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見到白凝霜時,她早就沒了往日的驕矜跋扈,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我一句話都不想和她說。


 


她苦澀地笑道:「姐姐也覺得是我咎由自取對嗎?」


 


我冷聲道:「你來見我就是為了說這種沒意義的話嗎?」


「姐姐喜愛團扇,妹妹親手做了一個送給你。」


 


她笑得蒼白,應該料到我不會接,她把扇柄塞進了我手裡,合上我的掌心,瘦得見骨的手用力到猙獰。


 


「此一別,還望姐姐珍重。」


 


我皺著眉,滿腹疑惑地看向她灰敗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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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她就在寢殿中懸梁自盡了,在這吃人的皇宮裡S個嫔妾,就像石子落入一潭S水,掀不起絲毫波瀾。


 


屍體用草席一卷,就扔進了亂葬崗。


 


我拿出她給我的團扇,放在手裡掂了掂,扇柄明顯有些沉重。


 


起身用桌腿將扇柄砸碎,一枚鑰匙和一張紙條散落出來。


 


紙條上隻有兩個字。


 


【質子】。


 


我震驚地將鑰匙收好,白凝霜把關押質子院落的鑰匙偷出來給了我。


 


皇帝病重昏迷,李玄胤找不到玉璽在哪,想偽造傳位聖旨都不行,他每天都在皇宮裡發瘋。


 


各地勤王之師已經兵臨阒都城下,逼問皇帝有何危險。


 


李玄胤直接身穿龍袍站在城頭,世人才知他謀權篡位的野心。


 


傳位詔書沒有宣讀,李玄胤此舉無異於昭示天下:秦失其鹿,天下可逐之。


 


沒有質子在阒都的藩王軍閥,紛紛起兵打向阒都。


 


第五日,李奉宵的回魂日。


 


李玄胤讓侍女給我送來粉色喜服,我不穿,太監就上來按著我,強硬地把喜服往我身上套。


 


掙扎間,兩聲哀號響起,身上的桎梏陡然消失。


 


我轉頭,看著落地的蒙面人,驚懼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持劍落地,拉下面罩,沉聲道:「王妃別怕,是我。」


 


「常昊!」我心中狂喜,「那王爺……」


 


「王爺派屬下潛進來帶王妃先走,他自己領兵隨後便到。」


 


常昊作勢就要背著我翻牆出去,我拿出白凝霜給我的鑰匙低聲道:「等一下,把質子一並帶出去,勤王之師便可不攻自破。」


 


19


 


離阒都最近的兩個藩王已經打到了城郊。


 


李玄胤召集羽林軍守衛四個城門,命令勤王之師前去阻止。


 


空中忽然炸起各種哨鳴,此消彼長。


 


前來勤王的藩王聽出那是他們留給質子報平安的鳴镝。


 


藩王不再守衛阒都,而是加入混戰,畢竟誰都想登頂人極,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


 


李玄胤站在城樓看見這一幕,目眦欲裂。


 


他命令羽林軍S守城門,拿著弓箭憤怒地朝著皇宮而去。


 


質子們爬過牆頭,被來接應的侍衛一一帶走。


 


我焦心道:「雲岫還不知被關在何處!」


 


常昊警惕地盯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待把王妃送到安全之地,屬下再回來尋她,屬下必不會讓她出事。」


 


常昊蹲在我面前:「屬下先背王妃翻牆出去。」


 


生S存亡之際,也顧不上男女有別,我依言趴在常昊的背上。


 


身後陡然傳來聲音扭曲的怒吼:


 


「白念昭!孤要你的命!」


 


我回頭,看見李玄胤拉弓搭箭,精鐵箭镞正對著我破空而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常昊背著我,被我擋住視線,根本來不及反應。


 


「你要誰的命!」


 


另一邊,隨著一聲冷喝,白羽裂空,聲如雁鳴。


 


李奉宵端坐馬上,保持著拉弓的姿勢,神情凜冽肅S。


 


