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似乎累了。
家裡平靜了一段時間。
很快來到我 14 歲生日。
我到家時,發現餐廳桌子上,擺著一整盆燒好的雞肉。
杜芷坐在餐桌邊寫作業,眼睛連看都沒看那盆肉一眼。
杜鈞一遍又一遍,吵鬧著要吃雞大腿。
但和往常不同。
這一次,媽媽說:「今天這兩隻雞大腿,都是你二姐的,小鈞你要吃,明天媽媽再燒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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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費了很大的心神,哄好弟弟。
臉上久違掛上那抹溫婉的笑容。
「小蘅,今天這隻雞,是特地給你燒的。」
我愣了一秒。
心頭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緒。
第一反應是,她記得今天是我生日?
愣神間,她已經主動伸手將我拽了過去。
「吃吧!」
我看著碗中那隻碩大的雞腿。
又看向一臉渴望,看著雞大腿的杜鈞,沒有動。
「吃啊!」
媽媽催促著。
「要把一整隻雞都吃光。」
食物的香味飄來。
我也確實餓了。
拾起筷子,夾著雞腿,便吃了起來。
長到 14 歲。
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吃獨食。
那天。
眼看著我將盤子裡最好的雞塊吃完,媽媽才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挺好,沒浪費。」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
直到晚上上吐下瀉。
直到嘔吐物噴射了整張床。
直到聽見媽媽說「我以為她從小都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會出事」時,我才知道,傍晚我吃的,是一隻被藥S的雞。
媽媽舍不得丟,也沒人敢吃,才輪到我享用。
被送到醫院後,我躺在手術室裡。
望著天花板上,亮堂堂的燈光。
那一晚上,我對那個所謂的家,那些所謂「家人」的最後一絲情感,被消耗殆盡。
09
我活了下來。
出院之後,徹底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同那個家,也變得格格不入。
而我爸媽似乎也有點理虧。
於是往後兩年,家裡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那兩年裡,我考上了縣一中。
人人又開始稱贊我父母教女有方。
我趁機提出住校的要求,被捧得不知道東南西北的爸爸,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下來。
上高中後,我一邊讀書,一邊計劃著未來。
我夢想中的未來很美好。
我會以全校前十的排名,被 top10 以內的大學錄取。
大學好好學習,畢業後找到一份好工作。
努力打拼。
在工作的城市,買上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以後,誰也沒有資格對我說「這是我家,你滾出去」這句話。
可高二這年。
我幻想的未來,破滅了。
上大一的杜芷,想出國當兩年交換生。
升入初二的杜鈞,沉迷遊戲,成績一塌糊塗。
爸媽已經開始擔憂,他會考不上高中。
四處打聽之下,我爸發現,隻要杜鈞的分數勉強可以被一所高中錄取。
哪怕學校再爛,隻要花錢,就能把他送去升學率更高一點的學校借讀。
錢錢錢。
四處都要錢。
他和媽媽舍不得看大女兒失望。
也舍不得小兒子去讀職業高中,早早畢業進入社會吃苦。
於是,一個星期天。
他不顧正在補課的我,強硬將我從學校喊出去。
「事情就是這些事情。」
「家裡缺錢。」
「我和你媽商量著,決定給你找一戶人家。」
聽到這話,我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緊。
「什麼意思?」
他沒回答。
隻是掏出手機,翻出了一張照片。
「這是我們老家,老張家的兒子,30 了,還沒結婚。就比你大 14 歲。」
「他家裡條件不錯,我跟你媽已經收了 30 萬彩禮。」
「一年之內給他們家生個大胖小子,他們還能再給咱們家 20 萬。」
「書,你就別讀了。今天你就跟我回家,準備結婚的事情。」
他說的是人話。
但我好像,聽不太懂。
什麼叫,不讀書了?
什麼叫,收了 30 萬彩禮,讓我嫁人?
我不敢相信。
可看著爸爸一臉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我知道。
他和媽媽是真的,把我賣了。
「我不嫁!」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扭頭就走。
可他卻SS將我捆住。
「不嫁也得嫁。」
「我把你養這麼大,現在用到你了,你就得嫁!」
我S命掙扎,卻掙扎不開。
當天下午,我被捆回鄉下。
我媽並不在。
家裡隻有奶奶和我爸。
他們惡狠狠地將我關在屋裡。
那是一間隻有門,沒有窗戶的小倉庫。
小的時候,奶奶覺得我不聽話,就會把我關在這裡。
不大的房子,承載的,卻是我童年的噩夢。
縱然心裡有滔天的恨意。
可在這片黑暗中,我卻像是被拔了牙齒的老虎。
我瘋了一樣,哭著喊著,求著。
我砰砰錘著關上的門。
可外面無人答應。
他們將我關在房間裡,隻在每天吃飯時,才會打開房門,將東西送進來。
被困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三天。
我哭累了。
終於選擇了妥協。
但爸爸看著我滿臉都是眼淚的樣子,卻笑了。
「這才是爸爸的乖女兒。」
「小蘅,你為杜家做的事,你姐姐和你弟弟,不會忘記的。」
當天晚上,我被從小黑屋放了出來。
之後半個月裡,我表現乖巧。
夜裡和奶奶睡覺時,也殷勤伺候著她老人家,小解時給她遞痰盂,咳嗽時給她順背。
像徹底S心了一樣,沒有絲毫想逃跑的意思。
男方家來人相看,我也努力將自己勤勞的一面展現出來。
對方很滿意。
我爸笑得合不攏嘴。
但第二天,他笑不出來了。
這天夜裡。
奶奶像往常一樣,咳嗽不停。
按照往常,我早就起來給她順背了。
但這天,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來。
我起床準備早飯。
下床時,卻隻摸到一具已經僵硬的軀體。
我尖叫一聲。
幾乎是手腳並用,從床上爬下去。
「爸!」
「爸!奶奶出事了!」
她被一口濃痰嗆S了。
當天下午。
家裡掛起了白帆。
我媽和杜芷杜鈞幾人趕回了老家。
所有人忙得腳不著地。
接連不斷的嗩吶聲中,時不時夾雜著哭喪的聲音。
杜芷和杜鈞哭得眼睛都紅了。
我低垂著頭。
臉頰卻十分幹淨。
舉辦喪事第三天,奶奶要被送去火化。
杜鈞捧著遺像走在前面。
我和杜芷披麻戴孝,跟著大部隊走在後面。
紙錢一路飄揚。
一片哀嚎聲中,我攥緊口袋裡,那張薄薄的身份證和不多的紙幣,心髒像是要跳出胸腔。
靈車很快抵達了火葬場。
所有人都在忙。
趁著上洗手間的間隙,我一路狂奔!
