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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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12.10


東屋。


朱夫人扶額坐於榻上,雙目呆滯。她的眼前,不斷浮現出方才送兒子出行前的一幕:兒子和他祖母鄭重辭別,敬重無比。和自己話別時,卻不過叫她勿牽掛,寥寥數語而已。


這便罷了,二十年下來,她也知道那個老太太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本也沒指望要壓過一頭去。


但在最後臨行前,朱夫人卻留意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喬女的臉上。


兒子看著喬女的那種目光,令朱氏在內心深處,再一次深深地覺到了憤怒和失落。


她不敢放任自己去徐夫人。但對於地位和自己天然不對等的兒媳婦,她自然無所顧忌。


一個仇家的女兒,憑什麼,竟在兒子那裡也要壓過自己一頭?


朱氏越想越生氣,頭疼,心口也隱隱發疼。身後腳步聲近,轉頭,姜媪來了。


姜媪給朱氏送來一盞熬好的雪蛤。朱氏喝了兩口,便放了下去。


姜媪勸道:“夫人這些日辛苦了。雪蛤養神定心再好不過,多吃幾口。”


朱氏將杯盞推開,搖頭道:“我實在吃不下東西。看那喬女裝模作樣,我便胸悶難忍。”


姜媪嘆氣:“婢又何嘗不是感同身受。也不知她在老夫人那裡說了什麼,如今老夫人眼裡獨獨隻有她一人了。昨日食庫石媪來向婢訴,道女君雖還未撤她管事位,卻另用旁人做事管賬。這才幾日功夫,她便動起了夫人的人。再給她些時日,恐怕夫人也無立足之地了。”


朱氏被戳中心事,心口突突地跳,臉色更加難看。半晌才道:“她有盲媪撐腰,我能如何?”


姜媪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俯過去低聲道:“夫人,婢前些日照夫人的話去探望了鄭姝,當時回來,有些話也不忍講於夫人。怕夫人傷心。”


朱氏道:“何話?快講!”


姜媪這才嘆息:“鄭姝當初回家,家中叔母懼於老夫人施壓,匆匆替她找了戶人家出嫁,丈夫粗暴,不懂貼心,如今鄭姝日子甚是難過,見我之時,哭泣不止。我當時回來,怕夫人聽了傷心,是故不敢提及。”


朱氏面露心痛:“是我害了侄女!”


姜媪道:“幹夫人何事?鄭姝提及夫人,依舊百般感恩。唯隻提及……”


她停了停,朝西屋方向嘬了嘬嘴,“提及那屋裡的那位,痛恨不已。”


朱氏咬牙道:“我何嘗不恨!偏能奈何!”


姜媪目光微動:“也不是沒法子。就看夫人你下不下的去手了。”


朱氏一怔:“何法?”


姜媪附耳過去:“大巫通巫咒之法。我聽聞,隻要獲人生辰八字制作人偶,由大巫施咒作法,加以足夠怨念,十天半月,其人必定暴病而亡,更妙之處,在於毫無殊態,旁人絕不會另有所疑。”


朱氏嚇了一跳:“你叫我害命喬女?”


姜媪慌忙下跪:“夫人恕罪!婢也隻是出於一時激憤,胡言亂語!夫人若不忍,便當婢沒說過!”


朱氏擺了擺手:“我未怪罪!”她心煩意亂,難以決定。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臉一陣紅一陣白。一時覺得姜媪此計,極是合她心意。轉念又覺戰戰兢兢,不敢下手。


姜媪看了眼她臉色,低聲道:“夫人,非婢多嘴。喬家本就與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除之以祭先主、先少主在天之英靈。夫人慈濟,喬女非但不感恩夫人,反而處處作對。也就隻有夫人這樣才能容她了,自己反倒被逼的步步後退。”


朱氏猛地捏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裡,咬牙切齒道:“你所言不無道理!我再退讓,隻怕讓她最後給逼進絕路!”


