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謝音樓微微張嘴巴,剛要跟著念,車外又一驚雷響起,嚇得她全身猛地跟著顫一下,再次睜開眼時,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明,不再是車內,也沒有雨景。


  “音樓。”


  傅容與將她倒在長椅上的身體扶起,自身則是半跪在地上,手掌冰涼貼著她的臉蛋,見是醒了,異常沙啞的語調裡似松了口氣:“怎麼睡在這。”


  謝音樓半天才回過神,下意識握住他修長腕骨,問:“你弟弟——”


  “已經度過危險期。”傅容與守在手術室前半宿,雙目充血,俊美的臉龐瞧著像是削瘦不少,視線往下看,是他那一身血跡的襯衫。


  因為這個,傅容與很克制沒去抱她,怕她沾了血氣,不吉利。


  謝音樓此刻腦子有點亂,夢裡和夢外險些快分不清,沒有細想,下意識地說:“那好,我,我先出醫院透口氣,這裡好冷。”


  剛彎腰起身,又猛地直直盯著傅容與這張臉,盯著人的眼睛近距離都不帶眨一下的。


  “方才是被夢魘了,這麼看著我?”


  謝音樓聞著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味,半響後,才逐漸地冷靜下來說:“沒有夢魘。”


第53章


  傅容與先帶她回到別墅,摸著手腳都冰涼的很,就先到浴室泡個熱水澡,把心神不寧的謝音樓一身衣裙脫了,扔在白色浴缸外,用熱水淋著她雪白肩頭。


  體溫順指尖一點點升高,直到被白色純棉的浴袍裹緊身體時,謝音樓曲起手指忽然覆上他的額頭,借著玻璃窗外的微光,她循著夢裡的記憶清晰畫面,輕柔地在他年少時落過傷的位置摩挲著。


  謝音樓漆黑的眼珠幹淨純粹,透過他像是看別的東西,熟悉得讓傅容與身軀僵住,抬起修長冷白的兩指遮住她的眼睫:“音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謝音樓沒說話,白皙的手將他的脖頸抱住,指節發白,過了會無聲地滑向男人肌肉線條緊繃的背部,傅容與那件襯衫早就扔垃圾桶了,渾身什麼都沒穿,體溫比她還低,沾著水珠的肌膚看上去已經沒有陳年舊疤。


  奇怪的是,她胸口湧入了千絲萬縷的疼,好似能描繪出他這具血肉之軀,曾經都受過那些傷,輕抖的睫毛狠狠閉了閉,將情緒調整好後說:“陪我睡會……十分鍾,就十分鍾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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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容徊還在醫院躺著,她知道傅容與回來待不久的,抬頭望著他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私心想讓他能躺下片刻,哪怕是十分鍾。


  謝音樓用白嫩臉蛋,溫柔貼著他下顎,聲音壓得低軟:“我害怕。”


  傅容與沒拒絕,恰好窗外也下雨,白天黑夜瞬間跟沒了界限似的,主臥不開燈,四周昏暗的厲害,他先將厚厚的窗簾都給拉上,才折回床邊將謝音樓連人帶被子的摟到懷裡。


  謝音樓烏錦般的長發披散著,纏纏繞繞在鎖骨處,她將自己緊緊貼著男人溫熱胸膛前,片刻功夫不到,便感知到傅容與睡著了,俊美的臉輪廓隱在半暗裡,眉骨是皺得很深。


  她實際上毫無睡意,睜著漆黑的眼睛失神盯著,記憶裡的傅容與年少很瘦,面容異常的精致,也很白,骨子裡透著貴公子才有的心高氣傲。


  如今的傅容與,即便被從雲端拉到了陰暗泥濘裡,仔細端詳下還是能找到當年幾分耀眼的影子,特別是那雙家族遺傳下來的琥珀色的瞳眸,都是她所喜歡的。


  謝音樓將那個夢,一點點掰開揉碎著回憶,活像是要將這些都重新根深蒂固的植入心底。


  十分鍾時間很快就到,在傅容與起身時,她閉眼假裝熟睡,棉被沿著男人腹肌滑落,結實分明的胸膛隱在暗色裡,能感覺到他動作刻意放的很輕,將一套幹淨的襯衫西裝拿過來穿。


  隨著男人腳步離開這間臥室,空氣中連那股雪松氣息都淡到所剩無幾。


  謝音樓裹緊被子躺了會,腦海裡惦記著事,是怎麼也睡不著,隱約聽見安靜的別墅樓下有響動,她索性起床,依舊穿著那身白色純棉的浴袍走出去。


  寬敞清冷的客廳裡,是邢荔,她在整理傅容徊木質休息椅上的盲文書籍。


  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玻璃茶杯,那聲響,就來自這裡。


  謝音樓看她撿起碎片將手心割傷,連忙走過去:“邢荔,手流血了,別撿了。”


