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華大學送的那副對聯我叫人裱起來掛在我房間裡,爺爺找人來臨摹了一副掛在祠堂,紙上還鑲金片子。
逢年過節都要把那副真跡請進祠堂拜一拜。
我說要不幹脆把那副對聯掛祠堂裡吧。
我爺爺說漏。
「我怕他們把這對聯給傳染蠢了,更何況這是人家送咱們小寶的,憑啥放祠堂。」
我爸媽已經訂下了辦酒席的地方。
雲夢澤,幾次接待國賓下榻,也是我爸上班的酒樓,聽說裡面的大師傅以前都操持過國宴,甚至有些是御廚世家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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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見我這些叔叔伯伯姑姑阿姨穿得這麼正式。
以前都是大褲衩子老頭背心配拖鞋,街頭巷尾打牌下棋,現在一個個西裝革履旗袍長裙,名表首飾,琳琅滿目。
放眼望去,好像不是我的升學宴,而是商業巨賈參加酒會。
擱這兒瞞著我呢?
這麼些年,竟然滴水不漏地讓我相信我家啥也沒有。
「爸爸,怎麼澱粉腸也當菜端上來了?」
我看著試菜的席面,指著那盤裹著薄薄面衣炸的酥脆的澱粉腸。
「那是海參天婦羅……」
「你說那是油炸澱粉腸的!」
小時候路口攤兒上有油炸澱粉腸,我說要吃,我媽不讓,說叫我爸從後廚給我帶。
我爸回來帶了一大把「澱粉腸」,但是和別人的也不一樣,別的澱粉腸開花,我爸帶回來的長刺。
我一直覺得很悲催,一根一塊錢的澱粉腸都要薅後廚羊毛,我家真的沒錢。
我媽有點兒心虛:「我也不知道你到現在還信這鬼話呢……」
嗚呼哀哉,長這麼大,我竟然沒吃過真的澱粉腸。
「那為啥我家有錢你們還要從酒店後廚帶剩菜剩飯?」
我媽絲毫沒有欺騙小孩子的愧疚。
「我跟你老爸都是廚房S手,不從酒店帶從哪兒帶啊?雲夢澤的食材都是講究新鮮的,每天後廚剩的食材,不做成菜多浪費啊!你吃得不也蠻開心嗎?」
我看著這一大桌例菜,全是我吃了十幾年的菜。
所以那不是剩菜剩飯,隻是剩的食材。
鮑魚是開花香菇。
佛跳牆叫胡辣湯。
小龍蝦是波龍尾巴切吧切吧。
「那老爸是每天從酒樓裡買菜回來的?他不是在後廚當切墩嗎?」
「不需要買……」
「白嫖的?」
「酒樓是咱家的。」
雲夢澤,原名叫做金寶樓,是我家的祖業,是從前南方第一大園林式酒樓。
後來我祖上覺得「金寶樓」這個名字太像暴發戶了,就找人改成了「雲夢澤」。
我懷疑我爸媽有那個凡爾賽牛逼症。
16.
網上曬出了雲夢澤歇業三天,門口豪車雲集,以及歇業原因是賀金雲暮考上清華的話題再上熱搜。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應該不會有第二個叫金雲暮的同學被清華特招吧?」
「她家不是住筒子樓麼?難道是在作秀嗎?」
「對啊,不是還送外賣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是在給千金大小姐勇闖娛樂圈造勢吧?」
「又是打造的什麼人設呢?清華學霸?我已經開始懷疑這個特招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不是大言不慚斷定人家是小鎮做題家麼?能在雲夢澤辦的起宴還歇業三天,人家有權有勢照樣考清華!」
「沒事吧有些人?誰這麼大面子能聯動國內外,讓清華北大的教授陪著你演戲啊?世界首富也沒這能耐吧?」
「人家立這人設裝這樣子圖啥?又上了清華家裡又有錢,有病啊去幹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網上什麼觀點都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鎮做題家」的瓜出現了反轉。
已經有人扒出來了:「雲夢澤在歷史上叫金寶樓,金雲暮的金。」
從我的馬甲被扒後,網絡上點燃了對「小鎮做題家」這一說法的反擊。
「那些說人家是小鎮做題家的媒體再出來狗叫啊?」
「不是一開始某媒體說人家失去了動手和動腦的能力,隻擅長應試嗎?」
「關鍵是人家也不是靠應試上的清華啊!」
「拜託,軟件工程,那又動腦又動手的,啥也不是就開始叭叭兒地評價!有些媒體是不是該整改一下啊?」
「沒人看出金媽媽的貂皮是老皮子貨嗎?油光水亮的,可不是現在養殖的能比的!」
「還有金爸爸的手表,百達翡麗的,市價兩百多萬……」
「有人看金雲暮送外賣的時候穿的衣服嗎?那個馬甲外面漏了個袖口,這個版型我隻在歐洲一家手工定制工作室看到過,給皇室做衣服的。」
挺慚愧的,他們說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衣服都是我媽給我買啥我就穿啥,最多也就自己搭配一下。
這次升學宴真是給我長了見識了。
我也很疑惑,為啥就我不知道家裡有錢,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的,全都對自己家財產有清晰的認知。
來自凡爾賽之神的我爸媽的解釋是:「我們也沒想瞞你,你從小到大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要,我們都以為你早就發現了,所以這麼處之泰然。
「主要還是咱們家繼承的都是不動產,沒啥要自己操辦的。你看你二大爺,他們家繼承的是養豬場,你哥能不知道自己家有幾頭豬嗎?」
原來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家有幾棟樓,小醜竟是我自己。
17.
