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高師傅笑了,說:“退訂一份吧。多了也吃不了。別浪費。”


“別。我讓那邊晚點兒給您送家去吧,您辛苦一天,跟高師母安安靜靜吃頓飯。我晚上答應了媽媽回家吃飯的,就不陪您了。”屹湘說。


高師傅看了她,頓了頓才說:“湘湘和亞寧,一樣的細心周到。”


“呀,從前您可老跟著師父說我最馬大哈。”屹湘微笑。


“是啊,可不是怎麽的?亞寧你還記得嗎?畫馬畫馬,畫到最後數馬腿,能多出兩條來——艾老嘆氣,說,湘湘畫馬,跟人曲藝節目抖包袱似的,人是‘三句半’,她是‘三匹半’!”高師傅說著說著,忍不住笑起來。


屹湘抓抓腦後的發髻,說:“這都什麽時候的事兒了,您還記得這麽清楚。”


“單我記得?哪個忘了呢,這麽好玩兒的事兒……”高師傅給徒弟伺候著穿上罩袍,看了眼董亞寧,問:“亞寧來,是不是?今年大年初八,在艾老家喝酒的時候,艾老還說這‘三匹半’的笑話來著,是嗎?”


站在高師傅身邊的董亞寧,淡淡的笑著,說:“您老都喝的醉三麻四的了,還記的那麽清楚。”他抻了下袖口,看看表,說:“我得趕緊走了,家去還有事兒呢——你們忙著。咱回見。”


“好。回見——可是回頭也得真見,我們家老婆子老說得謝謝你,這可一念叨念叨了好久,總也見不著你,你也得給我們機會呀……”高師傅手裏拿著刷子,很認真的說。


“您還跟我見外。”董亞寧不在意的說。他看了屹湘一眼,點了下頭。


屹湘送他出來。


走到樓梯口,董亞寧站住了,看著她所在的方向、卻沒有看她的臉,說:“不用。在這兒,你我都是客人。”


她聽出他語氣中的鋒芒,沒出聲。隻見他一步一步的往下走,還是跟著下去了。看著他走向門口。她知道從這裏出去,有一個電梯間,大概是通往他的住處的。今日,若他不是貪這點兒便利,他們,是不會這般再次狹路相逢的。


董亞寧開門的時候,回了下頭。


她默默的站在走廊的那頭,看著他。


她的目光,從他進門,就開始避著他、避著他的臉……他猛然間心裏就冒了火,面頰上被火燎著似的,挨過巴掌的地方,明明淤痕已經淡了,可這會兒又開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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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著,他卻不踏出去,“有什麽話要說,就直說。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董亞寧,以後,有什麽話要說,就直說。”屹湘輕聲的說,“這一次,抱歉了。”


他愣了會兒,啞然失笑。


屹湘沉默。


“你真的是,變了很多。”他說。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三)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三)


這句話,聽上去,似乎是意思不明的。


她明白,不是的。


“以前,不管你錯、你對,道歉的話,你都輕易不出口。”他的笑容,輕輕的。看著她,沉默半晌,才說:“不用。”


她點點頭。


“既然知道了,”董亞寧聲音的輕輕的,“往後若還有類似的事,我也省的打招呼了。你也別怪我不擇手段。這本是我的家事。外人插不上手、也最好識趣不要插手。”


屹湘聽著他的話,這多少有些遇佛殺佛的語氣,簡直比這天氣還陰冷些。


“如果這確實是你想要做而且必須做的。”她說。說完,她先轉了身。


她以為他必然甩手關門離去,帶著他那股子已經難以掩飾也可能完全不想掩飾的怒氣。但是沒有,她隻聽到身後腳步聲急促,一陣風似的,他的身影吹到了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也就站住了。


“你什麽意思?”他問。臉上的淤痕由暗沉而變了紅紫,看上去,甚是可怕。但明明是怒火中燒、馬上就要爆發的脾氣,硬生生的,被他壓在了胸腔裏。他隻是垂下目光看著她的臉,等著她的下文。


跟他不同,她的視線是平的,落在他的胸口處。


屹湘靜了一會兒,才說:“真要你下狠手,你做不來。你也知道,其實不是她的錯。至少不全是。不然,你有的是辦法毀了她。管什麽其他的呢?”


她聲音靜,表情也靜。說完了,空氣也靜了似的。


“擺公事公辦的譜兒,不是不能。但勞動芳菲開了口,我覺得難受。我多嘴跟你說這幾句,必定又是多管閑事。誰讓我一時不慎,趟了這渾水呢?招點兒麻煩來,我是不怕的;就是你,家事搞成這樣,深陷泥沼,隻會越來越難看——芳菲,滕洛爾,最後都是受害者……尤其是芳菲。更何況滕洛爾的性格,隻圍堵不疏浚,遲早出大問題。”


慢慢的,她聲音越來越低。眼睛盯了他胸口的紐扣。那貝殼紐扣隨著他呼吸的幅度,將淡淡的光芒一層一層的反射到她眸子裏來。


她稍稍擡了下頭,看到他抽緊的下巴,繼而看他的臉色,已經差不多恢複了正常。


在他,她這樣說他避忌的事情,這反應,已經是出奇的冷靜了。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像你解決很多問題似的,圓滿而不落痕跡。”他一直沒反應,她也就說到了這兒。其實隻有短短的幾分鐘的時間,她還是覺得耗了很多心神。跟他講話,總是格外費神。“希望你這次也能解決好。”


“解決好,你我就不必因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一再的糾纏到一起,是嗎?”他問。


屹湘倒不料他會這麽問。


她想了想,並沒有否認自己沒有這個意思。事實上,她確實是有這個意思的。於是她沉默。


“這你放心。”董亞寧沉聲道。他冷冰冰的看著屹湘,那目光讓屹湘發冷。“像你這麽不開竅的,你們LW恐怕也就你一個。”


屹湘皺了下眉。


“還有,”董亞寧看了她一會兒,說:“你不是從前的你,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解我?”


