎?!所幸臨出口前想起了滿走廊喪屍, 硬生生把怒吼憋了回去。


  “你回來送死嗎——!”司南在她頭頂喝道。


  司小南!世上另一個我!春草熱淚盈眶地想。


  周戎笑起來:“看!哥給你見識下118的黑科技!”


  周戎掏出一把形狀貌似單手微型衝鋒槍、槍口卻延伸出三稜箭镞的發射器, 春草一見那玩意, 立刻拉起鄭醫生,都顧不得會不會引來喪屍了:“快後退!”


  一語未盡,兩人齊齊退後數步,玻璃窗錚然粉碎。


  三稜箭镞拖著繩索, 刷地擦過他們頭頂, 奪一聲深深釘進了水泥牆!


  發射器另一頭被周戎用高壓磁力底座固定在車頂, 繩索連通地面和十層樓房頂端,在蒼茫天穹下架起了一座生命的橋梁。司南重新用布條把嬰兒綁在自己背上,問春草:“你先我先?”


  春草正滿屋子找繩子準備捆鄭醫生:“你!”


  司南吸了口氣,反手拍拍嬰兒的小屁股,低聲道:“你媽保佑,你可千萬別掉下去。”說完他緊緊戰術手套, 長空一躍,閃電般抓住了繩索。


  風呼嘯著拂起鬢發,外套不斷凌空鼓蕩,三十米高度風馳電掣而下。周戎單膝跪下穩住重心,迎面一把抱住了司南!


  周戎:“好!”


  下墜力讓兩人同時臥倒在車頂,司南壓在周戎身上,霎時兩人隻相距數釐米。


  喪屍之海如敗兵潰退,尚未散盡的炮火緩緩上升,硝煙向天穹遠處彌漫,全數映在周戎帶笑的眼底。那一刻猶如鬼使神差,又像曾經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他們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司南低頭觸到了因為幹裂而粗糙的嘴唇。


  那是個一觸即分的吻。


  陰霾廣袤的世界在此刻凝固,化作無數支離碎片,紛紛揚揚隨風而散。


  “……”春草顫抖道:“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他們是不是把咱倆忘了……”


  鄭醫生一個勁催促:“趁周隊沒收繩走人,咱們趕緊撤!”


  周戎朗聲大笑,司南翻身而起,臉頰稍有些紅,從越野車頂天窗哧溜滑了下去。


  春草反應過來,緊了緊身上的繩索,怕稱重量兜不住一個成年男子,便示意鄭醫生抓緊自己肩背,別到時候床罩布料斷裂,把醫生整個從半空中摔下去就冤了。


  鄭醫生有點遲疑:“要不……還是我來吧,你還是個小姑娘……”


  “別廢話,抓緊。”春草笑道。


  鄭醫生想說我要是有女兒,你年紀跟我女兒也差不多。但危急關頭也顧不了許多了,隻得憋了口氣抓住春草雙肩——這一抓就感覺到手掌下的骨骼極其硬實,少女纖薄的肌肉層竟然比石塊還要緊繃,仿佛蘊含著無窮的爆發力。


  春草抓住繩索,站在窗臺上,“嘿”一聲縱身騰空!


  ——嘭!


  幾秒鍾後,春草正臉朝下,結結實實摔在車頂,差點被鄭醫生壓了個半死。


  “喲,閨女!” 周戎收了攀越槍,蹲在邊上虛偽道:“給爸爸看看摔著沒,疼嗎?……”


  春草一抬頭,兩行鼻血飛流直下:“你好歹裝個樣子接一下吧!偽裝一下不行嗎!”


  “你這兒兩個人呢,爸爸老胳膊老腿的怎麼接得住啊。得了,產婦呢?”


  春草悶聲道:“跳喪屍群裡了,接不住。”


  周戎拍拍她的頭:“回去再找你算賬。”說著起身一炮,把幾十米外再度圍攏過來的喪屍清了個幹淨,跳下駕駛座喝道:“走!”


  凌晨六點,暗夜漸退,天光微亮。


  司南抱著嬰兒,坐在副駕駛上睡著了。春草和鄭醫生天昏地暗歪在後座上,打著鼾張著嘴流著鼻涕泡,連前方不斷響起的迫擊炮聲都無法震醒他們。


  越野車馳過公路,一路向南,身後是茫茫屍海,身前是絢麗的禮花。


  原野盡頭,第一縷晨光從地平線上乍現時,郭偉祥從車前蓋邊轉頭眺望公路,失聲道:“他們……大丁!他們回來了!”


  “戎哥!”


  “戎哥——!”


  丁實和郭偉祥兩人衝上公路,揮手又叫又跳,身後男女老少紛紛從車上奔出,注視著遠處飛馳而來的越野車,悲喜交集。


  顏豪昏昏沉沉,掙扎著要起身,被幸存者們小心扶住了。


  “回來了!”


  “戎哥回來了!”


  “周隊長回來了——!”


  ……


  越野車披著露水停在路邊,車身反射出千萬點霞光。周戎打開車門,剛鑽出來就被丁實和郭偉祥左右擁抱住了,幸存者含著熱淚簇擁上來,女人們爭相從司南懷裡接過孩子,抱在懷裡親著哄著,男人們踮著腳探頭看。


  “有吃的麼,真餓死了,我願意用一個麼麼噠來換吃的。”周戎笑道:“還有把司小南私藏的奶粉偷出來給孩子衝點,趁他沒醒,快。”


  ·


  氣溫一夜驟降,嚴寒令東北三省乃至整片華北地區的喪屍集結起來,浩浩蕩蕩向南擴散。


  他們必須趕在屍潮前鋒之前抵達南海、進入安全區,否則就會像姓馮的幾個倒霉蛋一樣,被淹沒在十萬甚至百萬喪屍的洪流中,那輛中巴車注定將成為埋葬他們的鐵棺材。


  幸運的是,除了王雯之外幸存者們毫發無傷,也沒有任何一名特種兵在這場生死追逐中犧牲,他們保留了將資料和抗體送達目的地的完整實力。


  不幸之處也很明顯——物資不夠了。


  司南醒了,滿臉麻木地就著涼水吃了兩包壓縮餅幹,從咀嚼速度上能感受到他很不快活。周戎蹲在他對面一邊啃餅幹一邊教訓:“嬌生慣養!溫室裡的花朵,被毀掉的一代!想想當年兩萬五千裡長徵,人民紅軍過草地,十年文革三年災害,各種抗洪地震救災……有壓縮餅幹吃不錯了,你那還是帶葡萄幹的,再不滿意跟我換!”


  “文革是什麼?不知道。” 司南冷冷回答,“你說華盛頓將軍冬夜橫渡特拉華河我比較有認同感。”


  周戎看著他嘴邊的餅幹渣,心裡有些痒,很想親一親。但空地周邊都是人,周戎來回思量半晌,隻得低調地伸出手,揉了揉他額角的頭發。


  司南梗著脖子把最後一口餅幹咽進食道,打了個哈欠,裹緊外套回裝甲車上補眠去了。


  女人們正抱著孩子張羅著喂奶,撿來木頭打著火,小心翼翼熱了半瓶水來衝奶粉。司南合衣斜倚在兵員艙側座上,遠遠望著那半瓶濃鬱溫熱的牛奶,咽了口唾沫,突然感覺到自己懷裡有塊硬硬的東西。


  他掏出來一看,德芙巧克力。


  “哎,巧克力!”吳馨妍幫忙撿木頭收拾早飯,正巧經過車邊,順口說:“給我吃唄!”


  司南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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