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不是很喜歡他,用這種方式委婉而重復地告訴他,那張合約總要結束的。


  直播採訪結束,多少人魚貫而入,此刻便有多少人魚貫而出,隻剩下商邵一人坐在這間會客室的椅子上。


  品牌總監摸不清他脾氣,也距離他層級太遠,平時根本打不上交道的,此時誠惶誠恐地問:“邵董,今天的掃樓活動結束了,您要不要去送一下應小姐和媒體們?”


  他眼前的男人始終垂著臉,肘立在桌沿的那隻手支著額頭,隻是很淡漠地揚了下指尖:“讓金淵民去。”


  “好的。”


  人走空,滿室寂靜。


  就連辦公區內的喧囂,也漸漸落了回去,看熱鬧的員工們回到了工位上,鍵盤的敲擊聲密集地墊在商邵一次緊過一次的呼吸中。


  他的心髒也一陣緊過一陣。


  玻璃門再度晃動,這一次闊步而出的身影隻有單獨一人。


  黑色呢子大衣掛在椅背,他隻穿了襯衣馬甲,步履是整個勤德從沒人見過的匆忙。


  他甚至由走至跑,喉結緊著,目光緊著,完全失了分寸地跑向電梯間,繼而不顧一切地按著下行鍵。


  有什麼用,他又不知道應隱的車停在哪一層。


  司機送他至應隱那棟市郊別墅,門鈴久響不應,十分鍾後,商邵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房子裡沒人。


  是他過來得太早了?司機走了近路,還是她在路上發生了事耽擱了?


  想至此,終於有了充沛的理由給她打電話。


  “你在哪?”他吞咽,呼吸屏成深沉焦躁的一線,“還沒到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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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幾天沒住那邊。”應隱有些意外:“商先生,你在別墅?”


  她還這樣叫他“商先生”,讓商邵意外。


  “我在這裡,剛到。”他指尖掐著沒點燃的煙管,“那你最近住在哪?”


  應隱略了過去,徑自說:“那我回來,要麻煩你等半小時。”


  “應隱。”


  “嗯?”


  “我回來晚了嗎?”


  應隱一絲磕絆也無,不經意地淺笑一陣:“沒有啊,不是原來說二十三號麼?提前了三天,我都嚇一跳呢,怎麼做到的?”


  商邵沉默著,“砍了一些不必要的行程,少睡了幾個小時。”


  “好辛苦。”應隱勾一勾唇。


  “你剛剛說的算了……”


  “商先生,我進電梯了。”應隱冷不丁打斷他:“信號不好,回去再說?我聽不清。”


  她頭一次率先掛了電話。


  程俊儀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張唇,剛想說上幾聲,應隱卻閉上眼,疲憊地說:“別問。”


  俊儀便什麼也沒問,隻是送她到了家。


  商邵沒有在車裡等,隻是沉默地站在路燈底下。他身上隻帶三支煙,因此最後一支如此珍惜,遲遲沒敢點燃,被指尖掐得軟爛,露出裡頭暗黃色地煙絲。


  “上我的車。”


  應隱很順從地換乘,沒坐他腿上,規規矩矩地繞到另一側。


  擋板升上,他牽住她一隻手。冰涼涼的。


  他摩挲著她的腕骨,沉了聲問:“怎麼不坐過來?”


  “商先生,我身體不方便。”應隱為難地說,“那樣不健康……”


  商邵怔住,幾乎是錯愕。


  一陣極罕見的茫然從他眼中掠過,他皺眉,神色復雜地盯著她:“應隱,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應隱垂下臉,刻板地玩著外套袖口:“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你每次……”


  “我喜歡你坐我腿上,是因為我喜歡你,喜歡抱你,不是為了……”


  那兩個字有點難堪。商邵沉著臉,艱難地啟齒:“不是為了玩弄。”


  應隱點點頭:“知道了。”


  商邵扣著她手腕,用了些力氣,在行車途中,堅定地將她拉到了自己懷裡。


  應隱的膝蓋在中控上磕了一下,但還好不疼,隻是姿勢別扭,她不得不跪著調整好,側坐到商邵腿上。


  懷裡沉甸甸的感覺充實而充滿安全感,商邵深呼吸,不由自主地抱緊她,將臉埋在她的頸窩。


  連日的疲憊和不安,都在這一刻被撫平。


  “你剛剛採訪時說的……”他捏她的掌心,又將她的手指握緊,“是不是在對我說?”


  “不是。”


  “你是在對我說,你沒有那麼喜歡我,所以讓我算了。”


  應隱像聽到天方夜譚。她怔一怔,哭笑不得的模樣,商邵看不見。


  “當然不是,商先生——”


  “你就算真的沒那麼喜歡我,”商邵打斷她,停頓一瞬,面無表情而沉穩地說:“我也不會算了。”


  應隱驀然覺得心口酸澀,那股酸澀直衝鼻腔,讓她天靈蓋都疼。


  “商先生,你這樣說的,我會誤會你很愛我。”她酸楚地說,“我會當真。”


第57章


  女革命者的試鏡要重新開展,但隻針對應隱一人開放。


  試鏡現場,坐著總監制慄山、導演謝不揚、選角導演餘長樂,以及所有佔大頭出品方的代表。宋時璋也在當中。


  應隱一一問候,將新的試鏡片段演繹一遍。沒什麼翻車的餘地,她發揮完美,沒給這些人留下挑刺的餘地。


  “我看……”慄山抱臂環胸,靠在折疊椅上:“就這麼定了?”


