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16

「不是。」我攥著手,莫名有些臉紅。


 


李暮笑出了聲。


 


「膽小鬼。」


 


李暮走了,我呆呆地摸著自己的臉頰,感受到一陣炙熱的燙。


 


我想,我這條命應該是保住了。


 


19


 


劉嬤嬤說我如今是王府的紅人,我說這多虧了大黃,大黃是我的福星。


 


也許李暮是喜歡狗的,因此他對我也寬容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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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允許大黃和它的孩子在王府瞎跑,我又伺候他又要管大黃實在心累,偶爾表現出來疲憊,李暮會好心地叫我休息一日。


 


日子漸長,到了開春時節,城裡城外開滿了鮮花,到處是野花的香味。


 


大黃按捺不住,總愛往府外跑。


 


李暮知道了,很是能夠理解:「憋在府裡總歸煩悶,不礙事。」


 


我便沒有阻攔,隻有偶爾大黃實在過分,夜深還不回府時,才會出門尋找。


 


這樣安穩的日子裡,我也聽到了一些好消息。


 


S害左丞的那幫劫匪已被處S,他們最後的口供是為了劫財而截S左丞,當時並不知曉馬車裡的人是誰,隻是看中了錢財而已。


 


但知曉刀下亡魂的身份以後,心中恐慌,為了脫罪將罪名推到了李暮身上,因此欺騙了太子。


 


漏洞百出的口供,但皇帝不再追究,這件事告一段落。


 


畢竟如今最困擾燕國的是北戎的進犯,邊疆幾位大將都沒法抵御北戎的攻擊,皇帝有意派李暮上陣,但李暮以自己受了傷為由拒絕。


 


李暮也以此為借口不去早朝,他樂得待在王府,或逗逗小狗,或聽伶人唱曲兒,或觀看舞姬妖娆的舞姿。


 


其實我覺得李暮的傷早好了,他日常行動自如,和正常人無異。


 


但沒人敢說。


 


我隻知道北戎近來攻擊十分猛烈,皇帝和文武百官頭疼不已,派了使臣前往和解。


 


九州的局勢愈發復雜,而九皇子府一派寧靜。


 


這日大黃又跑了出去,那會兒正是午後,我正在忙活手頭的事,看門的侍衛小六著急忙慌地找到我:「阿寧,大黃被惠安公主杖S了!」


 


20


 


小六說,惠安公主的馬車從皇宮出來,一路不顧行人,又快又急,沿途撞倒了好幾個攤位,惠安公主卻絲毫不慌,似是沒有聽到外頭的動靜,車簾都不掀一下。


 


大黃在街頭瞎跑,突然從路中穿過,嚇到了公主的馬,馬車驟然停下,差點使公主摔倒。


 


公主氣急,當場跑下馬車,命令侍衛捉住大黃,叫人杖S了它。


 


大黃血肉模糊的身軀擺在我的眼前,雙目緊閉,沒了一絲呼吸。


 


我跪坐在地,剎那間聽不到四周的任何響動。


 


小狗不知何時圍了上來,圍在大黃身邊,用鼻尖嗅著它破爛的身軀,喉嚨發出無助的嗚咽。


 


李暮也從伶人那兒趕了過來,他聽完了小六的話,緩緩蹲下來:「寧好,想哭就哭吧。」


 


他的語氣從未如此輕柔過,我摸了摸臉頰,眨了眨眼,卻一滴淚都無法流下來。


 


我在這一瞬間突然間想起了許多往事,當日匆忙離家,是一個寒冷的大雪天,爹娘抱著哥哥妹妹,目送我漸漸遠去。其實所有人都能料到這一別就是永別,但我不知為何總殘存著一絲日後總能相見的希望。


 


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我在奴隸市場供人挑選之時,見到比我還小的奴隸因為不聽話被人拿著燒紅的鐵棍折磨,我見到姿色上乘的奴隸在旁人晦澀難言的目光下被一條鏈子牽走。一批又一批的奴隸進來又離開,我害怕極了。


 


害怕的時候我便想著,這世上還有爹娘牽掛我,也許,也許他們後來有了家業,日子越過越好,那麼他們就會派人來找我。我不是沒有家的,我的家人會找到我。


 


無數個被小姐打罵的夜晚,我忍受著傷痛,等待傷口愈合之時,我聽著小姐與父母的歡聲笑語,總會羨慕、總會嫉妒。


 


