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報考指南?”這人上上下下打量簡幸,“高三的?”


“不是,”簡幸說,“高一的。”


“哦,高一要這玩意兒幹嘛?給自己漫長的高中生活提前負重?”


……這人好像有點不正經。


簡幸沒忍住左右看了兩眼,開始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這書店的工作人員。


不過這人嘴上話多,還是彎腰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了一本,他還是很懶散的坐姿,直接扔到櫃臺上,“在旁邊登記一下,記得按時還。”


簡幸說:“哦,好。”


她翻開登記本,看到上面大多數都是高二的學生,簡單登記結束,簡幸沒忍住往前翻了兩頁,忽然,她瞥到一個熟悉的行楷筆跡。


登記人:徐正清


班級:高一(1)班


書籍:《一九八四》


(借)時間:2009年8月23日


(還)時間:2009年8月31日


今天。


簡幸一頓,放下了登記本和筆,她手有些抖,似竊喜似激動,但口吻依然裝得隨意,“你們這有《一九八四》嗎?”


不正經的櫃臺人員隨手指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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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幸轉身的時候有些急,走過去的時候也急,心一直懸在半空中,生怕這家書店隻有一本《一九八四》,生怕在這一秒之前,有人已經借走了。


她方寸大亂得很突然,剛剛甚至都沒想起來翻看後面的登記名單有沒有別人再借這本書。


找了一圈,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但是是沒拆封的。


簡幸迅速轉身走回櫃臺,她聲線有抑制不住的僵硬,“你好,那個《一九八四》沒有拆過封的嗎?”


櫃臺人員愣了下,說:“你拆了不就有了嗎。”


簡幸也愣了下,這才想起來和中的書都是可以隨便拆的,她頓了頓,抿住了唇。


她是可以拆了。


可她要的不單單隻是這本書。


“算了,”簡幸低聲說,“也不著急看。”


她想走,可想想那上面的歸還時間,有些不甘心地問:“這個書,必須要準時還嗎?”


櫃臺人員看了她一眼,“一般是的。”


“哦,”簡幸又問,“那還的時候要再登記一遍嗎?”


“不用,在還的時間後面打個對號就行了。”


簡幸這才想起來,登記表最後一欄有打對號的地方,但是她沒注意徐正清那本有沒有打。


簡幸猶豫了下,硬著頭皮當著櫃臺人員的面再次打開了登記簿。


果然,沒有對號。


他還沒還。


簡幸悄無聲息松了口氣,合上登記簿的動作都輕快了不少。


等簡幸走後,櫃臺人員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擡手一挑把登記簿調了個方向,隨手一翻,看到最新登記姓名是:簡幸,高一(3)班。


像是很隨意一般,他又挑翻了一頁,瞥了眼其中一欄,輕輕挑了挑眉。


簡幸沒把報考指南拿回家,她先回了趟班級,這個時候班裏已經沒人了,燈也關了,門也鎖了,簡幸抹黑開窗把報考指南先扔到了林有樂桌子上,正要關窗,忽然餘光瞥到身後落過來一大片黑色身影,半空中還飄著一抹熒光,簡幸嚇了一跳,沒忍住低叫了一聲。


她這一叫,好像把對方也嚇了一跳。


簡幸隱約聽到一聲髒話,她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來人確實足夠一大片身影,因為高,半空中的熒光是手機屏幕照出來的光,光影描繪出他的面龐五官,簡幸看清以後才確認,真的是徐正清。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會兒平靜下來,再想想剛剛的尖叫,簡幸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慶幸此時整個樓層都是黑的,也許徐正清根本認不出她是誰。


可偏偏,他手裏的有手機。


徐正清應該被嚇得不輕,拿手機光照了下她的臉,看清楚以後,有些意外,“簡幸?”


他雖然意外,但聲音依然不高,低低沉沉沒有任何攻擊性。


因為這兩個字,簡幸生生在一片黑暗裏脹紅了臉,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明明四下都是穿堂風,卻緊張得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手摁在後背的窗棂邊,粗糙的水泥壁磨得她指腹隱隱作疼,可她卻隻感受到了疼痛後的灼熱感。


滾燙一路抵達喉口,簡幸不由自主咽了咽喉,“嗯”一聲:“是我。”


徐正清隻拿手機照了簡幸一下,隨後察覺不太禮貌便晃開了,手機收進口袋,他看著簡幸貼邊站在窗口,疑惑往裏看了眼,“怎麽還沒走?有事?”


簡幸快速說:“放個東西。”


“哦,”徐正清沒接著打聽,大概也沒什麽興趣,他看了眼外面,說,“你還不走?”


簡幸的心跳頻率在這一秒達到最高,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隨意,甚至像姥姥說的那樣有些糙的人,可偏偏在徐正清面前,她連聲音的高度和音色都控制得和平常不太一樣。


她努力把聲線壓得自然又平和,說:“走,這就走。”


“那一起吧。”徐正清說著又掏出了手機。


手機光很弱,甚至還不如頂頭的月光,可當徐正清把光照在簡幸面前的時候,簡幸茫然慌措了一晚上上的心,忽然滿了起來。


這光,是他借給她的。


她不想還了。


哪怕往後餘生,她頭頂再無溫柔月光。


“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樓道裏,徐正清忽然開口。


“沒,是我嚇到你了吧。”簡幸想起剛剛,還是覺得羞恥,縱使樓道黑暗,她也不敢看他,隻能低著頭,任由羞恥染紅耳根。


徐正清輕笑了一聲,挺自然說了句:“那扯平了。”


這話說得輕松中帶著一點熟稔的親昵,簡幸說不上心裏具體什麽感覺,隻是感覺整個人好像輕飄飄的,唇角也忍不住往上揚。


她低低應了一聲:“嗯。”