  謝不揚是他曾經的副導演,也算是學生,自然是聽他的,餘長樂一早就投票給了應隱,也沒有異議。剩餘的資方代表,雖然各個心懷鬼胎,但利益點不在這個角色上,因此也沒有發難。隻剩下宋時璋。


  他是最大的出品方。


  他沉默很久,也沒人催他,直到五分鍾後,他才首肯:“就這麼定了。”


  散場,幾人都從階梯教室緩緩而出,宋時璋落後一步,等應隱跟謝不揚聊完了檔期,他才叫住她:“小隱。”


  應隱禮貌點頭,面上含笑:“宋總,好久不見。”


  “你又贏了我一回。”


  應隱回得滴水不漏:“宋總謙虛了,工作而已,有什麼輸贏的?誰合適誰上了。”


  宋時璋看她的目光絲毫未變:“你看上去不是很開心。”


  應隱還沒到跟他訴衷腸的可憐地步,微揚了下唇:“開不開心的,也不是給外人看的。”


  “你生日的通稿,不是我安排的。我沒有那麼掃興。”他冷不丁說。


  都過去快一個月了,應隱幾乎忘了那通稿寫的什麼,沒想到他還惦記。


  “如果我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告訴我,或者多擔待,邵董那邊……”宋時璋最終客氣委婉地說。


  應隱明白過來,目光流露出復雜和一絲哭笑不得:“你怕得罪他?”


  “我在他身上有所圖,所以當然是怕得罪他。”宋時璋並不避諱,也不惱怒。


  識時務為俊傑,硬梗著脖子的是愣頭青,宋時璋是白手起家,豁得出去拉得下臉,低人一等不丟臉,賺錢才是要緊。


  “宋總高看我了。”應隱笑了笑,“我在邵董心裡沒那麼重要。”


  宋時璋對她這句話不置可否,陪她自階梯教室走至走廊,要送她去電梯間。


  這裡是他公司的辦公樓,送她出門,也是地主之誼。


  其餘主創還有會要開,都先行移步會議室了,應隱顧慮著跟他畢竟傳過緋聞,客氣請他止步:“我的助理就在外面休息室,宋總不必送了。”


  說話間,一行人剛好從電梯間出來。


  約有四五個,當首的身材肥壯,半長卷發花白,穿一雙黑布鞋。


  應隱認出來,他是近些年北上的港資代表之一,姓劉,早年間曾是著名的武行演員,如今在香港電影制作協會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一串隨行人員,其中一個個子瘦削的女人,十分眼熟。


  應隱在片場浸淫十數年,每天要跟數不清的劇組師傅打交道,不得不練就了一身記人的本領。


  正思索在哪裡見過時,那個劉姓港資大佬已經停下了腳步,跟宋時璋打起招呼來:“巧了不是?”


  宋時璋一派倜儻作風,一邊笑著握手上去,一邊拍拍他肩膀:“我剛說送應老師下樓,慄導和不揚已經在會議室等著了。”


  他既然提了,應隱走不成,隻能摘下帽子,勾下口罩,對一行人熟練而甜美地微笑。


  幾人就著這部主旋律電影寒暄片刻,又默契而自然地互相道起別來,唯獨那個個子瘦瘦的女人落後一步。


  “劉生,我跟應老師說兩句話。”她自來熟的模樣。


  港資大佬派頭很足,對她倒很和顏悅色,點點頭應允了,跟宋時璋補充介紹:“新來的法務,於小姐,這可是倫敦政經的博士高材生。”


  “過獎了,”這位於小姐很經得住誇,且熱情大方毫無扭捏姿態:“是劉生慧眼識我。”


  她的聲音比她的臉更有辨識力,清脆鏗鏘,能去法庭上激辯的那股力量感,讓應隱想到歐美那些經常上電視演講的政客。


  她想起來,上次見,是香氛活動後的下午茶酒店裡,她正在跟她的未婚夫看宴會廳。


  她……認識她嗎?


  宋時璋送他們一行去會議室,電梯間隻剩兩人。


  “你是……?”


  “應小姐貴人多忘事,我們上次見面也是在電梯口,你說巧不巧?”她說著,伸出一隻手,在眼前比劃著遮了一下:“你上次戴口罩,說實話還真認不出來呢。”


  應隱微蹙了下眉。她不喜歡自說自話的人,因此沒寒暄,隻冷淡地等著她的下文。


  “幸會,我叫於莎莎,是劉琮公司的法務代表。”


  “你好。”應隱禮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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