我的升學宴,接到了來自自家親戚的財富暴擊。
大伯送了一套純金的筆墨紙砚,砚臺可以拿來當磚頭的那種。
聽說他繼承的是連鎖金店,因為大伯長得有點壯,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打鐵的。
雖然我沒有駕照,但是已經收到了三輛車。
還有簡單粗暴直接送卡、送房子的。
我爺爺吐槽:「由此可見,咱家真的沒有什麼文化內涵。」
然後他就財大氣粗地把雲夢澤送我了。
還說要把雲夢澤改回金寶樓。
最後在我的極力勸阻下,這位一生要強的倔強男子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然後再一次誇贊起了自己當初取名的英明,我的名字裡有雲,雲夢澤也有雲。
我升學宴也請了溫歲聿,溫阿姨再次撸下镯子就往我手腕上套。
「小寶,這次可是升學宴的賀禮,你可不能拒絕啊!不然這席我也不摟了,不送禮我吃不下!」
我已經在諸多親戚的財富暴擊下變得麻木了。
大不了到時候溫歲聿辦升學宴的時候還一份禮就是了。
我也請了學校裡關系不錯的同學來吃個便飯,我坐在那一桌陪著來客。
我爺爺特地把這一桌安排在了紫薇廳,畢竟幾乎全是上重點大學的料子。
「雲暮,如果班主任早知道你家那麼有錢,肯定不會對你的推薦名額下手的。」
我的同桌,如果沒意外的話,開學就會出現在離清華 1.5 千米遠的北大。
她本來拿到了華五的推薦名額,但是把自己的名額讓給了一個家境不太好但努力向上,永遠在華五分數線附近徘徊的同學。
「這不是推薦不推薦的問題,我也不需要,給我了我也會讓給別人的。」
我同桌嘖嘖嘆息:「你知道嗎?你是拿清北名額裡唯一一個『家境不好』的,下面的推薦名額更是隨意買賣。就算有成績特別突出的同學拿到了名額,家裡沒背景的,也會被老師勸著把名額賣了,然後宣稱是自己退出或者不要的。」
「那就沒有不願意讓的嗎?」我啃雞腿的手一頓。
「當然有,但是學校隨便找個名頭就能把你給刷下去。」
「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潛規則了,咱們學校家境好成績不好的都選擇去國外留學,家境好成績也好的當然要求穩。與其被白白刷下來,還不如接受一筆錢讓出名額,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擦了擦嘴,將手機拿出來播放了一段錄音。
「……以你的成績,你可以考一個很好的大學,有了這筆錢,別說是學費了,你整個大學期間的開銷都不用愁了,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像你這樣家庭的孩子,就算考上一個好大學,也不一定有未來,你遲早要適應,寒窗苦讀數十年,也比不上人家一出生就在羅馬的人……」
18.
在班主任第一次試圖叫我出讓這個推薦名額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錄音了。
我同桌告訴我的一切我都知道,在此後的每一場談話,我都在默默收集證據。
在我並不了解我的家庭情況的時候,我和無數想要通過高考來改變命運的孩子一樣。
我沒有那麼多的資源,隻有我能夠把握住的未來。
那個推薦名額並不是為我自己而拿的,而是為另一個男生而拿。
他是我見過的最坦然面對自己人生的人。
他是中考狀元,學校因為想要一個金字招牌而免掉了他的學雜費,並把他的媽媽安排進了學校當了宿管。
像這種外國語私立學校,尤其是名聲在外的重點學校,學生非富即貴,貧優生很少很少,因為光是學費就是一筆很大的負擔。
他隻有一個媽媽,很沉默溫柔的阿姨,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我曾經問他為什麼在好幾所重點高中的爭搶下還要選擇來外國語高中。
他抱著一個鐵飯盒,坐在楓樹下,跟我分享他媽媽做的牛奶小饅頭。
「到哪裡不是學呢?更何況我來這裡是為了開闊眼界,不讓自己僅僅囿於學習。」
他沒有競賽基礎,無法靠其他方法保送,他沒有參加推薦的面試。
因為他知道他無法拿到這個名額。
可是如果是別人讓的就不一樣了,一般讓出的名額是可以指定的。
因為這個名額已經是獲得者的,完全看獲得者怎麼處理。
隻能說我們學校隻是有推薦名額,但是流程不是他們定的,面試也不是學校內部的人。
所以隻能在面試之後鑽空子。
他說:「與其被金錢腐蝕了脊骨,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接觸,我的每一分錢都要靠自己的手掙出來。」
他有風骨,脊梁硬,而我不一樣,我頭鐵。
我上!
我還就不信自己扒不下一個推薦名額。
就算扒不下來,我也要在這畸形的潛規則上咬下一塊肉。
19.
「雲暮,你如果去要你原來的名額,肯定也要得回來的!反正你現在也已經被清華特招了,那個名額正好給程家榮……」
我搖搖頭:「程家榮不需要了,他現在在潛心備戰高考,連來吃個便飯的時間都沒有。」
「程家榮的成績最近一直很穩,穩居第一,一定能考上的,你就別擔心他了,他肯定是要跟你當校友的……」
同桌說著,我面前突然推過來一碗蝦仁。
順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看去,是溫歲聿。
「看我幹什麼,吃啊!我看你說話都沒時間摟席,給你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