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些事情,無關懵懂的愛情。


  她左看右看,看到一個賣氫氣球的老人。貝瑤說:“裴川,你等等我。”


  裴川站定步子,看她小跑著過去,衝那老人比比劃劃,指了指上面的氣球。老人給她拿了一個蜻蜓氣球。


  她牽著它,又一路小跑回來。


  無數孩子都看著她和她的氣球,她說話帶著鼻音,是女孩子獨有的軟糯:“裴川,你伸一下手。”


  他拳頭握緊,伸出兜裡的左手,沒讓她看見掌心還沒褪去的紅腫。


  貝瑤把氣球捆在他手腕上,她打了一個結,那可憐的氣球在他們之前飄來飄去,滑稽極了。


  裴川卻沒把它解下來。


  充氣的蜻蜓輕輕飛在空中,像她指尖不經意的觸碰。


  他的自尊壓不過渴望,所以她如今在這裡。


  裴川低聲問:“你做什麼?”


  貝瑤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一年前離開家,是不是很難過?”


  他靜靜地看著她。


  少女忐忑地露了一個笑,露珠兒掉落枝頭,在月色下極美,安靜等著他的回答。


  那一瞬他褪去了一年來的張狂和浮誇,竟然也有些心酸的滋味了。


  他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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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性本來就壞,哪來的難過。隻是想走就走了。


  她說:“我小時候差點走丟過一次,我媽媽就在我手上綁了一個氫氣球,她說這樣就能一眼看到我把我找回來了。裴川,對不起沒能找到你,請你原諒我。”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秋夜有些冷,她穿著一件米色中長袖,被涼風吹得有些瑟縮。隻是笑容明媚起來了,她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給你打一下,原諒我好不好?”


  就像是小時候他怒極了她老過界,她怯生生問,給你打一下,原諒我好不好?


  長街頭。


  風聲入耳,他的心陡然軟成一片。


  她有什麼錯呢,一直以來,是他對她不好,所以她連自己喜歡她都覺得訝異。他回來甚至也隻是為了動情和私欲。


  她沒變,是他更壞了。


  他更想握住這隻手,本來讓她跟著來,就是該握住的。可是到底沒有。


  他絕望地想,他完了,竟然更喜歡她了。


  所以他說:“回家了。”


  無數陰謀詭計都沒有用,抵不過她真實又近在眼前的笑容。原來有人從來沒有想過拋棄他。


  回家的最後一班車如約而至,車子搖搖晃晃。


  貝瑤頭一次睡得這樣安心。


  裴川坐在她身邊,窗戶開了一小條縫,這條路路燈微暗,樹影遮不住月光,外面隻有一家老舊唱片店,放著更老的歌曲,他凝神細聽,是李克勤的《月光小夜曲》,他偏頭看她,她長睫垂下毫無防備熟睡著——


  ……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獨奏著 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邊星宿


  仍然聽見小提琴如泣似訴再挑逗


  為何隻剩一彎月留在我的天空


  這晚以後音訊隔絕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他心中酸楚、悲哀,卻又慶幸還沒來得及真正傷害她。


  


第36章 賠禮


  貝瑤是被司機叫醒的:“小姑娘醒醒, 你到站了。”


  她睜眼, 才發現正好是離家最近的公交站,而她身邊空空的, 一個人也沒有。


  “叔叔,我身邊那個男生呢?”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他呀,早下車了,讓我在這一站叫醒你。”


  “謝謝。”貝瑤下車,夜色空濛, 她有些失落, 裴川又離開了。她從兜裡摸出手機, 打通他的電話。


  那輛公交車從她身邊開過去, 最後一排的少年按了接聽鍵。


  司機忍不住心裡吐槽, 他一大把年紀了,非要讓他一起撒謊騙人家小姑娘,明明沒走坐到了最後一排, 嘖,年輕人啊。


  “裴川。”


  他輕輕應:“嗯。”


  “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裴川回頭,她一個人的身影在夜裡冷冷清清。公交車啟動很慢, 可是再慢, 她的身影依然會消失不見。


  他說:“不回去了。”


  不再算計你,自然不會再回去。


  貝瑤鼻子一酸,仿佛剛剛說好的, 他又反悔了。


  裴川說:“快回家吧, 注意安全。”


  他掛斷電話, 讓司機停車,他要在這裡下。


  司機忍不住罵道:“這是哪裡你知不知道啊,公交車不能停靠。”


  裴川說:“停下。”


  司機怒了:“你講點理啊同學!”剛剛有站你不下,現在才開了三分鍾你讓我停!


