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起你記住,無論什麼封號,你都是你父皇的嫡長子,隻要你立身正,待皇上忠孝,待手足友愛,待臣民仁厚,那個位置就是你的。”
徐皇後神色平和,聲音慈愛,頹然坐在椅子上的魏暘看著自己的母親,心中雖然仍舊委屈,那絲絕望卻漸漸地消失了。
母親說得對,他是嫡長子,即便他無功,隻要無過,父王就不好越過他去立別的兄弟。
李側妃這邊,兒子封了王爺,女兒做了公主,就連女婿一家也有了爵位,李側妃該高興的,隻是她看著手中冊封自己為“麗妃”的詔書,越看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
“娘娘,封妃是喜事,您怎麼皺著眉頭?”
身邊的嬤嬤已經改了稱呼,好奇地問。
曾經的李側妃如今的麗妃點點自己的詔書,對她道:“郭氏封賢妃,崔氏封淑妃,溫氏封順妃,賢淑就不說了,順也是誇贊女子恭順的,唯獨我封的是麗妃,與品德無關,你說,皇上是不是故意的?”
嬤嬤當然要撿主子愛聽的說:“麗也是誇贊女子的呀,像麗質慧心,是說女子品貌兼備,更何況娘娘本就是五位娘娘中最美貌的,皇上給您的封號特殊一些,也是昭告天下他對您的寵愛是獨一份的,您說是不是?”
麗妃就想到了她與表哥年輕時候的那些濃情蜜意,好吧,真是這樣的話,“麗妃”確實是個好稱號。
澄心堂。
三爺封王,夫人也封了王妃,澄心堂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的,前三年大家心裡有多忐忑,現在就有多高興。
金盞、銀盞不停地朝殷蕙叫“王妃”,很快就習慣了這個新稱呼。
而這一切對殷蕙來說,都是曾經經歷過的,差別就在於,上輩子隻有她與衡哥兒在家裡等著魏曕來接他們,現在啊,她身邊還多了一個循哥兒,一個寧姐兒。
“娘,爹爹什麼時候回來?”衡哥兒對那一堆冊封沒什麼感覺,隻惦記著離家快兩年的父親。
金盞笑盈盈地道:“世子該改口叫父王啦。”
衡哥兒聞言,臉色一沉。
Advertisement
虛八歲的衡哥兒早已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總是掛著笑容,從先帝駕崩到戰事結束的這四年裡,王府裡的孩子們雖然被長輩們瞞著外面的大事,但總能從父母或丫鬟太監們口中聽到些消息。所以,衡哥兒知道爹爹跟著祖父去打仗了,知道爹爹隨時都有可能受傷。
爹爹那麼危險,衡哥兒怎麼可能依然無憂無慮,他開始關心戰事,開始對朝堂大事感興趣,本朝的先生們不許他們討論,衡哥兒就自己翻看史書,遇到不懂的就去請教先生們。
心裡的事情多了,再加上與其他堂兄弟們偶爾也會有爭執,衡哥兒迅速收斂了孩子天性,沉穩有度,越來越有皇孫的風範了。
一個皇孫,在思念爹爹的時候,又怎麼能容許一個丫鬟在旁邊指教他如何稱呼?
因為金盞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鬟,衡哥兒才隻是擺出冷臉,換個人,他會要對方掌嘴。
金盞其實是知道衡哥兒的脾氣的,因為今天太高興才忘了本分,此時見衡哥兒冷臉,金盞忙屈膝賠罪。
殷蕙:“好了,你先下去吧。”
金盞行禮告退。
殷蕙看看並排站在她面前的衡哥兒、循哥兒,再看看坐在榻上認真拉扯九連環壓根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女兒,柔聲對兒子們道:“京城離這邊太遠,爹爹與四叔要走很久,可能還要再等半個月吧。”
衡哥兒:“那我們都要搬到京城去住?”
殷蕙:“是啊,以後京城就是咱們的家了,不過咱們一大家人要分開住了,皇祖父與祖母她們住在皇宮,大伯父他們一家住在端王府,二伯父一家住在楚王府,咱們住在蜀王府,四叔一家住在湘王府,五叔住在桂王府。”
她故意說得這麼細,好讓孩子們記住伯父叔叔們的封號。
衡哥兒垂眸默記,六歲的循哥兒繼續發問:“蜀王府大嗎?”