姜媪道:“並非夫人不容她,不過是為當日亡去的先主人先少主復仇罷了!”


朱氏一想到當日喪夫喪子之痛,便心如刀絞,轉臉看姜媪:“此事如何做,才能妥當?”


姜媪壓低聲道:“實不相瞞,此計非婢所出,乃鄭姝之意。夫人若首肯,婢再出府一趟,將此事交給鄭姝,由她暗地去做,才掩人耳目。若真見效了,也絕不會叫人懷疑到夫人這裡!”


朱氏聽到是侄女的意思,更覺同心,遂不再猶豫。點頭道:“如此甚好。這兩日你看個時機再走一趟,把我的話帶過去,叫她務必小心行事,不要授人以把柄。”


姜媪應了。


……


城南靠近城門一帶,有戶姓柳的人家。雖祖上不顯,小門小戶,但家有三進房屋,百十畝地,家中亦不缺奴僕。去歲,兒子又因孝名得到地方舉薦,在臨近昌縣衙府裡做了主記室,也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清白殷實人家。


半年之前,有媒婆上門做媒,將一戶鄭姓人家裡的侄女說給柳家的兒子。柳家父母打聽到鄭姝雖父母雙亡,但有一姨母,卻是君侯魏府的當家主母。鄭姝回家之前,曾在魏府裡住過多年。雖不知道鄭姝為何大齡未嫁,如今又這樣孑然回了鄭家。但若能借此機會攀上魏府這門親戚,旁的一時也管不了了,非但沒有半點遲疑,反覺得自家高攀,當時一口答應了婚事。三個月後鄭姝進門。柳家父母見鄭姝容貌出眾,嫁妝豐厚,心裡歡喜,又因她和魏府的那一層關系,哪敢在她面前擺長輩架子,恨不得小心供奉起來才好。那柳家兒子愛新婚之妻貌秀,也是心悅。


柳家原以為天降良緣,平白得道了一門好姻親。卻萬萬沒有想到,才半月不到,鄭姝便開始變臉,每日裡不是嫌棄飲食粗陋難以下咽,便責罰奴僕粗手笨腳服侍不周。柳家父母起先忍著,心想她在魏府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下嫁到自己家裡,一時不能習慣,也是人之常情,更加小心供應。哪想鄭姝吃定柳家不敢對自己如何,將從前被趕出魏府的怨恨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夫家,再過些時候,非但動輒叱罵家僕,連公婆也頂撞了起來,至於丈夫,更是冷諷熱嘲,罵他無用,房裡來興時和他睡上一睡,厭惡時閉門不讓上床。如今到了這時候,柳家父母方後悔不迭。恨當初自己貪圖富貴,種下了苦果。那鄭姝動不動就搬出魏府主母壓人,哪敢做別想。至於柳家兒子,如今更是畏妻如虎,索性避到縣裡,一個月也不回來幾趟,家裡全成了鄭姝的天下。


這日已經日上三竿,鄭姝昨夜飲醉,睡到此時方醒。懶洋洋起身,被伺候著梳頭之時,外頭柳家父母看到門口停下一輛青毡骡車,車裡下來一個老媪,腿腳略微顯跛,認得是前些日魏府來過的一個體面老媪,不敢怠慢,慌忙出去迎接。姜媪眼裡哪裡有柳家父母,不過淡淡打了個照面,便似自家般的入內。房裡鄭姝聽到姜媪來了,露出喜色,忙親自將她迎進房裡,叫僕婦獻上茶果子,笑道:“前幾日阿姆方來過看我,我還道下回不知何時才能又見面呢!”


姜媪笑嘻嘻應了幾句,朝她丟眼色。鄭姝知她應有話說,將房裡下人屏退出去,緊閉房門,問道:“阿姆去而復返,可是有話?”


