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去外地,我立刻就從這裡跳下去,讓所有人看看你這個不孝女!」
我媽作勢一隻手松開欄杆,隻剩另一隻手,如果沒抓住就會跌下去。
人群又是一陣驚呼,我姨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你就先答應你媽吧,總不能看著你媽出事吧。」
慌亂中,我微笑朝我媽走去。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同意我媽,先把她哄下來。
陽臺的風把我的頭發吹得凌亂,這一刻,我突然感覺油然而生的暢快,無比暢快!
我坐在我媽身邊,無比平靜:「跳吧,我們一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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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累了。是,你們生我養我,覺得我欠你們的是吧?行,是我欠你們的,被出生是我的原罪。那我跟你一起跳,就當做償還你們的養育之恩。」
「媽,這樣,你開心了嗎?」
人群S寂了幾秒,然後炸裂。
他們說我瘋了,說我在開玩笑,勸人可不是這麼勸的。
我媽也愣住,然後怒不可遏,臉漲成豬肝色,眼珠裡滿是血絲,「你威脅我?你拿這種方式威脅你媽?!」
「我沒開玩笑,也沒威脅誰。」
我語氣平靜,甚至還擠出一個笑。
「你是我媽,你要是出事我可怎麼活啊,當然是選擇跟你一起啊。」
我媽又驚又怒,氣得開始哭:「你在氣我!」
「你就是在氣我!我是你媽,我對你多好,為你犧牲了多少,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要氣S我嗎……」
她不跳了,抱著欄杆開始哭訴家門不幸。
我毫無感情地打斷:「媽。」
「你說為我好,那為什麼不想我去上 985,去學我喜歡的專業?」
「其實你不是真的想我好。我飛得高不高、累不累,你都不在乎,你隻是想滿足你自己。」
「小時候你希望孩子聽話懂事,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給你爭面子。但多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離家近,方便回家孝順你。」
「以後你又會催婚,讓我嫁給你滿意的人。」
「結了婚,你又會要求我趕緊生孩子。你不是為了我能幸福,而是這樣你能有面子。」
以前我覺得割裂。
為什麼從小到大她隻希望我念書,可我真的考上好大學了,她反而要我去上更低的學校。
現在我懂了。
她隻是把我當做她身體的一塊肉,任她操縱的木偶。
我的痛苦她看不到,我的求救她聽不見,我的喜歡她不在乎,我的彷徨她不在意,她隻是用那層所謂的愛SS勒住我,要求我,命令我!
「你隻是希望我永遠聽你的話,滿足你的期望。」
「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人,而是一條任你掌控的狗!」
15
最後誰也沒跳。
我媽本來就是做給我看,她惜命得很,絕對不可能跳。
志願沒有改動,我媽又開始感動自己:「我怎麼可能不想你好,你是我女兒啊。你想的要是合理,我也會支持你,但你不能故意氣我啊。」
像是做出了天大的讓步。
真是諷刺。
在孩子小的時候棍棒與言語暴力,逼迫孩子聽自己的。
等自己老了,打不動了,就開始裝可憐、博同情,試圖用其他的方式操縱孩子。
多可笑。
她嘴上說我長大了,有主見了,不會像以前那樣管著我。
可卻開始打包行李,說她也要去北京工作,要去照顧我。
我說:「你去我現在就去S,以後也別想有人給你們養老送終。」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我媽這輩子灌注在我身上,把我當成她犧牲人生培養出來的作品。
我說要毀掉這個作品,她怕了。
她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獨自去北京上學。
第一次去那麼遠的地方,第一次見到那種古老雄渾的北方建築,透著蒼茫的厚重感,像是幾千年的歷史糅在一起。
讓人覺得自己無比渺小,但又無比自由。
看。
陳嘉野,這裡是你想來的地方。
我又高興,又一陣心酸。
我終於能不在爸媽的監視下,開啟自己的生活了。
宿舍裡是來自天南海北的女生,每個人性格都各不相同,我努力變得開朗,跟她們結伴去操場軍訓,跟她們聊天說笑。
雖然也很艱難,比如兼職做家教和實習掙生活費,每天疲於奔命。
可是,我在努力兌現十七歲時的那個諾言。
向前看,活出自己的人生。
16
找工作、畢業,日子忙碌又充實。
我媽讓我回老家工作,我直接跑路,他們連我在哪裡工作都不知道,以為我在北京,其實我去了深圳。
每個月我都給我爸媽打赡養費,要是期間我媽話多,錢也會少點。我媽「罵」我的頻次也少了很多。
經濟基礎決定一切,道理確實如此。
畢業的第五年,我去北京出差,偶然遇見了陳嘉楓。
陽光灑在他身後,舉手投足皆是成熟凜冽,眉宇間卻藏著幾分年少時的桀骜。
我瞬間愣住。
仿佛看見長大後的陳嘉野,朝我走來。
一瞬間耳邊風聲呼呼作響,仿佛又聽到十七歲時喊我的那個聲音。
「陳、嘉、野……」