  邢荔已經換過衣服,也畫了精致濃妝,跟昨晚判若兩人,她好似察覺不出一絲痛覺,任由鮮血沿著指側肌膚滴落,直到謝音樓拿紙捂住,啟唇低聲說:“你這樣痛,容徊要是知道了,也會跟著痛的。”


  謝音樓的氣息很像那種安定又神秘的薔薇,很輕易讓人精神放松下來。


  邢荔坐在了地毯上,視線顫抖著低垂,看著止血的手指,豔麗的唇勾出諷刺的笑,笑這命運,也笑自己:“傅容徊總說自己是累贅,死了一了百了最好……但是他好像從來沒想過,沒有他,傅總那十年該有多孤寂難熬,沒有他……我剛步入社會就被那些開發商騙去做情婦了。”


  是他,把她人生中最陰暗的一面抓住了,讓她庸俗不堪的世界裡隻有光照亮。


  但是老天爺欺善怕惡,就是不讓傅容徊好好活著。


  邢荔的眼角是通紅的,看到謝音樓清澈見底的幹淨眼眸,照得她這副模樣越發的慚愧不如,抬指抹去快溢出的細碎淚意,假裝在整理臉頰旁邊發絲:“抱歉,情緒有點失控。”


  謝音樓輕聲搖頭,安撫道:“沒關系的邢荔。”


  誰都有崩不住的時候,邢荔坐了會,扶著冰涼膝蓋起身:“謝小姐,你有空嗎,陪我去個地方吧。”


  ……


  邢荔想要去的地方是觀音禪寺,親自為醫院裡的傅容徊求平安符。


  寺裡的香火很盛,據說求福很靈驗,傅容與在這點過長明燈,所以邢荔來的時候,是輕車熟路的,被和尚引進了萬佛堂殿內。


  謝音樓慢步跟在後面,卻遲遲沒有踏進去,而是在長廊站著,纖細的身影安靜得如一尊白玉雕塑。


  她很少來寺廟這種地方,隻有好幾年前謝忱時犯事被爸爸送到廟裡清修半年時,她才跟著來過,也隻是止步在院外的。


  倒沒有什麼特別原因,隻是會覺得胸悶,像透不過氣似的。


  謝音樓本能地避著,抬眼透過數米高的木雕窗戶縫隙,能看見殿內牆壁上的滿天神佛雕像,像是在遊神想著什麼。


  她耳邊,忽地跟響起一聲聲熟悉的笑音般,是她的。


  “芙蓉魚,容與哥哥……我不想練琴了,學了好久還是彈錯了,你笑?不許笑,芙蓉魚!別人可以笑,就你不能笑!”


  “容與啊,小柿子熟了,老師清早就拿老花鏡在樹下數,我想吃。”


  “我二妹身上有逆骨,我爸都沒用戒尺往死裡打,你智商這麼高,連老師都說要不是收了我這個關門弟子,他一定也收你做顏家的小徒弟,你爸耍酒瘋起來好狠啊,又把你後背抽的都是血,他瘋啦!”


  “傅容與,我二妹每次在學校惹禍,我爸爸都會低調的給學校捐一棟樓,好不好笑?”


  “容與哥哥,你不笑,是又疼了嗎?”


  “今天上課,我問老師……如果你還有一個身份,是謝家未來的準女婿,你爸爸是不是就不敢動你了。老師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還太小。”


  “傅容與,我跟爸爸去廟裡捐獻香油錢,下雨,香客都躲在亭子裡避雨,我偷偷的溜進觀音菩薩殿裡,給你求了個平安健康的護身符,沒有人知道,隻有菩薩知道。”


  ……


  謝音樓如同大夢一場回過神,茫然失措的情緒還沒從眼底褪去,看到邢荔不知何時已經從萬佛殿內出來,拿著個小盒子,裡面是用暗紅色繩子穿起來的平安符。


  她看謝音樓站在廊上安靜不動,走到跟前叫了聲:“謝小姐?”