殷蕙笑道:“沒有這裡的王府大,但比咱們澄心堂大多了,循哥兒可以有自己的院子。”
循哥兒馬上抱住衡哥兒的胳膊:“我要跟哥哥一起住。”
殷蕙揉了揉他的腦袋瓜。
魏曕在外奔波的這三年,正是循哥兒開始記事的時候,循哥兒與爹爹相處的時間太短,反倒是天天跟著哥哥去學堂讀書,哥哥保護他不被堂兄們欺負,哥哥陪他一起完成功課,哥哥陪他去花園裡玩,可以說,循哥兒最喜歡的人就是哥哥,連娘親都要遜色哥哥一些,畢竟,娘親有好多事要忙,還要照顧愛哭的妹妹。
衡哥兒看看弟弟,並不介意跟弟弟住在一個院子裡。
魏曕兄弟倆還沒到,王府各院已經在徐皇後的吩咐下提前收拾了起來。
因為大事已成,殷蕙雖然還不能出府,管事周叔、殷家、廖秋娘卻能往裡面送信了。
殷墉捐銀、籌備糧草都是功勞,永平帝登基後,賜封殷墉為濟昌伯,爵位世襲罔替,殷阆為世子,祖孫倆也都有了官職。
廖秋娘那邊,她的公公封了侯,她爹廖十三也封了伯爺的爵位,高官厚祿。
不過,廖十三要去秦地任守邊大將,所以廖秋娘要單獨跟著馮家去京城住。
殷家要去京城的,家裡也在收拾行囊,與殷蕙約好進京後再見。
周叔來信,是問殷蕙準備如何處理平城這邊的產業。
殷蕙給周叔寫了一封回信,讓他繼續留在平城,上輩子公爹似有遷都平城之意,殷家的產業根基也都在平城,與其去金陵跟當地的權貴們搶田地鋪子,不如守好平城這邊的。
商人本性,有一瞬間,殷蕙冒出了趁現在平城田地便宜多置辦一些的念頭。
但下一刻她就放棄了,她已經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了,過猶不及,不能太貪。
殷家就是個例子,錢多到成了燕地首富,最後還不是都上交了朝廷?
周叔同樣是個精明的人,殷蕙特意在回信中交待周叔,保持現狀就好,不可佔戰亂的便宜。
信都送出去,殷蕙就開始盯著下人們收拾行囊了。
九月二十這日,新封的蜀王、湘王殿下終於進了平城。
第112章
魏曕、魏昡騎馬進平城時,還是清晨。
他們回來走的水路,昨夜抵達碼頭,臨時找家客棧休息了一晚,今早天未亮就往平城跑。
都是有妻有兒的,上次回來還是去年三月,一晃又是一年半,如何不想?
進了城,兄弟倆放慢速度,免得撞到街上百姓。
騎馬就夠顯眼了,二人還都穿著王爺蟒袍,有反應快的百姓突然激動地叫起來:“王爺,是王爺回來了!”
這下子,所有百姓都忘了手頭正在做的事,齊齊地朝兄弟倆望過來,就算他們不認得蜀王、湘王,也知道之前隻有這兩位跟著永平帝出徵了,其他三位還都在平城的王府裡住著,一時間,“蜀王千歲”、“湘王千歲”的呼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永平帝就藩平城,也最受平城的百姓擁護,早前永平帝登基的消息傳來,平城的百姓們個個都笑,比過年還高興。
魏曕穩坐馬背,面容清冷堅毅,魏昡就愛笑,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有小販熱情地跑過來送吃食,魏昡也彎腰接了,直到雙手拿不下了,再把之前收的分給別的百姓。當然也有人去魏曕那邊獻殷勤,可惜魏曕搖頭不肯收,大家就趕緊跑到魏昡這邊。
等穿過主街,兄弟倆周圍才冷清下來。
魏昡咬口手裡的大肉包子,咽下去後對魏曕道:“三哥,這才進城我就有種回家的感覺,瞧瞧這邊的百姓多喜歡咱們,不像金陵,咱們一出門,百姓們目光閃躲,仿佛咱們會吃人似的。”
魏曕:“別在外面說這些。”
兩地百姓對父皇的態度肯定不一樣。戰事期間,平城的百姓會替父皇守城,對金陵的百姓們而言,父皇的大軍卻是從外面攻進來的,城內的百姓深受戰亂之苦,再加上魏昂做皇太孫、新帝期間拉攏的民心,父皇這才剛登基,還需要時間慢慢挽回來。
三哥素來穩重,魏昡點點頭,吃完包子,他又拍拍胡須,靠近魏曕問:“三哥幫我看看,胡子上沒沾東西吧?”