我摸著傷疤,悄聲安慰自己,我才不是沒有家的小孩。


 


我總是在盼望,盼望父母日子安定了便來尋我,盼望有一個安穩的家,我明明知道那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願望,但我就是不願意醒來。


 


後來阿芝戳破了我的這一丁點幻想,但我告訴自己,沒關系,我還有大黃。


 


日後我賺了錢,便帶著我的陶罐,帶著大黃和它的孩子們搬出王府。


 


我會買個院子,擺一個小攤養活它們,我們會是一個圓圓滿滿,沒有拋棄和分離的小家。


 


王府裡忽然刮起了涼風,涼風吹回了我的心神,我看著李暮,輕聲道:「殿下,將大黃埋了吧。」


 


傷心過後,總得尋求解決之法。


 


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我沒有能力去讓公主付出代價,那麼好好安葬它吧。


 


李暮並沒有表現出多傷心,但我很感激他,他同我一起在後院挖了個坑,將大黃埋葬進去。


 


然後他就出了一趟府。


 


其實經過這段時日,我開始明白有些事並非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當年月貴妃寵冠後宮,李暮背後有左丞支持,一度威脅到太子的儲君之位。皇後與月貴妃向來水火不容,而惠安公主是皇後的女兒,她比皇室裡的其他皇子公主更加厭惡李暮這個半妖的哥哥。


 


我隱隱猜測到,其實大黃也許並非因為衝撞了公主的馬車而被杖S,隻是因為他是九皇子府的狗,所以惠安公主要它S。


 


但我什麼都沒有說。


 


21


 


後來不久,使臣帶來北戎的和談條件——將惠安公主嫁於北戎王,並割讓五座城池,北戎便同意休戰。


 


滿京都哗然。


 


北戎王年過五旬,而公主才二八年華,公主怎願意?皇後怎願意?皇室鬧得不可開交。


 


惠安公主甚至拿著一把長鞭,親自衝進九皇子府,指著李暮怒罵:


 


「混賬東西!你明明有逼退北戎大軍的本事,卻自甘墮落龜縮在京都一角,讓我一個弱女子去對抗北戎,你算什麼東西?!一國尊嚴豈能依靠女人裙擺維持?你若是還要臉面,便該親自請纓前往迎戰!」


 


惠安振振有詞,面色極其兇狠,甩著長鞭揮動數次,打傷了不少僕人。


 


李暮氣定神闲地飲茶,聽著惠安的怒罵,突然將茶杯一扔,茶水潑了惠安一臉。


 


惠安氣得破口大罵,李暮揮了揮手,小廝吳丸便架著惠安,將其扔出了王府。


 


「聒噪。」


 


李暮撇撇嘴,說了一句。


 


當晚,我伺候完李暮,熄滅了燭火,正欲離開,李暮忽然叫住我。


 


漆黑的屋內,李暮問我:「寧好,你覺得本王應該如惠安所言去對抗北戎嗎?」


 


沉默片刻,我反問:「奴才應該說實話嗎?」


 


「實話。」


 


惠安白天囂張跋扈的模樣浮現在我眼前,我又想起大黃血肉模糊的身軀,於是搖了搖頭。


 


「殿下,若是為了公主大可不必。生命如此珍貴,不應該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李暮又問:「若不是為了惠安呢?」


 


不是惠安,那便是為了百姓,為了燕國。


 


可對著黑暗中李暮的雙眼,我沉默了。


 


「母妃去世不久後,北戎來犯,那時父皇讓我率兵對抗,我並沒有感到憤怒或者難過。我想戰爭是兩個國家的事情,關乎燕國的子民,我不是為了皇室而戰,我是為了百姓。」


 


李暮的聲音飄散在空中,他跟我說,其實那次皇帝沒有給他多少兵馬,而他又太年輕,將士們並不服他。


 


他起初特別艱難,北戎兵強馬壯,絲毫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他帶著一隊小兵埋伏在北戎軍隊之外,趁著大軍酣睡之時,夜襲北戎營帳。


 


過程兇險萬分,但李暮輕描淡寫地略過,隻說出結果——他取下了北戎將軍的項上頭顱,那晚過後北戎軍心大亂,燕國的將士們開始服他。


 