  謝音樓指尖顫抖了下,徹底清醒過來,方才她耳邊好像聽到了年少時自己的聲音,又不太確定是聽到,還是腦海中突然就記起了。


  回去的路上,她多半都是安安靜靜著的,在想著,似乎和傅容與的羈絆比想象中還要深。


  邢荔求完平安符就往醫院趕,在重症病房內,醫生剛給還在昏迷虛弱的傅容徊檢查完各方面身體情況,四周很安靜,白紗的窗簾被掀開,讓陽光都透進來。


  謝音樓站門邊,看著邢荔將暗紅繩子系在男人蒼白纖瘦的腕間,似乎又意識到這樣治病時就不方便,便重新解了下來,給壓在了柔軟枕頭下。


  整個過程中,邢荔的情感是收起的,對他像是對待神明一般,不敢有雜念。


  謝音樓看了半響,肩膀感覺到略微的重量,側眸看去是傅容與,他顯然是剛從主治醫生那邊回來,用骨節碰了碰她被醫院冷氣吹得發涼的臉蛋:“臉色差的厲害。”


  明明滿身疲憊的是他,反而正經說教起她來了。


  謝音樓無聲伸手抱他,微蜷了指尖輕輕刮著他西裝冰涼的面料。傅容與是不願意讓她在醫院這種冰冷且充滿消毒水味的地方久留的。


  等傅容徊終於轉醒來,沒說上兩句話,他就先安排邢荔在病房陪著,親自帶她離開醫院。


  “傅容與,我現在不想回去……陪我走一走吧。”


  謝音樓見醫院旁邊有一排枝葉繁茂的黃槐樹街道,便指向那邊,主動地扯著他的衣袖,兩人今年相識以來,似乎就沒有這樣悠闲的逛過。


  街道兩旁都是煙火氣很濃鬱的店鋪,售賣的是老招牌美食,味道很香。


  謝音樓看到有一對小情侶站在冰淇淋的店鋪前許久,女孩兒為了吃草莓味還是香草奶油味而糾結,最後男孩從褲子口袋套出鈔票,把兩種口味都買了。


  她分神想事情,抬起卷翹的眼睫看向身側男人:“容與。”


  “嗯。”


  原以為她眼饞,在這換季的秋天裡,也想吃冰淇淋。


  傅容與已經想好拒絕的話,誰知下一秒,謝音樓站定在樹蔭下,認真地問他:“我以前,認識你的,對嗎?”


  她的語氣平靜且篤定,這番話,讓傅容與被重擊撞到了胸腔內的心髒,嗓子失聲。


  謝音樓看著他,抬起白細的手替他拂去黑發間的一片淡黃色落葉,捏在手心,過半響,沒忍住,輕輕抱了他腰身,鼻尖貼著他胸膛的襯衫面料:“石榴被我放在謝家收藏閣樓裡了,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分享。”


  “音樓。”傅容與手掌動作很輕覆在她後腦勺,不敢多用一分力氣,喉嚨低低叫著她名字,也隻敢叫她的名字。


  謝音樓調整好情緒,稍微退開他的懷抱,前面的街道一眼望去,變得細窄。


  窄到,容不下兩人走似的。


  “我需要點時間。”她很坦誠將心底的想法,傾訴給他聽,隔了好幾秒,又說:“如今就算我已經跟顧家解除完婚約,但是你我,好像還隔著很多舊事,傅容與……我不想糊裡糊塗的像之前那樣做床伴關系跟你一起。”


  傅容與過許久才答應,語調低不可聞:“要想多久?”


  “或許一兩天,或許一兩個月……”謝音樓內心是堅信著喜歡他,似乎在這段感情裡陷入的越深,那些被封塵的記憶就越是想重見天日,她不問那十年的古籍,不問芙蓉玉镯,遲早都會記起的。


  謝音樓被他幽深不見底的視線足足鎖了三分鍾,唇角彎起笑,想掩飾心中情緒:“無論當年我們的關系是什麼,現在站在我眼前的,我隻知道是傅容與,那個在得月臺遇見的男人,是我長大後,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傅容與眼底情緒很復雜,摻雜著一種不知名狀的恐懼,是因為她想找回記憶。


  他這樣像極了生意上被泄露了底牌,給判了生死的男人。


  無法自救,隻能束手無策期盼著,她給他一線生機。


  兩人身邊不知路過了多少位情侶,直到風吹落許多樹葉,傅容與下意識抬起手,擋住她眼前,隨即被謝音樓握住,指尖是柔軟的,帶著屬於她的溫度:“相信我。”


  這三個字,讓傅容與壓抑著的躁鬱情緒瞬間化為虛有,低低盯著她輪廓極美的臉蛋,最後也沒忍住,低頭親吻她的唇:“一個月,我的能耐極限隻有這些時間,音樓,你恨我吧,恨死我……是我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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