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聲音無不在告訴他,盛歡就是個不要緊的人。
你們的婚姻,簡直是個災難!
那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可現在,他迷茫了。
如果那不是他想要的,那到底,什麼是他想要的呢?
18
韓玥在車裡等他。
見他上車,也不顧前邊的司機,張嘴就是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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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兄弟怎麼能這樣?他們根本沒把我當回事!」
「在他們眼裡,就盛歡一個嫂子是吧?!」
江致以揉了揉眉心,頭疼得厲害。
「她已經去世了,你非要跟她置氣嗎?」
說這話時,他的心髒猛然一抽。
她,去世了啊。
韓玥吵得更大聲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他突然覺得她面目猙獰。
盛歡就不這樣,從來不。
盛家的教養很好。
她就算再生氣,也會好好說話。
她一直很顧及他的情緒和面子。
從不會,讓他難堪。
可是,他明明不記得了。
這樣的認知,從何而來?
有些畫面,從他腦子裡一閃而過。
他抓不住。
根本抓不住。
見他無動於衷,韓玥聲嘶力竭,「江致以,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愛上了一個S人吧?!」
這句話好刺耳。
他無比厭惡面前這張紅豔豔的、一張一合的嘴。
他想讓她閉嘴。
江致以忽然甩手,打了她一個耳光。
「你爸媽沒教過你,怎麼尊重人嗎?」
韓玥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她尖叫著,「停車!我要下車!」
司機無奈道:「韓小姐,高架橋沒法停。」
韓玥恍若未聞,跟瘋了似的,推開門就要下車。
司機猛然剎車。
後面的鳴笛聲țųₚ此起彼伏。
韓玥不管不顧,跑了出去。
司機心有餘悸,卻還是問:「要去追韓小姐嗎?」
江致以一臉疲倦,「讓她折騰吧。」
他頹然地靠著後座,盯著自己的掌心。
好像有什麼東西,失控了。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最早,是看到她臉上那滴淚開始。
心底冒出莫名的倉皇。
他不懂。
明明他很清楚,他愛的人是韓玥。
優柔寡斷,搖擺不定,並不是他的性格。
他努力想趕走這種失控感。
傷人的話不由自主從嘴裡跑出來。
他諷刺她嬌弱,比不得韓玥。
他不想看她臉上的神情,那會讓他不太好過。
所以說完就走了。
江致以突然有點後悔。
如果那天他沒走。
其實結果,會不一樣的吧?
會嗎?
不會。
這場意外,又不是因為他。
江致以還是覺得不安。
他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他問司機:「有什麼地方,能看到星星嗎?最亮的星星。」
他依稀記得,他有這個習慣。
有什麼煩心事,就去看星星。
司機說了好幾個地方。
直覺告訴他,不是,都不是。
他讓司機下車,自己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到處跑。
終於,到了一個地方。
江致以抬起頭,看到了漫天星光。
19
江致以下意識看向身旁。
沒有人。
山谷靜謐,隻有他一個人。
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盛歡那個日記本。
這次,他打開了。
無非就是些少女的小心思。
他惹她生氣了,她就在這裡記上幾筆。
江致以很疑惑。
她以前,也有這麼生機勃勃的時候嗎?
日記本裡,還夾著他寫的道歉信。
每個字,都藏著少年真誠炙熱的愛意。
他們結婚後,盛歡就很少記錄了。
直到那場意外。
「他失憶了。」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這是她寫下的最後一句話。
日記本驟然落地。
江致以臉色煞白。
有個清晰的畫面,從他腦子裡閃過。
就在這裡。
十八歲成人禮那天。
他們一起許下心願,吹滅蠟燭後。
她說:「江致以,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一定要告訴我。」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絕對不會有那一天的發生。」
「如果有那一天,我天打雷劈……」
她捂住他的嘴,一臉嚴肅。
「不ẗŭⁱ,你一定要告訴我。」
「沒有你的愛,我會S掉的。」
他眼前好像有煙花炸開。
絢麗得不像話。
他忍不住問:「我對你這麼重要啊?」
她「嗯」了一聲。
「所以你一定要提前告訴我,我才能好好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才能跟爸爸媽媽,還有你,好好告個別。」
他那時候,真以為那是她對他說的,關於至S不渝的情話。
腦子裡有個瘋狂的念頭冒出來。
不是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江致以翻找著手機通話。
指尖顫抖。
屏幕上,出現了她的名字。
正是車禍那天。
離婚後,她就像是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唯一一次聯系他,就是這通電話。
是告別嗎?