10
直到逃出火葬場,我才敢大口喘氣。
我不敢相信。
我竟然就這麼逃了出來!
我咬緊嘴唇。
咬到感受到一絲鐵鏽的味道,也沒能阻止熱淚漫出眼眶。
摸著懷裡的身份證,和從奶奶那順走的錢,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
到了汽車站後,隨波逐流,隨便買了一個城市的車票,開始了一段流浪生活。
為了活著,白天,我四處找工作。
臨時的做,短期的做。
帶出來的錢並不多,在沒找到包吃包住的工作前,為了省費用,我睡過公園的長椅。
睡過商場的長凳。
甚至睡過公共女廁所。
所幸,現在是夏天。
我能呆得住,不至於被凍S。
但這個城市很熱。
熱到我發覺自己狀態不對時,已經遲了。
結束一家餐館的面試後,我望著熱浪翻騰的地面,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心。
下一瞬,我吐了出來。
雙腿一陣發軟。
砰的一聲,我整個人砸向地面。
額頭,臉頰,很快變得湿糯。
一波疼痛襲來,但並不足以讓我清醒。
「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意識模糊間,我大概是喊出了聲音吧!
可時間過去好久,過往的行人,沒有一個為我停下腳步。
我緩慢闔上了幹澀的嘴唇。
我就要,S在今天嗎?
可我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到這裡。
有機會,去當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為什麼....
我眼角似乎流出了眼淚。
徹底陷入黑暗前,一雙穿著黑色涼鞋的腳,停在我面前。
「醒醒,別睡。」
「喝點水。」
耳邊傳來她帶著一點急切的喊聲。
灼熱的陽光消失了。
我的嘴巴被塞入了一個管子。
稍微用一點力氣吮吸一下,便吸到了一口涼爽。
我緩慢睜開眼睛。
就見一個化著精致妝容的女孩,撐著一把傘,蹲在我面前。
「你應該是中暑了。」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醫院?
不。
我沒錢。
我用盡全力,搖了搖頭。
她嘆息一聲。
小心翼翼將我攙扶到陰涼的樹下。
我好過一點後,抬頭看她,正打算謝謝她。
可眼前這張臉,竟然給我帶來了一絲熟悉感。
「方....盺?」
「你認識我?」
她先是詫異。
接著又自嘲道:「也是,現在估計沒人不認識我了。畢竟我是個拋父棄母的不孝女嘛!」
我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連忙擺了擺手。
「不,你善良,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
認識方盺,還要從我爸說起。
一周前,他刷抖音,突然指著手機對我說:「以後你要是敢像這個女的一樣,大逆不道的話,我打S你!」
被他說「大逆不道」的女生,就是方盺。
視頻裡,方盺的父母對著鏡頭無聲垂淚。
控訴獨生女兒,當了網紅,賺錢後,不赡養老人。
這起控訴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
但看眼下情況。
方盺並未妥協。
聽到我的話,方盺笑了。
「沒想到啊!社會大眾對我大肆譴責的情況下,唯一一個願意理解我,相信我的人,是個陌生的小妹妹。」
可她也說,不想赡養父母,的確是她做出來的事。
「從小到大,他們把我丟給我奶奶,一分錢,一點心思都沒為我花過。現在看我掙錢了,看我哥哥談了戀愛,結婚需要買房子,又跑來道德綁架我。」
「我怎麼會願意當這冤大頭?我情願把錢捐了,也不給那一家吸血蟲!」
我望著這樣的她。
平靜的內心,竟然湧出了一股火焰。
我想,她可以。
我,我也一定可以的。
告別方盺,我繼續開始找工作。
也許她給我帶來了幸運。
三天後,我找到了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白天,我勤勤懇懇上班。
晚上回到宿舍,小心盤算著每一筆工資應該怎麼花。
我才 16 歲。
我並不想就這樣放棄學業。
有了錢,有了生活保障,我還是想考大學,去讀書,為自己博一個好的未來。
可我剛領了一個月工資,就被抓了。
抓我的人,我並不認識。
但他說話的語氣,卻叫我瞬間辨別出對方的身份。
「逃?你杜家拿了我家 30 萬彩禮,你跑就能跑了?」
「今天就算是S,你也得跟我回鄉下,把結婚酒席辦了!把洞房跟我圓了!」
「以後你生是我張家的人,S是我張家的鬼!」
被塞入面包車,搶走身上一切東西,包括剛發的 4000 塊錢工資時,我渾身失了力氣。
我爸再次看到我,衝上來,狠狠對著我的肚子就是猛力一踹。
「逃婚?」
「杜蘅,你可以啊!」
我S狗一樣躺在地上。
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媽媽。
她避開了我的眼神。
好疼啊!
我眼中漫出眼淚。
像是失望了一樣,垂下眼眸,任由爸爸泄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