他身上流著一半妖族的血脈,因此他比人族要強得多,可這一仗仍然很難打。等他完全取得勝利時,已經十五歲了。


 


打了勝仗的將軍返回自己的國度時,會受到百姓真誠的愛戴,但從我的記憶裡來看,燕國百姓其實從未感謝過李暮。


 


李暮返回燕國那年,民生雖然逐漸恢復,但人們對這個人仍然是鄙夷怨恨的態度。


 


大街小巷歌頌與李暮一同作戰的郭將軍,出謀劃策的金軍師,可街邊玩鬧的小兒嘴裡,永遠在歡唱諷刺他的歌謠。


 


人們還是將他當作一個異類,沿途有人朝他扔爛菜葉子、雞蛋大小的石頭,針對他的暗S層出不窮。


 


路途中他睡在驛站,白天明明對他笑臉相迎的小二,晚上借著送水的名義,趁其不備拿出匕首刺向他。


 


他取得了勝利,但無人感謝他。


 


因為若沒有他的母親,這仗便不用打。


 


他打贏了也沒什麼可說的,就當是贖罪吧。


 


他活在罪孽裡,這具身體有罪,流淌的血液有罪,其實他活著就有罪。


 


皇室視他為恥辱,百姓視他為罪人。


 


他為燕國取得了來之不易的和平,皇室便將他拋之腦後,離開了戰場,他仍然是那個不人不妖的異類。


 


李暮說起往事時,語氣分外平靜。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不是所有人,都視他為洪水猛獸。


 


「九歲那年我從主家逃跑,跑到一半主家的人追了上來,將我打個半S。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要S了,一個奴隸的命算什麼命?還沒有小姐手上戴的玉镯子金貴。


 


「但我沒有S,人牙子將我買了去。我去過九州的很多地方,對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因為我不知道隨便從我身邊經過的某個人,會不會因為我未表現出來的謙卑而突然發怒,打我一巴掌。


 


「被扔進鬥獸場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會S在那兒。我是個命很不值錢的奴隸,貴人視我如草芥,平頭百姓對我嗤之以鼻,但我半邊身子踏進地獄的時候,隻有殿下願意幫我。」


 


不管李暮是因為賭約還是什麼,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真真切切地救了我,而我的確得到了好處。


 


我一直都明白,在醉仙居那晚,李暮其實不必管我,甚至大可以將我一起滅口,但他沒有。


 


我命如雜草,人人可以欺辱,可唯有李暮在行走之時,願意將這株趴在地上的雜草扶起,將她帶到安全的庭院之中。


 


我望著李暮,堅定而緩慢地說:「奴才永遠,永遠都會記得殿下的好,永遠不會背叛您。」


 


晃動的搖椅突然停頓,片刻後,吱呀一響,是李暮站了起來。


 


那人緩緩走近,原本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逐漸顯現在月光之下,朦朧的月色傾瀉,照出他眼中的溫和與鮮見的疲憊。


 


李暮摸了摸我的頭,輕聲嘆息。


 


「寧好,有一天九州會太平,我會將你與那五條小狗送去一個很寧靜安穩的地方,一個沒有戰亂和貧窮的地方,你可以很幸福地過完這一輩子。你會自由、富裕、快樂,寧好……」


 


在那麼一瞬間,我是有過向往的。


 


可暗夜裡突然傳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李暮神色一變,將我拉扯進懷抱,轉瞬間一支暗箭貼著我的臂膀刺進了牆裡。


 


箭矢不斷地射來,王府裡的侍衛察覺動靜,紛紛趕來。


 


窗紙被射出了無數個窟窿,我在李暮的保護下卻毫發無傷。


 


刺客被趕走後,我才發現李暮的手臂有箭矢劃破的擦傷。


 


李暮並不當一回事,但我執意要為他處理傷口。


 


安靜的臥房內,我問李暮:「九州太平以後,殿下會去哪兒?」


 


李暮垂眸,笑了笑:「九州地大,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我專注地為他包扎傷口,輕聲道:「那奴才便偷偷為月貴妃與您立一座小神像,日日為你們祈福,希望殿下平安健康。」


 


李暮撥弄玉扳指的動作突然頓住,那隻完好無損的手微微顫抖,他眼中無所謂的笑意漸漸斂去,隻剩一派復雜的情緒。


 


22


 


朝廷面對北戎過分的停戰要求時,爭論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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