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歲這年,我媽被一個知名教育博主洗腦了。
她上門以家訪的名義砸了我整面手辦牆,訓斥我玩物喪志。
我與母親大吵一架後跑出家門,卻被十字路口疾馳而來的貨車碾碎。
再睜眼,我看著那個博主獰笑著的臉,和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我冷靜撥打了報警電話,對著她道:“忘了告訴你,這些是我用獎學金買的,我媽無權支配。”
1
我剛從洗漱間裡出來,正端著塑料盆要去陽臺接水,忽地聽到室友怒罵出聲:“這什麼人啊!憑什麼亂砸別人的東西啊!”
我心髒猛然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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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這個時候。
不出所料,她將手機遞到我的眼前,說出了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小希你看,怎麼會有這種無良博主,為了博眼球都沒下線了。”
屏幕上的女人大概四五十歲,美顏開得很大,將浮腫的臉磨成了發面饅頭一樣,此刻正張著熒光色的紅唇,數落著一個小姑娘。
然而在這姑娘並不是她的女兒,甚至和她沒有一點關系。
周菊是一個教育類主播,自稱專業心理咨詢師,經常以給粉絲做家訪的名義上門,但她的教育方式十分偏激,通常是衝進小孩的房間裡,看見什麼和學習無關的東西,便一通打砸。有時候甚至還要求他們親手雜碎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周菊的這些視頻遭到不少年輕人的唾罵,但是仍有大量家長信奉這一套,她家訪的次數不降反升。
嘗到流量甜頭的周菊當然不可能放棄,在這一賽道越走越遠。
看著這個視頻,我故作鎮定,實際上心跳如擂鼓,一顆心幾乎要躍出嗓子眼:“是啊,這個人也就是仗著小孩子經濟不獨立,沒辦法反抗父母才這麼囂張,要是遇上一個懂法的成年人,她就完蛋了。”
室友點點頭,見我頭發還湿著,便讓我快去吹頭發,繼續下滑到下一個視頻看了起來。
深夜,寂靜得隻有均勻呼吸聲的宿舍裡,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前一世我太傻,遇到事情一崩潰就亂了陣腳,可是這輩子我絕對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她。
2
每個周末都要回家一次是我和媽媽的約定。
因為是單親家庭,我媽對我十分依賴,原本我的高考成績報一個更好的外省大學不成問題,但是她哭著說不希望我離家太遠。
那時看著媽媽哭紅的眼睛,我還是選擇了妥協。
我是能理解她對我的掌控欲的。
我的爸爸在我五歲那年工傷離世,從此之後她一個人拉扯我長大,過得艱難。但是為了我的身心健康,始終沒有再嫁。
但是這種掌控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變態,從衣食住行到高考志願,她開始插手我的人生選擇。
上一世砸掉我的手辦牆,也是因為我無意間透露過想做一個3d建模師的願望,而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在本市考個公務員,一輩子陪在她身邊。
今天是周六,我和往常一樣,按響了家裡的門鈴。
我家是老舊職工宿舍。我媽念舊,即使經濟狀況允許她也不肯搬出這棟樓。
門板的隔音很差,我能清楚聽到房間裡傳來兩道腳步,一道慌亂,這是我媽,一道悠然自得跟在後面,想必就是周菊。
門吱呀一聲拉開,我媽見我,顯然有些慌亂,但還是把我迎了進去。
她一邊接過我的包放到衣掛上,一邊指著張菊給我介紹:“這位是張老師。”
我打量了一番張菊,和視頻裡一樣的五官,但是沒有美顏濾鏡的加持,她臉上的黃斑和褶子根本蓋不住。
不像個白面饅頭,像是粗糧燕麥的。
見我打量她,周菊倒沒有不舒服,反而像這個家的主人一樣,對著我媽說道:“哎呦你這個女兒看著文文靜靜,沒想到心思這麼野啊。”
我媽訕笑著稱是:“周老師,小希從來不讓我擔心學習這些事的,就是有點自己的小心思,隻要她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我當然知道,周菊已經把我的手辦全砸了,但我佯裝不解地看著兩人:“你們在說什麼?”