不,不是的。
江致以突然發了瘋似的,尋找盛歡那天的蹤跡。
他從旁人口中得知,出事地點在陽光路。
陽光路。
他出院後,就搬離了他和她的家。
他和韓玥的新家,離陽光路不遠。
江致以回了那裡,找到物業,調出監控。
她真的來過。
她滿臉落寞地放下手機,仰著頭,注視著他家的方向。
在樓下,站了很久很久。
江致以怔怔地看著這一切。
止不住地顫抖。
原來,她真的向他告過別。
可他做了什麼啊。
他掛了她的電話。
他連最後一次告別的機會都沒給她。
她沒有騙他。
離開他,她真的會S。
她早就知道,這場讓她喪命的車禍會發生。
難怪。
她給她深愛的每個人都寫了信。
唯獨沒有給他。
她恨他。
20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江致以一直呆呆坐在沙發上。
像是無知無覺。
燈亮了。
離家出走的韓玥又回來了。
「阿致,對不起,那天是我太激動了。」
江致以這才抬起頭,沒來由地問:「你喜歡我什麼?」
韓玥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猶豫幾秒,才說:「是一見鍾情吧,那ṭű₊天你一下就撞到了我心裡。」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盛歡日記本裡就寫得很清楚。
她喜歡他,是宿命的指引。
她喜歡每個並肩的時刻,喜歡他微紅的耳根,甚至喜歡他的嘴硬和別扭。
他們的過往,她如數家珍。
江致以面無表情,「我們分手吧。」
韓玥愣了一下。
「江致以你別不知好歹,我向你道歉了,你還要和我分手!」
回應她的,隻有關門聲。
江致以回了他和盛歡的家。
這棟別墅,她整理得幹淨。
他再也找不到一點她的痕跡。
隻有院子裡,他為她種的玫瑰花,開得正好。
中介帶著買家走進來,看到他,似乎很是詫異。
「江先生,您怎麼來了?」
江致以沒說話。
中介帶著買家到處轉。
樓上,買家很詫異地問了一句:「這房子挺好的,怎麼就低價出售了呢?」
中介小聲地說:「兩人離婚了,急著撇清關系呢。」
江致以覺得這句話好刺耳。
他忽然就發了怒,「滾出我的房子!」
他像個張牙舞爪的瘋子,把人趕出房子,「嘭」地關上門。
世界安靜下來。
江致以跌坐在空蕩的房子裡,突然捂住臉。
嘶吼聲從他喉間跑出。
終於,泣不成聲。
21
江致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記憶在一點點回來。
如同凌遲。
他迫切地想抓住什麼。
他去了盛家。
盛父盛母不肯見他。
江致以就坐在門口,一直等他們。
他久久望著她的房間,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盛父先沉不住氣,揪住他的領子,破口大罵。
「你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你還過來幹什麼?!」
江致以隻是靜靜地說:「爸,我想來看看歡歡。」
「看什麼看!歡歡已經S了!」
這個向來冷厲嚴肅的中年男人,此時聲音哽咽。
他眼裡的血絲,自從聽聞女兒的S訊開始,就沒消失過。
他猛地出拳,將來人打倒在地。
江致以從地上爬起來,擦掉嘴邊血跡,重復道:「爸,我想看看歡歡。」
他又挨了打。
他也不還手,爬起來,再挨打,爬起來,再挨打。
盛母怕出事,出來勸架,「歡歡已經沒了,你就放過她吧,她不會想看到你。別再出現了。」
盛父冷哼,「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江致以聲音哽咽,「爸,媽,對不起。」
盛父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大門關上了。
江致以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
突然就,跪了下來。
天空下起了雨。
一滴接著一滴,砸在他的頭頂。
衝刷掉他身上的血跡。
他就直挺挺跪著。
喪失了所有表情。
22