這一箭穿透了李玄胤的箭,卻沒有停下,帶著怒氣與S意直接射在了李玄胤的胳膊上。


 


常昊立刻放下我,抱拳道:「王爺!」


 


李玄胤雙目赤紅,驚懼質問:「你是人是鬼!」


 


李奉宵冷然而視,嘴角噙著嗜血的笑:「還不跑麼?索你命來了。」


 


李玄胤駭然,翻身上馬,慌張地往皇宮外逃去。


 


李奉宵策馬而來,靠近時,他單手持韁握弓,俯身將我撈上了馬背。


 


一陣天旋地轉,我跌進他懷裡。


 


馬蹄聲落如驟雨。


 


宮門口的士兵要攔住李玄胤的馬。


 


李奉宵高喝:「放他過去!」


 


兩匹馬一路追逐,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每當李玄胤的馬偏離路線,李奉宵都會像狩獵場上戲弄獵物那般,放箭驅趕,讓獵物按照自己的想法跑向已經準備好的陷阱。


 


兩邊的景色越來越荒涼。


 


李玄胤的馬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向前傾倒,他被甩了出去,受驚的馬匹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奔逃而去。


 


李玄胤瞬間口吐鮮血。


 


絆倒馬腿的屍體上蓋著草席,被風吹開一角,露出半張蒼白熟悉的臉。


 


李玄胤瞪大了雙眼,聲音抖如篩糠:「白……白凝霜!」


 


李奉宵此時收緊韁繩,將馬停下。


 


李玄胤扶著一旁的石碑踉跄著起身,渾身狼狽,他看向我們,嘶聲大吼:「孤是天命之子!李奉宵,你這個卑賤商女生的賤種!就該爛在泥裡,你為什麼沒S在漠北!為什麼要回來擋我的路!」


 


說著他又吐出一攤血汙。


 


李奉宵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你還沒S,我怎敢瞑目?」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喜歡我給你選的這個埋骨地麼?我的好大哥。」


 


李玄胤這才分神去看四周。


 


斷肢殘骸、爛肉血塊堆積成山,他扶著的石碑上赫然刻著三個血淋淋的字。


 


【亂葬崗】。


 


李奉宵握著我的手拉開弓箭,冰涼的護指泛著冷淡的寒光。


 


他瞄準了底下的人,面無表情道:「十八層地獄的風光在等著你呢。」


 


話落,松指,弓弦錚然顫動。


 


離弦而去的箭,正中眉心。


 


李玄胤像被抽了骨頭,軟軟地倒在地上,和那屍堆融為一體。


 


兩世沉鬱在胸口的濁氣消散。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了無生氣的屍首。


 


李奉宵調轉馬頭,層林盡染的群山驟然盈了滿目,拂去那抹驚夢血色。


 


我喃喃道:「李奉宵,看見你還活著那刻,我便明白,你是要假S等太子露出破綻,以便師出有名。


 


「可你知道嗎,這七日,我痛苦得魂魄都要分崩離析了。」


 


李奉宵擁著我,擋住蕭瑟的秋風:「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


 


他起誓道:「從此,黃泉碧落,永不相負,若違此誓,魂銷骨枯。」


 


20


 


永安十一年,文帝傳位於第三子奉宵,稱天武帝,改年號為天昭。


 


天昭元年,帝後攜手於泰山封禪祭天。


 


天昭二年,帝親徵南疆,同年,西域、東夷,稱臣大燕,繳歲貢,朝天子。


 


天昭五年,四海歸一,萬邦來朝。


 


21


 


院中的海棠灼灼盛放。


 


我站在窗前看風吹花落。


 


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輕嘆道:「陛下今日又打了誰的板子?」


 


李奉宵走到我身邊,有些不高興道:「念昭,陛下這稱呼誰都能叫,我不喜歡,叫我夫君。」


 


我無奈道:「那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今日又打了誰的板子?」


 


