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16

 


「應你!」


16


 


師恩負盡。


 


這是壓在蕭術身上的第一道枷鎖。


 


如何解?


 


我打算找一趟爹爹。


 


不承想還沒動作,卻聽聞我爹和宋相又在朝堂上鬧了起來。


 


西北邊奴擾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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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庫空虛,宋相考慮民生,主張一兵不發,議和為上。


 


我爹考慮國威,主張打到匈奴老家去。


 


朝堂商議,兩方皆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皇上被吵煩了,順手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了太子。


 


蕭術帶著山芋來了宜秋宮。


 


進門第一句仍是:「太吵了,來你這避避。」


 


不多時。


 


我頂戴穿用皆以太子妃規格來。


 


招搖地在東宮轉了一圈,放言我才應該是太子妃。


 


而宋渺渺則帶了一群人來,在宜秋宮打砸了一通。


 


隔日朝上,還未議及西北事宜。


 


有官員上來便將我和宋渺渺俱彈劾了一通。


 


一邊說太子妃囂張跋扈,要廢位。


 


一邊說我不懂尊卑,要嚴懲。


 


我爹和宋相雙雙黑臉。


 


無奈我和宋渺渺的錯都是板上釘釘的。


 


這事兒可大可小,指不定哪邊就被扣了一頂蔑視皇權的帽子。


 


等越爭越兇之時,宋相先開了口。


 


「東宮家事自是由太子殿下親自裁決,又何須諸位掛懷。」


 


我爹爹則接上話。


 


「太子妃與良娣皆是聖上親擇,爾等可是有異?」


 


S對頭罕見地一唱一和。


 


待此事被揭過後,太子拿定了西北的主意。


 


讓任瑾領兵主動出擊,小打幾場震懾住匈奴。


 


兩邊理虧的人隻顧著當鹌鹑,再不敢爭執。


 


我難得和宋渺渺一起,喜提了十日禁足。


 


但禁足未解我卻病倒了。


 


太醫皆說難挺過去。


 


17


 


我的病還不見好,宋渺渺卻也突然病了。


 


太醫診斷皆是體虛之症。


 


我是陳年舊疾,宋渺渺是尋常小病。


 


無人在意。


 


但我仿佛在這場病裡預見了宋渺渺的將來。


 


不好的預感在心底生根。


 


太巧了。


 


偏偏就在一道禁足令下接連生了病。


 


我著貼身丫鬟青葙暗中查了兩宮進出的物件,終於找到個共同點。


 


朱頂紅。


 


孟蕊送的。


 


我讓青葙把宋渺渺殿裡的那株討了過來。


 


暗中請了一位資歷頗深的老太醫查看。


 


老太醫取了樣,反復給我診脈,又查了無數古籍醫案。


 


終於斷定了不尋常。


 


「此毒名為斷魂香。」


 


斷魂香,損髒腑之毒,世所罕見。


 


診治起來隻會有虛弱之象。


 


短期吸入無大礙,長年累月便會造成不可逆轉之損傷。


 


投於花中,置於寢殿。


 


隻夜裡吸入的話,常人三到五年致S。


 


偏我本就體弱,受不得一星半點算計。


 


老太醫直抹冷汗。


 


「此毒所致脈象恰與您體虧一致。」


 


「對您損傷極大,再晚些時日就不成了。」


 


我無比心驚。


 


前世宋渺渺病逝於司昱十八年初,還有兩年不到。


 


這個孟蕊一入東宮便開始策劃這一出。


 


真是好險。


 


將前世今生之事串聯起來。


 


我在混亂的思緒中頓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以蕭術才撐不住去S!