卻恍然醒悟,那是陳嘉楓。
還不知道說什麼,他卻率先打招呼,問我要不要喝咖啡。
咖啡店,我們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聊著這些年人生的變化。
陳嘉楓說他現在是一名醫生,子承父業。
也是,陳嘉野的夢想。
我胸口一陣發悶,拿勺子攪動著咖啡,「也是為了你哥吧?」
陳嘉楓目視遠方,笑著問我:「別說不開心的了,你呢,這麼多年談對象了嗎?」
「還沒有。」
陳嘉楓有些微妙地看著我:「你的事,這些年我也聽過一些,你也不容易。」
「沒事。」我微微笑,「都過來了。」
陳嘉楓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那年我哥車禍前,其實有讓我幫忙給你帶封信。可是我當時氣你,覺得是你的錯,沒有帶給你,也沒幫你帶話……」
這是十來年來我再次聽到陳嘉野的事。
隨著陳嘉楓緩緩訴說,我心髒開始跳得飛快,喉嚨一陣幹澀。
緊張,而期待。
「對不起,我當時拆開了信。」
「信裡他說,不是你的錯,他不怪你。說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會回學校,讓你別內疚。」
「我猜,他不想你不開心。」
原來,陳嘉野在車禍前曾經有跟我想說的話。
直到S之前,他都在說,不怪我。
他想讓我開心點,再開心點。
我握著咖啡杯,指尖用力到泛白。
「我想就算知道自己車禍的事,他也不會怪你。」
「所以我也原諒你了。其實本來那就是場意外,隻是我太恨,才遷怒到你身上。」
他尷尬地揉了揉額角,「當年我是不是很過分?千萬別怪我啊,不然等我下去了,我哥還不追著我打。」
我失笑:「你說什麼,你哥舍得打你?」
他笑得咧出兩顆虎牙。
好像那年,誰都沒長大。
我跟陳嘉野在前面,他牽著將軍在後面偷笑。
17
「對了喬錦,信我收了起來。你需要的話發個地址,我給你寄過去。」
我握緊手,「好啊,那太好了。」
回到深圳,我又開始了日夜忙碌的工作模式。
我媽給我打電話,又是罵又是哭,求我回去看他們。
電話裡的聲音,蒼老了很多。
「你為什麼總是不回家?我就這麼讓你記恨嗎,這麼多年都不能原諒媽媽嗎?」
「我跟你爸都老了,你爸有高血壓,腿腳也不利索。我身體也不好,老眼昏花……」
「人老了,別人家的兒女都陪在身邊盡孝心, 你呢?你就不能原諒媽媽嗎?」
親戚也在旁邊幫腔,讓我差不多就行了。
問我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說我是受了苦, 可他們也是為我好。
我語氣平靜地對我媽說:「你見好就收吧。」
「我每個月都給你們打赡養費, 夠你跟我爸享福的。要是你們老了病了, 我會給你們請護工。」
我體諒他們,誰體諒我呢?
明明已經快三十了, 在路上看到別的爸媽抱著小孩,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還是會心酸。
父母給了孩子生命, 孩子自然會回報父母。
父母本該給孩子最真摯的愛,而孩子也會自覺回以最真摯的愛。
明明我曾經, 那麼期望他們愛我。
可我得到了什麼?
是大庭廣眾下被剝光的羞恥, 被冠冕堂皇精美糖紙包裝著的腐爛發臭的泥沼。
他們生我養我, 我會養回去。
至於愛,我給不了。
因為我曾經得到的是病態的愛, 我回報不了正常的愛。
那頭再說什麼我沒聽,直接掛掉。
18
工作很忙, 我很投入。
除了工作外我也會休假小憩,享受生活。
我還養了條小狗, 在寵物店裡選的。
它跟我特別投緣,我一去,主動往我懷裡撲, 親昵地舔我。讓人有種錯覺, 是我當年養的那條狗回來了。
兜兜轉轉,我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人生。
辦公室,高大的男人笑眯眯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說我要回去遛狗。
女同事戳了戳我,壞笑:「你怎麼那麼正經, 從沒見你談戀愛。說, 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呀?」
我微笑:「哪有。」
現在我在辦公室和同事相處很融洽, 有了假期可以一起遊玩的朋友,我再也不是那個被同學疏遠的怪物了。
可是,我隻是再也沒辦法像十七歲那樣敞開心扉了。
回到家, 發現快遞寄來了我的信件,來自北京。
我小心翼翼地去拆包裹。
白色的信封, 上面簡簡單單寫著我的名字。
我深呼吸,緩緩拆開。
紙張已經褪色, 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依稀昨日。
他說, 也許上天會在前期讓一些孩子接受磨難,可是會有很多的美好, 在後面等待著他們。
最後一句寫的是。
「喬錦,你一定會幸福。」
一瞬間我淚眼模糊。
我拉著狗一邊跑一邊喘氣, 最後在街道盡頭停下。
天際是一輪巨大的紅日,半片天空都是熱烈的火燒雲,燦若流錦。
好像那年,有個人載著我朝著夕陽盡頭飛奔。
我做到了。
我現在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朋友,有租的房子, 還有一條狗。
我過得獨立自由,再也不會被束縛。
可是。
我有時也會想起。
那年夏天,我也曾經握住過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