  裴川取下窗邊的安全錘。


  片刻後,司機一臉鐵青地停了車。裴川把自己錢包裡的錢給了司機,司機一看,臉色又變了,厚厚的一疊鈔票,這個車停得值啊。


  他回頭,那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裡。


  ~


  悽冷的夜,貝瑤掛了電話,這段路路燈壞了,她靠著行道樹走。


  秋風夾雜著路邊淺淡的花香,她出門時身上沒有穿外套,有一段路漆黑,她抱著雙臂,往回家的路走。


  走了好幾步,她回頭,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人。


  終於走到了有路燈的地方,她松了口氣,步子也略微慢了點。這條路其實她已經很熟悉,上學的時候走過無數次,後來山石數木都變了,回家的方向依然沒有變。


  然而她還可以回家,裴川卻沒有家了。


  她記起今天曹莉母女的疏離,心裡一陣悶。在那樣的家裡待著,誰都會難過,所以裴川才會再次離開。


  裴川點了根煙,遠遠跟著她,在貝瑤回頭之前,把煙摁滅了。她纖細的身影走到有路燈照亮的地方,他遠遠看著,看她拐了個彎,回到小區。


  裴川這才離開,他走回去,靠著公交站臺,打火機摁亮,點燃唇邊的煙。


  他眯眼看著無邊夜色,沒有一個人影。


  腳下一地煙灰,所幸今晚沒有下雨。


  貝瑤敲開門,開門的是趙芝蘭,客廳的燈大亮著,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趙芝蘭和貝立材都沒睡,就連以往睡得很早的小貝軍,也在沙發上眼巴巴看著。


  貝瑤一進來,趙芝蘭緊張地問:“裴川沒事吧?”


  貝瑤輕聲說:“沒事。”


  夫妻倆均松了口氣,趙芝蘭搓了搓手,一向爽朗幹練的女人此時有些局促:“是我們不對,當時應該……”她咬牙道,“唉,多說無益,我明天就去裴家賠禮道歉。”


  她是真的很愧疚,心怦怦跳,生怕裴川出事。後來反應過來了,然而連他去了哪所醫院都不知道。


  畢竟人家是為了救貝軍,那還是趙芝蘭看著長大的孩子,真出了事,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一旁的貝立材聞言也松了口氣。


  四歲的貝軍從沙發上過來,他嗓音很脆,然而現在帶著犯了錯的怯意:“姐姐,對不起。我明天去向裴川哥哥道歉。”


  貝瑤蹲下來,輕輕摸摸孩子的頭:“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姐姐的錯,不該遷怒你。姐姐今天打了你,還疼嗎?”


  貝軍抱住她脖子,拼命搖搖頭。


  貝瑤心中酸澀,最後讓他去睡覺。貝軍經此一事,聽話了不少,平常寶貝的小劍今晚也沒拿,不需要趙芝蘭哄自己就去睡覺了。


  “那孩子……”趙芝蘭嘆息一聲,“要不是他,我們家貝軍恐怕就……”


  貝立材也懂,他拍拍妻子的肩膀:“別想了,明天一起去給人家道謝。”


  “娟兒離婚離開那年,我們就知道他不好過,這麼些年來,也沒關懷過他。白讓他叫了那麼多年姨。哎呀不行,現在就去裴警官家。”


  貝立材想攔:“這都多晚了,明天買點東西再……”


  貝瑤說:“他沒回來。”


  夫妻倆都看向貝瑤,貝瑤輕聲道:“裴川沒回家,去其他地方住了。”


  趙芝蘭心想,他們這些鄰居,今天肯定也讓裴川傷了心。她說:“裴川才多大,自己在外面那麼久,肯定生活都不容易,瑤瑤你知道他的學校吧,明天給他帶點東西過去。”


  這次貝瑤沒拒絕,她點頭:“好。”


  對面四樓的居民房。


  裴浩斌也早就回來了,曹莉觀他黑透了臉色,忐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啊,我和彤彤都沒攔住他。”


  白玉彤連忙點頭。其實她心想,這麼晚還沒回來,該不會真出事死外面了吧?聽說得了狂犬病什麼的挺嚇人的,還好他自己跑到外面去了。那個貝瑤也跟著,還真是不要命啊。


  然而這些揣測白玉彤是不敢給裴浩斌講的,像她媽媽說的,裴川再怎麼樣,也是裴叔叔的親兒子。要是出事了,裴叔叔怎麼心裡都不會痛快。


  裴浩斌說:“我再出去找找。”


  曹莉攔住他:“浩斌,這麼晚了上哪裡去找啊,市醫院離我們家這麼遠。而且你一個人,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等過去都半夜了。不如明天上班讓同事一起找找,啊?”


  裴浩斌知道是這麼個道理,他頹然坐在沙發上。


  裴浩斌做了一宿噩夢。


  夢裡是裴川才出生時候的模樣,粉雕玉琢,一歲別人家的孩子牙牙學語,他就會背詩了。那時候裴川是蔣文娟和裴浩斌的驕傲,夫妻生活美滿。


  可是轉眼,那雙斷腿被裝在盒子裡,血液漸漸凝固,他捧著那個盒子,腦海裡像是有根弦一下子斷掉了。


  那一年國家發了很多慰問,還有代表著榮譽的勳章。


  他淚眼看著那些勳章和慰問的東西,在夜裡驚醒過來。


  ~


  周一貝瑤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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