 


18


 


我又後怕又慶幸。


 


今生他們打算連著我也一起毒害了,反倒讓我察覺出不尋常。


 


我頭一次見識這種手段,並非不怨恨。


 


但我如今要考慮的事情也多了,不能逞一時之快。


 


我讓青葙親自把兩株朱頂紅給孟蕊送了回去,囑咐她。


 


「將花置於她寢殿,再去向太子殿下請個旨。」


 


「說她惹我不高興了,禁足一月,封窗鎖門,不得有人在跟前伺候。」


 


「讓她莫生妄念,如若動了那兩株花,屆時禍及母族,就不要怪我仗勢欺人!」


 


「但若是一月之後她還活著,左右也沒出人命,此事便就此作罷。」


 


此事不小,但目前我還不能揭發。


 


又不能讓孟蕊再敢下第二次手。


 


這是最好的辦法。


 


青葙悲憤交加,比我還惱怒些。


 


馬不停蹄安排妥當。


 


朱頂紅一撤,宋渺渺沒兩日便好全了。


 


我的病卻沒見好轉。


 


宮人們議論紛紛,說新來的孟孺人也病了。


 


以為是從我這沾染了病氣,路過宜秋宮都恨不得繞道走。


 


19


 


爹爹送了位鄉醫進宮,喚作林簡。


 


說是於體虧之症頗有造詣。


 


宮中不可走漏消息,因而太醫皆以為我是沉疴難愈。


 


林簡是家裡送的,我這才把中過斷魂香的事告知。


 


哪知林簡替我診脈後,跪了下來。


 


直接給我下了斷言。


 


還是因斷魂香。


 


他說此毒無解,隻能靠自身慢慢消解。


 


尋常人能自愈。


 


然我身體原本就有損,餘毒難清,沉積之後日夜腐蝕。


 


「熬不過就這兩日。」


 


「熬得過也隻年餘了。」


 


我心口猛地一震。


 


怎麼會,早了這麼多。


 


沒時間了……


 


可我還什麼都沒做成!


 


「青葙,快去請太子殿下來!」


 


20


 


蕭術是趁著夜色來的,遠遠站著,皺著眉靜靜看了我好一陣。


 


思及宋渺渺說他膽子小,我忽然想逗逗他。


 


「殿下,宮裡人都說我帶了邪祟到東宮,您就不怕嗎?」


 


他話說得硬邦邦。


 


「什麼神鬼之說,都是欲念妄言,我從來不信這些。」


 


他的語氣讓人信服。


 


但是他站得離我那麼遠。


 


不是怕邪祟,又在怕什麼呢。


 


「殿下,老師他……」


 


我本欲與他敞開談一談。


 


蕭術卻忽地踉跄退了兩步,臉色煞白。


 


我還是沒能說下去。


 


罷了。


 


「殿下,我想我爹爹了,我可否見一見他?」


 


這不合規矩,所以我在求他。


 


蕭術緩過了一陣心緒,面色自然了些。


 


「西北大捷,任小將軍要回京了。」


 


「屆時我借機安排一下。」


 


任瑾要回京了?


 


我神色一振。


 


不成了,我S活得熬過這回!


 


燈火搖曳下,蕭術終於舒展了眉頭。


 


21


 


師恩負盡。


 


並非無解。


 


爹爹和任瑾一同來了東宮,蕭術給了我們話家常的空間。


 


我和爹爹單獨說話,與他講起了衛勤——那位他的至交好友。


 


那位經常摸著我的頭,與我炫耀他最得意的弟子——五殿下蕭術。


 


忽悠我趕緊長大嫁給五殿下的老先生。


 


我講起了多年前的那日。


 


我最後一次見衛先生。


 


他匆匆而來,跟爹爹暢快地喝了通酒。


 


又在我爹醉倒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端著解酒湯上前,抬眼卻發現他眼中含淚。


 


他一輩子都樂呵呵的,沒見過淚光。


 


我問他因何事傷心。


 


他摸摸我的頭,嘆息道:


 


「前路艱險,怕獨行者苦難無盡。」


 


怕獨行者苦難無盡。


 


我其實聽懂了,但刻意忽略掉了。


 


「爹爹,先生他……」


 


