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別鬧脾氣,此次,你必須去!」
我與趙衡相愛十年,他卻要挖我的心頭血去救他的貴妃。
他年少時曾說,會護我一輩子。
卻不想到頭來,食了言。
我告訴他,我如今早已經是肉體凡胎,沒了心頭血,早晚會油盡燈枯,他卻不在意。
我如他所願,最後一次挖了心頭血救他的貴妃。
隻是這一次,我們都別後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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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衡登基後的第三年,迎娶了宋將軍的妹妹——宋詩韻,封她為貴妃。
除了我以外,她是後宮中唯一的女人。
所有人都說,皇帝與貴妃伉儷情深,為了她,虛設後宮。
我想,如果我不是我的存在,一切都是那麼合理。
她入宮三年,我還沒見過她的樣貌。
其實,也是打過照面的,隻可惜,我是個瞎子,也看不到她的樣貌。
那是我和趙衡成婚後的第八年,我隻是忽然,好想他,想去見見他……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宮殿,憑著記憶,向他的宮殿走去。
皇宮那般大,一個瞎子,失足落水,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
等我終於遊上岸時,我罕見地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當時,應是和宋詩韻一起賞花。
「我和花,到底哪個更美?」
聲音嬌俏,我想,她應當是個嬌憨的女子吧。
「自然是卿卿,那花哪及卿卿半分顏色……」
趙衡的聲音,溫柔低沉,其中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情意。
就像,他曾經和我說話的語調。
深秋的池水,分外寒涼,卻抵不上心疼半分。
我想,我又感受到人的情緒了。
心口,就像是有大風刮過一樣,又疼又冷。
我想轉身離開,卻不小心踩在了樹枝上。
我聽見宋詩韻的嬌呼聲:「阿衡,那是人是鬼!好可怕啊!頭發都是白的……」
她說的,必定是我無疑。
畢竟,我曾經為了救趙衡,雙目失明,頭發盡數變白。
「卿卿別怕!」
我現在,如此嚇人,他護著她,倒也無可厚非。
我腳步不停,心想,人可真是復雜。
迎娶宋詩韻時,他跪在我腳下,攔住了欲離開的我,他說:「阿宛,我此生定不負你!我若是負了你,此生必定不得好S!」
他說:「一切都是逢場作戲,我心中,隻你一人。」
「阿宛,你再等等我,等朝堂穩定下來,我必定給你名分。」
他明明說了隻愛我一人,卻為什麼再也沒有來見過我,為什麼永遠都在護著她?
原來,這就是,人所說的愛嗎?
隻是他知道嗎?他在對神發誓,若是食言,必定會應驗。
「夫人,你怎麼又開窗子了!本來身子就弱,別到時候再病倒了!」
宮女的聲音打斷紛繁復雜的情緒,我咳嗽了兩聲,摸索著倒了杯茶。
「哎呀,你管她做什麼!
「你看她,這麼多年都不老,還滿頭白發,恐怕是妖怪呢!」
其實她們說得對,我確實不是人,但也不是妖怪……
2
我總是能夢到趙衡。
不過,是以前的趙衡。
一個不受寵的,被丟到敵國當質子的皇子。
我第一次見他,是上巳節。
萬家燈火,玉壺流轉。
他一身緋衣,鼻梁高挺,氣質儒雅。
他站在河岸放河燈,我問他,可有什麼心願,他卻看著坐在樹上的我,微微一笑:「姑娘可是下不來了,可要人相助?」
我搖了搖,想不通他為何笑。
我再次問了他,可有什麼心願。
那日風大,風吹動他的衣角,他隻是向我伸出手,意圖扶住想要下樹的我。
許是那日燈光太過耀眼,我看著他的眼睛,不自覺失了神。
我心想,他是我來人間後,遇到的第一個人,理應實現他一個心願。
以前讀人間話本時,形容男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想,放在他身上,甚為合適。
這便是我們的初見。
燈神愛上了人類男子,甚至為了他放棄神籍,剔了神骨,滿身仙力盡失,所有神都等著看笑話。
我走出神殿那日,隻有一個仙子來送我。
「姐姐,不值得的……」
「值得!」我的手中,是他陪我挑選的胭脂。
我與他,拜了天地,斷沒有分開的道理。
他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是要與我白頭偕老的,我信他。
我曾堅信他愛我。
敵國三年,刺S無數,他始終堅定地將我護在懷裡。
他會摸著我的頭說:「阿宛,別怕,萬事有我……」
昏暗的燭火下,他會握著我的手,教我寫字。
「趙衡,字子令,這是你夫君的名字,萬不能記錯了!」
趙衡,有一雙溫柔淡漠的眼,但他看著我時,面上永遠都是帶著一抹笑的,眼中永遠蘊藏著無盡的情意。
我忘了一切是從何時開始變化。
但是,他曾堅定地愛我。
3
其實有人說,宋詩韻眉眼似我。
我的皮相,本就是隨意幻化的,若是有人像我,倒也無可厚非。
我坐在院中,將已經冷掉的茶飲盡。
狂風卷起千堆雪,我感覺到,一人站在我面前,擋住了風雪,但同時,也擋住了陽光。
「阿宛……」
聲音低沉又溫柔,好似悠揚的琴聲。
是趙衡,我和他,已三年未見。
我緩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向旁邊挪了一下:「你擋了我的光。」
他靠近,抓住我的手腕:「阿宛,我是趙衡!」
我知道。
我的心髒,在他的身體裡,強有力地跳動著。
「你,為何來見我?」
我沉默了許久,終是開口。
他抓住我的手突然用力,抓得我手腕一疼,我皺了眉頭。
「阿宛,你能不能幫我救一個人?