雨越下越大。
盛母看著窗外的身影,問丈夫:「老盛,你說他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又有什麼用,歡歡已經不在了。」
盛母沉默。
一道驚雷。
外面的大雨,幾乎淹沒了他的身影。
江致以倒在雨中。
很久很久,都沒爬起來。
盛父大罵:「他媽的晦氣東西!」
江致以是他們看著長大的。
盛母到底還是於心不忍,「老江家這麼一個兒子……」
盛父低聲咒罵,還是讓人把江致以背了回來。
用人給他換上了一身幹淨衣服。
盛母拿著毛巾回來的時候,客房裡已經沒了江致以的身影。
她走到女兒的房間,小心翼翼推開門。
就看到,江致以縮在床邊的地毯上,睡著了。
在睡夢中,他的眉頭都沒有舒展開。
23
江致以待在房間裡,一整天都沒出門。
盛母到底有些擔心,上樓看他。
她推開門,隻見他坐在窗邊,手裡攥著日記本。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轉過頭。
面色蒼白。
神情平靜。
眼神空洞。
像是丟了魂。
看到她,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滿臉的不知所措。
「媽,我知道錯了,為什麼她不願意來看我?」
「一次都沒有。」
他的夢裡,沒有她。
盛母一陣鼻酸。
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關門的瞬間,她好像聽到一句,「媽,我後悔了。」
24
江致以全都想起來了。
他坐在她的房間裡。
想起他曾拿小石頭敲響她的窗。
想起他曾被她藏在衣櫃裡,等盛父一走,她看他縮成一團,笑得好開心。
想起他曾在每個生日許願,「江致以要和盛歡永遠在一起。」
……
這些回憶,如同抹了蜂蜜的鋒利刀刃,一下下攪爛了這顆四分五裂的心。
可他卻又從裡頭,嘗出了一點甜來。
他日日夜夜地回憶。
痛不欲生,卻又甘之如飴。
江致以回了他們的房子。
憑借記憶,把房子布置成她還在的樣子。
他怎麼能忘了呢。
這棟別墅,是他們一起設計、一起裝修、一起添置家具,親手把它變成了家的樣子。
江母來看過他。
她那向來光風霽月的兒子,如今身形瘦削,像是風一吹,就該倒了。
他神情憔悴,雙眼猩紅。
不知道多久沒合過眼。
他不知疲倦地,松土,種花。
累了,困了,就喝口酒,繼續幹活。
別墅外,都被他種滿了玫瑰。
江母隻看一眼,淚就流了下來。
「阿致,算媽求你,你振作起來好不好?!」
「歡歡已經沒了,她回不來了啊。可我們活著的人,還要活著啊!」
江致以終於抬頭看她,聲音嘶啞而又破碎。
「媽,我後悔了,我知道錯了。」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啊?
他說他一點都感覺不到愛她。
他說他曾經對她的愛,是洗腦。
他用盡惡毒的言語,把曾經的自己和她真誠炙熱的愛意,貶得一文不值。
他甚至,讓她去S。
那樣的人,怎麼會是他?
江致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但他知道,該S的人是他。
江母看著他手臂上數不清的傷痕,抱住他,泣不成聲。
25
某個清晨,江致以終於來到了盛歡的墓前。
捧著鮮花,提著蛋糕。
他是個膽小鬼。
他從來不敢看她。
他怕她還恨他。
他怕她,不肯原諒他。
不過沒關系。
他種了萬萬朵玫瑰,等見到她,一股腦捧到她面前。
「歡歡,家裡我都安排好了。媽現在已經不經常哭了,隻是還愛待在你房間裡發呆。爸愛上了釣魚,一坐就是一整天。」
「歡歡,我勸爸媽去領養一個孩子,你不會怪我吧?」
「怪我也沒關系。我應得的。」
……
江致以絮絮叨叨地,從清晨一直說到傍晚。
最後,「我記得的,我欠你一次生日。」
他點燃蠟燭,許下最後一個心願。
「歡歡,從今以後,每年的生日,我們都一起過。」
他含笑吃完了生日蛋糕。
很甜。
26
他S在他們生日的前一天。
和她一起。
享年二十五歲。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