「在去之前,就知道自己會S。」


 


午門斬首的隻是軀殼。


 


他其實早就S了。


 


他S在了江南。


 


S在了那場瘟疫裡。


 


S在了黎民百姓腳下。


 


爹爹震驚得紅了眼。


 


「你都知道了?」


 


我朝他挽了挽唇角。


 


「既然理解他了,不怪他了,你就去告訴他。」


 


「讓他知道,沒有了衛勤,還有你,還有宋相。」


 


一個人背負這些,太苦了。


 


爹爹怔怔地看著我,話裡輕顫。


 


「初曦,爹爹隻是不甘心,爹爹都懂。」


 


「但這些……怎麼能由你來說呢。」


 


他這話一如前世,哥哥捂住我眼睛時說的那句。


 


「初曦,你別去看。」


 


爹爹的手撫上我的發頂,老淚縱橫。


 


「我的女兒,該多傷心啊……」


 


心腔驟然一空。


 


我這才想起來。


 


我是不是沒有說過。


 


衛勤,他其實……


 


也是我的老師。


 


22


 


是他教我明事理,辨是非。


 


是他教我不自怨自輕,坦蕩存立於世。


 


是他教我雖封步宅內,亦需通曉天下事。


 


是他從不輕我為女子,從不憂我命短。


 


從不擔心我所學無用。


 


是他聊起百姓時言語沉重,說起弟子時卻容光煥發。


 


這邊一句我某個學生勤學刻苦,文採斐然。


 


那邊一句我某個學生心性可嘉,觀點犀利。


 


最後再胡子一吹,嘚瑟地朝我爹炫耀。


 


「要說我的弟子門生裡,最讓我得意的。」


 


「第一是五殿下蕭術,第二便是你家小初曦。」


 


「若是將來他們二人能相識相知,必然是高山流水,知己良配。」


 


「若能輔佐出這樣的明君賢後,大梁未來有望,我一生也足矣!」


 


「不行不行,我必須找個機會讓他們見一見!」


 


我爹則頗不解意地一擺手。


 


「這話你都來來回回說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老東西,能說點新鮮的不?」


 


於是衛先生一臉孺子不可教地搖搖頭,高深莫測道:


 


「以後就知道了。」


 


以後就知道了。


 


我懷著無數心事,期盼這個以後。


 


但衛勤並沒有等來。


 


我亦然。


 


或許是我們都忘了,我這樣的病秧子。


 


即便入了宮,也不堪坐上正室的位置。


 


這個設想,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幻夢。


 


我開始怨,開始恨。


 


怨自己一輩子困於任府宅門內,對一切有心無力。


 


恨自己同受教於恩師,卻連朝堂S諫為他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衛大人,他是冤枉的。


 


衛老師……他是冤枉的啊!


 


我其實好恨蕭術。


 


我應該恨他的!我恨S他了!


 


我巴不得他去S!


 


從前我囫囵地把衛勤的S扣在蕭術頭上,不明所以地恨著他。


 


虛虛吊著一顆心,不敢去辨真假。


 


因而那些恨也似幻非真。


 


如今所有的恨意都落在了實處,卻又有無數人告訴我。


 


他是個好人。


 


我卻也要告訴所有人。


 


他是個好人。


 


從今往後,隻要蕭術活著。


 


我都不能再恨他了。


 


23


 


我一胎雙生的兄長,任瑾。


 


風頭無兩的雲麾將軍。


 


京都女郎的春閨夢裡人。


 


他年少老成。


 


別人打鬧時他在讀書。


 


別人玩樂時他在習武。


 


京中世家子弟還沒懂事的年紀,他就已經上了戰場。


 


在敵人的血肉裡成了人人稱贊的將軍。


 


而後他一生孤苦,戰S在了西北邊境。


 


文S諫,武S戰。


 


本都是尋常。


 


但他卻在遺書裡告訴我……


 


【瑾,生來即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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