姜媪將她招到身邊,耳語一番,鄭姝聽完,臉色微變,遲疑之時,姜媪道:“此是夫人授意。夫人如今深受喬女之苦,不得已而為之。隻是苦於自己不便出面,把你當成貼心的人,才將此事秘密交你去做。你想,從前若非被那喬女所害,你又怎會被趕出魏府,如今委屈嫁了這樣一戶破落人家?”說著,用鄙夷目光環視一圈房內擺設。


鄭姝被觸動心事,咬牙道:“阿姆所言極是!”


姜媪面露笑容,道:“夫人說了,隻要辦成此事,多少金帛都出的起。我這回來,夫人先就給了些方便錢。”說著從隨身褡裢裡掏出一隻錢袋,解開,裡面露出金餅。


鄭姝原本就痛恨喬女。被迫嫁入柳家,原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姨母突然竟設計要除去喬女,正投她心意,又打發了心腹姜媪來讓她做事,豈有不應?思忖了一番,便下了決心,道:“錢我先收下,打點大巫那裡要用。大巫輕易不肯出手。好在我從前與她有些交情,好好去求,不定也就成了。你回去靜待消息。”


姜媪歡喜。二人各自叮囑絕不能走漏風聲,低聲再三密謀,議定之後,鄭姝這才若無其事地送了姜媪出去。


……


魏劭出兵離開漁陽,轉眼三天過去了。


少了個魏劭,小喬沒了侍奉夫君的一項職責,行動就自由多了。這三天裡,除了些家事要她抽身處置,她早上睜眼就去北屋,晚間則等到徐夫人安寢下去,這才回來。


這日晚,徐夫人吃了藥,歇下去前,微笑著,叫小喬明日起不必再這樣守著自己了。


小喬道:“夫君出徵,西屋裡便空落落的,我一人留那裡也沒意思。不如來這裡陪祖母。就怕祖母嫌我笨手笨腳反而礙事。”


徐夫人搖頭,呵呵笑道:“怎會?祖母巴不得你一直都在我跟前。就是怕你太過吃力。且陪我這個老媪,實在也無甚意思,我心裡知道的。”


小喬微笑道:“祖母慈顏,我隻親近不夠,怎會沒意思?等到祖母痊愈,到時不用祖母趕我,我自己也會偷懶了。到時候還望祖母勿怪。”


一旁鍾媪道:“女君一片孝心。且這也是應該。老夫人不必心疼。等自己病好了,再多疼幾分回去便是了。”


徐夫人笑了,道:“也罷。孫兒不在跟前,我便享享孫媳的福吧。”


小喬扶她躺了下去,安置好後,在旁陪著,見她漸漸睡了過去,這才起身,被鍾媪送出。回到自己西屋,也覺得疲乏。入浴房泡了個熱水澡,出來穿了衣裳,獨自坐於燈前。


已經有些晚了。白日喧囂隱去。偌大的一個魏府也陷入了夜的寧靜。


小喬自己慢慢擦拭幹了長發,出神之時,忽然春娘進來,附耳說了一聲話。小喬讓她帶人進來。片刻後,東屋的黃媪便遮遮掩掩地入內,進了房門,向小喬見禮。


小喬讓她免禮,又讓座。黃媪連稱不敢。


小喬微笑道:“春娘說你有事要說?”


黃媪便上前,壓低聲道:“這幾日婢得了女君吩咐,便時刻留意夫人和那姜媪動作。今日午後,夫人睡去,那姜媪換了身衣裳,悄悄從後門出了府,未坐車,也未帶人同行。婢見形跡可疑,悄悄跟了上去。女君可知她去了何處?”


黃媪頓了一頓。見小喬投來目光,壓低聲道:“她去了城西的一處高牆大戶宅第,我跟過去時,見她在後門裡一閃,仿佛裡頭有人在等,人立刻不見了。我不方便靠近,隻遠遠在後頭等著。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見她鬼鬼祟祟出來,匆匆回了府。我越想越覺奇怪,想起女君的吩咐,是以過來稟告。”


小喬問:“你可知道那戶人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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