「她前些日子落水,已昏迷數日,御醫都束手無策……」
他的聲音,有幾分焦急,他真的,很在乎「她」。
若不是她,他不會來見我。
他來見我,隻不過,是想要我救人罷了。
我以為,我沒有了心,就不會難過,可原來,不是的。
我的臉上,溫熱一片。
我抬手一摸,竟是眼淚。
我哭了嗎?
我竟會哭嗎?
「阿宛,我不能沒有她!」
他堅定的聲音和曾經重合:「阿宛,走啦,我來接你回家了!
「阿宛,小笨蛋……
「阿宛,我愛你……」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我可能又犯了病。
我大力揮開他的手,厲聲質問他:「關我何事?」
他沉默片刻,然後大力握住我的肩膀,力氣很大,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你必須救她!
「阿宛,你別這麼自私,好嗎?
「趙衡,救了她,我可能會S……」
我嘆了口氣。
我已經把唯一的一顆心換給了他。
沒了神力的我,再沒有心頭血可挖了。
「陛下,貴妃娘娘發了高熱,遲遲不退,你快回去看看啊!」
他終於放開了我。
他跑得那麼急,倒叫我,不知所措。
我們,怎麼走到如今這步了……
4
趙衡登基一年後,被刺客刺穿了心脈。
回天乏術。
我不想他S,所以逆天而行,將自己的一顆心換給了他。
自此,一夜白頭。
在這之前,我也曾挖過心頭血,喂給了他瀕S的大將軍。
世間一切,皆有定數,不可強求,若是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第一次反噬,是我的雙眼。
那時,我不是普通人的秘密,尚且還能瞞一瞞。
第二次,我心血枯竭。
所有知情的人,都說我是妖怪,要S了我。
可趙衡隻是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將我護在懷裡,他的眼淚掉落在我脖頸處。我想,那時,他還是愛我的,他不知我的頭發為何而白,他隻是心疼我……
也或許,他在那時,就已經不愛我了……
沒有人會愛上一個瞎了眼睛、頭發雪白、狀似妖怪的人……
他怕我……
宋詩韻入宮時,他說,他隻愛我一個,娶她,是迫不得已。
可我又算什麼呢?
我們也是拜過天地的,可為什麼,這深宮中,沒有一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到底算什麼?
他是從什麼時候不來見我的?
我忘了……
我真的忘了……
我隻記得,一點點涼透的茶,和一次次被太監攔在殿外的我。
原來心S,就是這種滋味。
他再來見我,是為了他的貴妃,為了讓我拿命救他的貴妃……
真是可笑啊……
我大概是第一個,活得如此失敗的神……
5
「阿宛,這麼多年,你好像一點也沒有老,依舊好似初見……」
他的聲音恍惚。
已是深夜,他走進來時,我已入睡。
他的手輕柔地給我掖被子,好似多年前,我卻被驚醒。
「子令……」
我時常記憶模糊,分不清今夕何夕。
「阿宛,再幫我一次,我知道你可以的……
「她不能S,至少現在,她不能S……
「阿宛,她的哥哥在邊關打仗,我必須要穩住她哥哥!」
他的理由永遠那麼多。
此時,我倒是慶幸,自己看不見他。
看不見那個滿眼算計的趙衡。
我記得我曾經問他願望時,他曾說:「一願天下太平,二願盛世河清海晏……」
我記得他目光灼灼,看著我時滿眼笑意:「不過,這些都不如阿宛的健康重要。
「阿宛,若是隻能許一個願望,就懇求上天,讓我們長相廝守吧。」
我曾以為,我們會共白頭,長相守……
我自嘲地笑了。
「阿宛,就是取一次心頭血,不會太疼的。畢竟當初,若不是我護著你,你也早就S了,阿宛,這是你欠我的!」
他說的話,信誓旦旦。
他永遠不會知道,我的頭發為何而白。
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現在胸腔裡跳動的心髒,到底是誰的。
他說我欠了他。
他為了救我,被刺穿心脈,可我早就將心髒換給了他……
甚至,為了讓他登上帝位,我挖了心頭血,逆天改命,救活了那位大將軍。
我從不欠他的……
「趙衡,我已經沒有心了,挖了心頭血,我會S……」
哀莫大於心S,大概就是如此。
我到底還是開了口。
他握住了我的手:「阿宛,你知道,你騙不了我的!」
我很想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趙衡,你還愛我嗎?」
他沉默了很久。
他的手,依舊溫熱,卻不似曾經。
「趙子令此生,唯愛阿宛一人!」
他一定在騙我……
不然,又怎會與我三年不見,又怎會明知道我會S的情況下,依舊堅持要挖我的心頭血。
我聽見他說:「阿宛,你準備一下,明天我再帶人過來……」
過來做什麼,挖我的心頭血嗎?