樓道很空,隻有他們兩個,腳步聲或重或輕,回音陣陣。


因為回音,他們的每一次對話都好像重複了很多次。


簡幸覺得好神奇,今天一整天都好神奇。


不,是考進和中以後的每一天,都好神奇。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旁邊這個人。


簡幸沒忍住,假裝慢半拍地落在了徐正清身後。


他們身高有別,借著臺階,簡幸勉強和徐正清差不多高,她在黑暗裏並不能看清什麽,但卻舍不得移開眼睛。


她真的……好喜歡他。


可是這所學校,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她一樣喜歡他。


而因為他太優秀,喜歡他都變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簡幸想著,垂下了目光,視線不經意落在低處,借著若隱若現的光,簡幸看到徐正清手裏好像拿的有一本書。


她沒來得及問,兩個人已經走出了教學樓。


徐正清先開口:“我去書店還本書,你先走吧。”


簡幸忙說:“好。”


徐正清拿著書隨意朝她揮了揮說再見,簡幸想沖他笑笑,卻不想徐正清下一秒就轉過了身,簡幸揚起一半的唇僵住,隨後又慢吞吞繼續揚起,然後很小聲地說了句:“晚安。”


徐正清轉身的時候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十點多了,他不確定書店關沒關門,隻能加快腳步,直到看到書店方向隱隱有光傳來,他才放慢腳步走過去。


卷簾門拉了個頂頭,徐正清推開玻璃門進去,看到櫃臺處有個阿姨在收拾東西,他走過去打聲招呼,“你好,還書。”


看對方忙,他也沒多說,很嫻熟地打開登記簿,翻了一頁找到自己那一欄畫上對號,把書放在了櫃臺上。


太晚了,他沒再逗留,轉身走了,推開門才看到旁邊閃著星火,偏頭看一眼,被這人發型逗樂了。


“你就這麽回來的?江爺爺沒把你拆了?”


徐正清話音剛落,書店傳來阿姨的聲音,“別深,別老抽煙!”


江別深扭過頭,嘴裏叼著煙,含糊不清應了一嗓子,“知道了。”


徐正清在江別深收回目光時朝他豎拇指,江別深哼笑一聲:“你跟我裝什麽裝。”


他說著從腳邊抓起煙盒往徐正清懷裏扔,徐正清伸手抓住,笑說:“不了,我一會兒還回家呢。”


“哦,”江別深看都不看他,“滾吧。”


徐正清和江別深屬於爺爺那輩的世交,倆人一個院長大,江別深比他大六歲。


按理說,差倆代溝的人不該成為朋友,但大概是徐正清從小就比同齡人成熟,而江別深則相反的原因,倆人居然硬生生處成了“忘年交”。


三年前,江別深上大學,逢年過節才會回來,偶爾不回來倆人就抽空在QQ上聊兩句。


江別深這次回來的原因徐正清也聽說了,他像江別深一樣往旁邊一蹲,說:“怎麽還混到局子裏了?”


“大人的事小孩別管,”江別深說,“做你的試卷去。”


徐正清“嘖”了一聲:“我還真不願意搭理你,肄業大人。”


江別深扭頭眯眼看他。


徐正清笑了笑,“真休學啊?”


“昂,”江別深說,“老頭子讓我在家閉關一年。”


“那你倒是回家啊。”


“回屁,這裏就是我家,”江別深說,“以後我就在這兼職,下次還書早點來聽到沒。”


徐正清扭頭看他,“那書是給我舅借的,你怎麽不訓他去。”


“學校裏禁止攀親戚,喊徐長林老師。”


徐正清懶地理他,起身走了。


江別深看著少年愈發挺闊的背影,抖了抖煙灰喊了一聲:“小徐。”


徐正清無奈回頭。


江別深最樂意看徐正清這表情,咬著煙樂了半天問:“那書你給你舅借,自己就沒看兩眼?”


“沒時間。”


徐正清說完隨便揮揮手,轉身走了。


和中成為重點高中不單單是教育資源足夠優秀,設備上也足夠人性化,比如學校大門口二十四小時亮著LED燈,上面顯示的是北京時間。


此時此刻,2009年8月31日,22點22分。


接近淩晨了,風裏也漸生了涼爽,簡幸蹲在教學樓門口的花壇旁邊,一下一下揪旁邊的小草,時不時扭頭看一眼書店的方向。


第不知道多少次扭頭後,簡幸終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排列有序的路燈下,他身影被拉得很長,偶爾走到路燈下,能看到少年俊朗的面龐,偶爾走到路燈間隔的黑暗裏,又顯得有些生人勿進。


可就是這一明一暗,簡幸仿若在看一部無聲的電影。


燈光暖黃,一筆一筆勾勒了十五歲的溫柔和孤獨。


他一步一步,踏光而來。


他從來都不缺觀衆,可此時此刻,好像天地之間,她是他唯一的傾慕者。


簡幸猜測時間可能不太來得及,所以隻是匆匆看到徐正清出了校園便往書店跑。


風裏有泥土的氣息,更多的是油墨的味道。


這好像是每所學校獨有的味道。


晚上跑起來氣息沖擊得更濃烈,簡幸知道自己大可以慢慢來,大不了明天再去借,一本書而已,不見得就真的那麽受歡迎。


可萬一呢。


萬一她錯過了,她大概要後悔一輩子。


她沒有非要執拗地看那本書,她隻是想守住今天這神奇的一天。


最好能完整地畫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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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氣喘籲籲跑到書店,書店的玻璃門關了,卷簾門拉了一半,簡幸愣了愣,有些慌亂地跑過去。


她扒著門縫往裏看,額頭急出了汗。


“你好,有人嗎?”她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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