周菊得意洋洋看我一眼,眼裡充滿對壞學生的鄙夷:“來吧,看看我努力一上午的成果。”說罷,就轉身朝我的臥室走去。
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我媽,低聲問道:“你們做了什麼。”
我媽沒有回答,眼神有些閃躲,推推我示意我跟上周菊:“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們是為你好。”
我疾步跟上前去,房子不大,隻是幾步,但是每走一步我的心就猛跳一下。
果不其然,還沒進門我就看見了滿地的碎屑和零件。
3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一地狼藉,我還是克制不住流淚與暴怒的衝動。我站在一地碎片裡,深呼吸克制著自己的衝動。
周菊見我這副憤怒的樣子,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語氣高高在上宛若給我施舍的神明:“你們這些小女生,就是過得太好了心都野了,就該被好好教育一下才知道什麼叫安分。”
“安分?”我喃喃出聲。
此時那把錘子還倚放在我的書櫃旁,我知道,周菊不僅喜歡自己動手,更喜歡支配、壓迫別人親手毀掉自己夢想的凌虐感。
我媽知道我生氣了,忙出口打圓場:“小希,是我叫周老師來的,我是看你最近心思都不知道飛到哪去了,擔心你行差踏錯,才叫周老師幫忙的。”
我不搭話。
我媽一咬牙,喊道:“小希,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是你要記得,媽媽是為了你好!”
房間的角落裡正架著周菊用來攝影的手機,正忠實地記錄著一切。
我媽這麼說,是斷定我舍不得怪她的。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很孝順,很讓她省心的孩子。
七歲那年我才上二年級,體諒她上班辛苦,我回家丟下書包的第一件事不是寫作業或者下樓和小伙伴們玩耍,而是淘米洗菜;
十二歲我上初中,被小團體欺凌,我一聲不吭全部抗下,至今也沒有告訴她,因為那時候她正在競聘部門經理的崗位;
十五歲我上高中,學校裡一個男老師欺負我沒有爸爸,天天把我叫到辦公室想要猥褻我,我和他周旋半年,忍無可忍錄下了證據他才悻悻停手;
上了大學,選了一個不喜歡的專業,我也沒有因為這個懈怠學業,反而每學期都拿最高檔的獎學金。
這些在我媽眼裡,好像是我忽然之間就按照她的意願長大了。
我看了一眼鏡頭,抑制住哭出來的衝動,對我媽說:“媽媽,這些東西是我用獎學金買的,是屬於我百分百個人出資的、私有財產,您知道嗎?”
“私有財產”四個字被我咬得很重,我媽顯然不喜歡。
對於她來說,我這個人都是她的,何況是我買的東西。
我媽不滿道:“什麼私有財產,你和我還要分這麼清楚嗎?你的不就是我的?”
見我媽撐腰,周菊氣焰更勝,她和以前一樣,拿起錘子塞到我手裡,語氣循循善誘,倒是裝得真像一個好老師:“來,我們把剩下這些東西砸了,你以後還是媽媽的好孩子,好不好?你媽媽也是為你好,你以後就會感謝她了。”
錘子很重,我拿在手裡掂了掂。
這是她的慣用計倆。
有很多學生被她逼著,在父母和鏡頭的注視下,親手砸碎心愛之物,往後他們會無數次回想起這個畫面,不停地給自己造成傷害。
我嗤笑一聲,把錘子甩到周菊腳邊。
砰地一聲,金屬與地磚相撞的聲音把周菊嚇得一激靈。
她臃腫的身子不甚靈活地往後一躲,搖晃了幾下,再也裝不下去,指著我罵道:“你想砸S我,砸到我要你賠錢啊!”
我媽忙上前扶住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老師,小希不是故意的。”
周菊一甩手,把我媽甩了一個趔趄,沒好氣道:“什麼不是故意的,髒心爛肺的東西,我看她就是想砸S我!這種孩子你現在不教育她,我看她以後S人放火都敢!”
我問我媽:“她這麼說我,你也同意嗎?”
我媽扭過頭去不作答。
“你別問你媽,你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連最基本的孝順都不會,我可聽你媽說了,你爸沒得早......”
我打斷了她:“那我媽告訴你我今年二十歲了嗎?”
按照我對她以往視頻的了解,她針對的都是未成年人。
也許她自己也明白,未成年人沒有經濟獨立的能力,和家長鬧別扭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
網絡上有一句話,是“父母的道歉就是叫你出來吃飯”,但在我看來是孩子不得不做的妥協。
周菊不過是拿捏了這一點,知道父母對孩子的物品擁有掌控權,覺得砸了就砸了,隻要她踏出那個門,就能置身事外。
可是我媽腦子不清醒,周菊也糊塗了。
或許是欺辱未成年人已經不能給她帶來快感了,或許是她需要一個能獲得更多流量的熱點,恰巧我媽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她便選擇了接受。
我擺擺手,下了逐客令:“現在,請你馬上滾出我家,”
周菊以前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哪家請她來不是卑躬屈膝的,接受完教育的孩子和家長都得感恩戴德,仿佛重獲新生,我這樣油鹽不進的還是第一個。
4
周菊氣得臉色煞白,把自己的設備收起來就往外走,嘴裡罵罵咧咧的,橫衝直撞地如同一塊蠕動的爛泥:“什麼東西啊,沒家教的玩意。”
我媽見她生氣,忙跟了上去一邊賠著不是,一邊把人往門口送,言辭卑微又懇切。待到周菊重重甩上門,轉過頭來對著我又是另外一幅表情。
“你到底要怎麼樣!你是不是要把我逼S才滿意啊!”