他走了,我剛被他焐熱的手,很快就再次沒有了溫度。
6
以前,他總是說,阿宛,別怕。
第一次挖心頭血,眼睛瞎了,看不見的時候,我很怕。
第二次為了救他,親手挖出了心髒的時候,我更怕。
頭發白了,被人叫妖怪,所有人都要S了我的時候,我依舊很怕。
隻是他哭得那麼難過,我也就隻能先安慰他。
我說,沒關系的,我一點也不怕。
以前神殿裡的人都說,神仙是不能動情的,不然必定萬劫不復。
我不理解。
神仙生於天地,一顆無情心,萬古不變之身,甚至滿身術法,怎麼可能動情動念?
可是我來到人間,看到趙衡第一眼,就感覺到了心髒跳動。
我喜歡他,或者說,我愛他。
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他隻是送了我一盒胭脂,給我買了一盞花燈,我便S心塌地地跟著他。
怎麼有這麼好騙的神仙啊?
人間有一本詩集,其中有一句話:「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我一直不理解,現如今,卻是理解了。
趙衡是在午時過來的。
我躺在長椅子上,沒有跑,也沒有鬧。
心口就像是被蜘蛛咬了一口,疼得呼吸困難。
他明明,還沒有挖……
他走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好像他也很疼一樣。
我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臉,我聽見我說:「趙衡,我可真傻……
「趙衡,以前啊,我們那的人,都說,我會後悔的……
「我當時很堅定,我說,不會,怎麼會呢!
「畢竟他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信他啊!我怎麼能不信他呢?」
「阿宛,你信我!不會有事的!」
他打斷了我的話。
「阿宛,我會保護好你的!
「阿宛,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
他又哭了,他的眼淚,滴落在我面上,我倒是心如止水了。
我當初,大概就是被這樣的他騙了。
愛我?
算了吧……
我難得清醒了,再也不會信他了!
7
曾經信誓旦旦說護我一輩子的人,現如今,卻要親手挖了我的心髒。
失去意識前,我想,這可悲可笑的一生,就到這吧。
「阿宛,阿宛!」
意識模糊,卻被人喚醒。
趙衡手中拿著茶杯,看我醒了,他將手中的茶遞給我。
我竟還沒S嗎?
我皺著眉頭,將手置於胸口。
那處,沒有傷口。
他沒有挖我的心頭血?
許是感受到我的疑惑,他開口解釋道:「阿宛,對不起,對不起……
「我曾經說過會護你一輩子,差一點,我就要親手傷你……
「對不起,我忘了……」
「……」我沒有說話,大概已經是心如S灰。
我沉默了很久,四周寂靜,就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下來。
「阿宛,我登基之初,內憂外患,大臣逼著我娶了宋詩韻,為了保護你,我對你不聞不問……
「阿宛,趙子令此生,唯愛你一人,不是騙你的……」
大概我失了一顆心,現如今,對他的話,已經半分也提不起興趣了。
一個沒有心,僅靠回憶支撐愛意的人,現如今,又怎麼會有情緒?
「阿宛,我封你為皇後,賜你居長樂宮,以後,再不會有人能傷你了……」
他負了我的解釋,如此牽強。
他如今這些,又是為何?
許是心下不安,對我的補償?
我嗤笑出聲,可我走到如今這般地步,原也怨不得別人。
我不怨他。
「趙衡……
「不挖我的心頭血,你的貴妃要怎麼辦?
「不救了嗎?」
我看不見他的面容,卻也能感受他呼吸一頓。
他啊,到底還是在乎他的貴妃。
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算是笑曾經的自己愚笨,耽於情愛。
人類男子的心啊,是多變的。
他聲音艱難,他說:「我想別的辦法……
「阿宛,你要信我,我隻愛你……
「她,不過是我放在明面上的靶子……」
瓷器掉落在地的聲音是那麼響亮,一瞬間驚醒了無數人。
我聽見了女子的哭泣聲,是宋詩韻,她竟然醒了……
「貴妃娘娘,您跑慢點!」
宮女的聲音那麼急促,反倒遮蓋了我身邊之人急促的喘息聲。
你說你不在乎,可你為何,急了呼吸?
8
皇帝登基的第四年,封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為皇後。
宋貴妃夜不能寐,日日啼哭,惹得聖上不快,被禁足。
所以人都說,宋貴妃的盛寵斷了。
我是在一個月後,再次見到了那個女子。
「你個老妖怪,到底是給他下了什麼藥!
「我告訴你,他曾經說過,他隻愛我一個人!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迷住了他,我告訴你,他早晚會回到我身邊。」
宋詩韻的話說得不好聽,不過,我早就不在乎了,所以也無所謂了。
我隻感覺可笑。
笑這個女子,像曾經的我一樣傻。
「你笑什麼?你別得意!他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