屹湘嘴角一牽。


他少說了一句吧。那句“你以為你是誰”?


董亞寧竟沒有說。不知為什麽,這句現成能傷人的話,他竟沒有說。


“你,好自為之吧。”他說。


屹湘眼看著董亞寧側身從她面前走過,像他剛剛跨過來一樣,腳步淩厲而沉重,似帶著滿腹心事,並不像他說出來的那句話,字面意思上,多少會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把這份兒幸災樂禍丟給她之後又應該有些快意……她跟著回頭,就看他冷漠瘦削的背影,隨著猛然間關攏的門,消失。


她站了好一會兒,聽見樓下門鈴響,她收攝心神,暫時忘了這碼子事,跑下去開門。


是飯館外送。


她看著食物被一碟一碟的擺到桌子上,才簽了單,上去請高師傅師徒下來用餐。


這一餐十分的豐盛,高師傅師徒倆用的開懷,獨獨她有些心不在焉。


總覺得董亞寧話中必定有話,卻在一時半晌間弄不透含義到底在哪兒……


“湘湘,你那湯碗都漏了。”高師傅打趣屹湘。因看著屹湘從開飯便拿著湯匙隻喝湯,“吃點兒別的。”


屹湘拿起一個雪白的饅頭來,掰開,拿了一小半,笑道:“吃呢。”


小白先吃完上樓去,高師傅仍坐著,這會兒見屹湘低頭吃著飯,笑道:“湘湘,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屹湘見高師傅舊話重提,笑笑,說:“瞧您。”


高師傅咂嘴,道:“你和亞寧,如今真生分。就一般的發小兒,也不至於這樣。我可說了啊,今兒可是巧,不是我發功。”


屹湘笑了。高師傅可愛的很。她點頭表示明白。


“也就是亞寧念個舊,我哪兒是能打得通他電話的人呢?”高師傅笑眯眯的,“就因了這一層,外面人怎麽說他,我還是信他是當初我看著長大的那個好孩子——你們倆都是。”


屹湘慢慢的嚼著饅頭。


“我上去繼續開工……洗碗的事情交給你了。”高師傅拍拍手站起來。


屹湘笑著說好。聽著高師傅的腳步聲漸漸的遠了,捏在手裏的這小半個饅頭幹巴巴的吃了下去,竟然覺得撐,直到她收拾好廚房,都沒有緩解。


隔著玻璃,看到櫥櫃裏有各色各樣的茶葉罐。幾乎每個茶葉罐上都貼著描述精準的標簽,她看了一會兒——這做派,是很典型的葉崇磬式,那標簽就像他偶爾露出的表情似的,很標準,有時,也很有意思。


她看了一會兒,打開櫥櫃拿了“墨寶”出來。另沏了一壺酽酽的茶。等著沖泡合適拿上去的工夫,她挨個兒茶罐兒拿下來打開看。一會兒,面前臺子上就擺了一溜兒。五顏六色,琳琅滿目的。


所以當她聽到大門響,有人走進來,回頭看到是葉崇磬的時候,她就像個正在玩過家家的小女孩兒。


葉崇磬將傘放在一邊,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的看著因為他忽然出現臉上表情可愛的屹湘,笑笑的,問:“中午的剩菜還有沒有?”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四)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四)


屹湘正有些窘,聽他這麽問,說:“怎麽辦,還真沒有了。”


外面雨還在下,她見葉崇磬也是一身濕氣。隻不過他像是有備而來,大約是隻走了這一點點路,並沒有淋濕。他脫了外衣放在餐椅背上,雪白的襯衫上領帶被他瞬間拉松些,人立時就放松了下來似的。頭發大概因為外面起風了,被吹的有點兒淩亂,他攏了下,就恢複了那份兒利落清爽,聽她那麽一說,笑著又問一遍:“連點兒湯都沒剩下?我可是一直開會到這會兒,隻喝了兩杯咖啡。”


屹湘手裏正拿著一隻小巧的青瓷茶罐,這會兒翻過來看了下底款,將茶罐放到臺子上。


“倒不至於連點兒湯都沒剩下。就是,我碗碟都洗幹淨了。Sophie點的菜很多。早知道,等你一下。”屹湘說。她剛剛已經將剩下的菜都打包了,料著葉崇磬的家務助理來了,也是替他扔掉的。況且也沒有將殘羹冷炙留下來給主人家的道理。


“我就這點時間,馬上就得走,一下子要出去好幾天,特意回來監工的。”葉崇磬看著臺子上摞的整整齊齊的飯館餐具,笑了笑,說:“這可怎麽好。”他說著,就真的過來撥開那些餐盒,“你收拾的也太徹底了。這都成了大雜燴了。”


竟然是很覺得可惜似的。


屹湘一邊好笑,心說讓你吃剩菜……你吃得下去,我也得看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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