她情緒轉換極快,幾乎是三秒淚水就遍布了整張臉。
她一直是要體面的,很少有情緒這麼崩潰的時候,上次這樣還是我填志願的時候。
以往我隻會覺得心疼,但現在我滿臉疲憊。
從進家門開始,我沒有坐下來過,也沒有喝過一口水,此時我雙腿發麻,因為情緒極度憤怒太陽穴的神經突突跳著,傳來真真鈍痛。
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和她發脾氣了。
“媽,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自認為是個合格的女兒,也從來不計較她也沒有給我足夠的愛護。
單從她為了我一直沒有再婚來說,我也沒有立場指責她什麼。
我撿起了腳下的碎片,依稀記得我用第一筆獎學金買下它時的激動,還有那時候母親自豪又贊許的目光。可是沒想到,現在會成為她嘴裡,我不安分的證據。
“從小到大,我連叛逆期都沒有。別人家操心的事情我一件都沒有做過,連高考志願都是你的志願,我這樣做得還不夠好,還不夠安分嗎?”
其實周菊沒有辦法直接傷害到任何一個孩子,是他們信任的父母,把他們的處置權親手交到了惡魔手裡。
“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聽話!”
我媽看著我大吼道,仿佛我真的是十惡不赦的逆女。
“自從上了大學你就開始接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我媽淚眼漣漣地控訴著我,我竟不知道她對我積壓了這麼多不滿:“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了,可是你覺得你那些想法對嗎?什麼建模師,這些亂七八糟的職業能讓你吃飽飯嗎?”
我不理會她,走到房門口對裡頭一片狼藉的景象拍了一張照片,拿上幾個還沒有被砸壞的幸存手辦就要出門。
我媽見我要走,一把拉住我,急的快要跳腳:“你幹什麼!我就砸壞了你兩件東西,說了你兩句你就要走嗎?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這個媽了?”
我無奈嘆氣:“媽,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對我自己的東西有支配權,你們今天的行為屬於損害公民私有財產,你懂嗎?”
她愣在當場,顯然是不懂的。
不,不是不懂。應該說她不能接受這種話是由我——一個被她看做玩偶的物品說出來的。
如果有人傷害了她的利益,她會急著報警,如果外人傷害了我的利益,她也會幫我討回公道,那是因為我是她的“所有物”。
“你自己在家裡冷靜一下吧,我要回學校了。”
5
走出家門後,我沒有急著回學校。
我很少在晚上出門。
因為宿舍有門禁,我通常下了晚課就和室友匆匆忙忙往宿舍趕。
在家的時候也有門禁,一旦超過八點,我的手機裡就會塞滿我媽的來電顯示。
這個城市的夜景,對於我一個本地人來說竟然有些陌生。
我都不知道,我以前上學時早上愛吃的那家餛飩店,晚上也是開門的。
直到吃飽喝足,我才慢悠悠趕回了宿舍,對著還沒有睡的宿管阿姨說了兩句好話溜了進去。
室友見我回來很是驚訝,以往周末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在家。
“快考試了嘛,我還有一門沒背呢,在家可背不了。”我搪塞了過去。
提到考試誰都焦慮,室友被我提醒到了,忙關上正在看的美劇,拿起書本翻看起來。
在學校一連待了半個月,我媽也沒少給我發消息打電話。
電話我一律不接,消息我敷衍地嗯嗯啊啊回了過去,主打一個讓她知道我活著就成。
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沒想到她會直接來宿舍樓下堵我。
我們大學沒有門禁,號稱是打造“社區型大學”,一年四季不止學生家長,外地遊客也多,我媽當然輕而易舉地進來了。
看見她那道熟悉的背影出現在宿舍樓下,我警鈴大作轉頭就想跑。
偏偏我身邊的室友不僅眼神好,嗓門還亮。之前我媽沒少來,她見過自然就有印象了,結合我周末沒回家的異常舉動,她還以為我媽太想我專門跑來看看呢。
“阿姨!你來了啊!”
聽見喊聲,我媽下意識往我們的方向看來。
室友朝我俏皮眨眨眼,說道:“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宿舍啦。”
說罷便一蹦一跳往宿舍跑去,獨留我一個人在原地無語。
6
“小希,之前的事情,媽也反省了一下。”
我們倆坐在校道邊的長椅上。
我媽的服軟是我沒想到的。
她是個很強勢的人,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不然也不會憑著一己之力廝S到公司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