魏曕真不想替兄弟檢查這個,但還是仔細打量兩眼:“沒有。”
魏昡笑了,看看三哥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下巴,嘖嘖道:“三哥真是的,前兩年也沒見你注意儀容,結果快見到三嫂了,你就偷偷在船上把胡子修了,人家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原來三哥對三嫂也是如此。”
魏曕目視前方,解釋道:“我是怕七郎不認得我了。”
魏昡露出一個看破不說破的笑容,與七郎有什麼關系呢,前年冬天他們回府,次日三哥的胡子就不見了,肯定是三嫂不喜歡。
越靠近王府周圍闲人越少,兄弟倆放馬疾馳,很快就到了東華門外。
侍衛們打開城門,兄弟倆下馬,明明東六所離這邊最近,兄弟倆卻還是要先去拜見徐皇後。
徐皇後猜到他們這幾日就該到了,聽丫鬟來稟報,徐皇後笑道:“快去知會各院。”
家人久別重逢,是大喜事。
徐皇後先到廳堂見二王。
魏曕、魏昡齊齊跪到她面前,拜見嫡母皇後。
徐皇後走過來,剛要扶起他們,卻眼尖地發現魏昡的側頸上有道傷疤。
脖子那麼脆弱,這傷無異於閻王爺與魏昡擦肩而過,而魏昡今年才二十二歲,真出了事……
徐皇後眼圈一紅,一手扶起一個,感慨道:“這三年辛苦你們倆了,身上受了不少傷吧?”
兄弟倆站起來,個個都比徐皇後高出一頭,然而來自嫡母的關心與柔情亦讓他們想起了戰場上的幾番兇險,魏曕年紀大些穩得住,魏昡的眼圈也紅了,卻又裝出輕松的樣子道:“都是皮外傷,早沒事了,母後不用擔心。”
徐皇後摸摸他脖子上的疤痕,再去看魏曕。
魏曕安撫道:“兒臣真的沒事。”
魏昡馬上拆他的臺:“三哥的傷都在身上,衣裳擋著呢。”
徐皇後轉身拭淚。
魏昡趕緊上前,說些喜事,哄得徐皇後重新露出歡顏來。
沒多久,離得最近的四妃相繼趕到。親娘對兒子的思念牽掛又不一樣,郭賢妃直接拉著魏昡細細打量起來,雙眼湿潤,溫順妃也想拉住自己的兒子,卻又擔心兒子不喜這般親密,便隻是站在魏曕對面,她管得住自己的腳,管不住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
魏曕取出袖中的帕子,遞給母親。
這麼一個舉動,溫順妃便覺得十分慰藉,一邊擦淚一邊笑,漸漸平復下來。
又過了一刻鍾左右,東六所的兄嫂孩子們終於也趕來了。
魏曕站在廳堂,側身朝外望去,看到了大哥一家、二哥一家,看到了牽著八郎快步走來的四弟妹、三妹,跟著才是殷氏與孩子們。衡哥兒、循哥兒乖乖走在殷氏身邊,五弟魏暻走在最後面,懷裡抱著一個女娃娃。
魏曕的目光,緊緊地落在了那女娃娃身上。
女娃娃也就周歲模樣,頭發長得很好,在頭頂扎起一個小揪揪來,用粉色的發帶系住。她的臉白白淨淨,肉嘟嘟的圓潤可愛,她還長了一雙酷似殷氏的大眼睛。
毋庸置疑,這就是他的女兒。
“爹爹!”
衡哥兒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直接撲到爹爹身上,克制地走過來,抬起頭,仰望高大的父親。
循哥兒站在哥哥身後,眼裡沒什麼思念,倒是充滿了好奇與探究,見爹爹看自己,循哥兒臉一紅,這才緊張地喚了聲“爹爹”。
魏曕便知道,小兒子也不記得自己了。
這裡人多,魏曕將兩個兒子帶到身邊,分別摸了摸他們的頭。
魏暻笑著走過來,對懷裡的寧姐兒道:“爹爹回來了,寧姐兒快叫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