李奉宵後宮之中隻有我一人,群臣上書,要他廣納後宮,為皇室開枝散葉。


 


他不聽,一味地讓人打板子。


 


李奉宵眉間染笑:「今日沒打板子。」


 


「哦?」我奇怪道,「那為何我還能聽見午門外,有人破口大罵?」


 


李奉宵輕描淡寫道:「也沒什麼,我給御花園裡的那棵歪脖子封了個五大夫,那幫老頭氣不過,就在那罵起來了。」


 


他道:「罵一罵挺好的,活血又化瘀,你是沒看見,崴了腳的吏部尚書都單腳跳起來了。」


 


我看向他,不免失笑。


 


「你不怕被史官寫成昏君?」


 


李奉宵無所謂道:「我平定四海, 讓萬邦來朝, 如果隻是保護自己的妻子便要被寫成昏君,那我就當一個昏君。幾行字而已,百姓安樂, 你平安順遂,其他的我不在乎, 是非功過,且任後世評說,那時候我都成一把灰了, 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廊下劃過兩抹歡快的身影, 我眨眨眼:「唔,衍兒和鳶兒要下學了, 今日該你看著他們做功課了。」


 


李奉宵渾身一僵,如臨大敵:「夫人,你不能丟下我。」


 


衍兒拉著玄凰將軍,稚嫩的嗓音由遠及近:「父皇!母後!兒臣今天跟師父新學了一招劍法,平沙落雁!」


 


玄凰是大燕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 精通劍法和槍法, 是我給衍兒選的武師父。


 


長生扎著俏生生的辮子, 臉上抹著腮紅, 跟在鳶兒身後。


 


盡管妝容如此奇葩, 但也擋不住長生俊美似妖的容貌。


 


鳶兒欣喜道:「父皇!母後!看兒臣給太傅扎的辮子!」


 


玄凰、長生抱拳道:「皇上, 皇後。」


 


「將軍辛苦了,」我抹了抹額頭的汗,「太傅……也還好吧。」


 


長生平靜道:「賬本還有麼?我非常會算賬,讓我去算賬吧。」


 


玄凰聞言兩眼一亮, 猛地握住長生的手腕:「可否請太傅到府上一敘?末將有些許賬本想與太傅探討。」


 


長生深吸一口氣:「多少銀子工錢?」


 


玄凰忙不迭道:「太傅你說。」


 


長生抖了抖袖子上落的胭脂, 淡聲道:「十五兩。」


 


玄凰像撿到了寶:「成交!君子一諾!」


 


長生還是那副淡然的模樣:「萬山無阻。」


 


衍兒晃晃長生的袖子:「太傅, 父皇母後跑了。」


 


「……」


 


我拉著李奉宵偷偷離開了寢殿。


 


他摸摸我的頭, 輕笑道:「金陵太守新送來兩壇秦淮春,夫人要不要去嘗嘗?」


 


我一挑眉:「走吧, 但切記,萬不可貪杯。」


 


兩個時辰後。


 


桌上的酒杯疊出了重影,李奉宵的笑在我眼中都模糊了。


 


他伸手蓋住了酒杯,輕聲道:「夫人醉了。」


 


我頭暈地躺在他腿上:「有麼?沒有。」


 


他順著我的頭發,將擋在我眼前的案幾推開:「夫人說沒有, 那就沒有。」


 


李奉宵握著我的手, 拂去我眉間飄落的海棠花瓣。


 


腦中混沌,我閉了閉眼, 道:「夫君, 我感覺自己要掉下去了。」


 


李奉宵支起一條腿, 單手持著酒盞,望向我,低眉一笑:「不會,夫君在這, 夫君拉著你呢。」


 


我往他懷裡靠了靠:「那你抓住了。」


 


「嗯,抓住了,」他抬眸望向天邊,輕聲道, 「這輩子都不松開。」


 


……


 


十年相伴,兩世蹉跎。


 


終換得這花下對飲,共守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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