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隻是沒想到,這兩年他們居然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以自己的方式資助著當年談及過的福利院。


  這算什麼,還是巧合嗎?


  蘇然的心情很復雜,復雜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一個勁兒的後悔今晚讓陳煥庭進來。她憋著一口氣,半晌才道:“你今天來究竟想說什麼?你說你沒有翻過我的本子,但是卻拿著我拍的你的照片,告訴我你知道我給福利院的捐贈。是的,我的確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但並不是因為我還對你念念不舍、或者心存他想。就像我也沒有追問過你為什麼那麼巧會買風華金都——因為這樣刨根問底隻會徒增尷尬或者誤會,會讓我們更難相處。”說到這裡,蘇然想到下午的事,胸腔中堆滿了不可名狀的情緒,如雲層翻湧,“況且,你也快要結婚,今天晚上跑到我這裡來說這些,未免也太不合適。”


  陳煥庭完美而平靜的表情忽然炸破一絲裂縫:“我和她已經分手了。”


  蘇然的心停跳了一拍。


  分手了?


  為什麼?


  他們不是都要結婚了嗎?


  “是真的。”陳煥庭看著她難以相信的表情,苦笑一聲,“上個周五的事情。”


  “可是她下午還來找我過。”蘇然脫口而出。“她來找你?”陳煥庭神情一頓。


  “是的,”電光火石間,蘇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她盯著陳煥庭問道:“白素知道這個本子嗎?知道這張照片嗎?”


  陳煥庭頓覺狼狽,停了下,坦誠道:“我感到抱歉,確實,她知道……”


  話還未說完,蘇然忽然憤怒地將毛巾一擲,站起來質問道:“陳煥庭,你們鬧夠了沒有?你們兩個人的事情不能自己解決嗎,都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是覺得我特像居委會大媽,還是單純覺得我好欺負?”


  蘇然的反應大大出乎陳煥庭的意料,他也站起來,皺眉問道:“你在說什麼?”


  蘇然都快氣笑了:“看來我得食言了,我本來答應她不告訴你,但是我真忍不了了。今天下午白素在咖啡廳與我‘偶遇’,但是她既不是來給我發喜糖,也不是來給我遞喜帖,她是在找我做什麼的呢?我想不說你應該也知道吧。要不是你今天晚上接著來找我,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犯了這麼大的錯——”蘇然半是誠懇半是譏諷地說道,“如果是我的原因讓你們產生了誤會,我在這裡誠懇的道歉,真的,我擔不起破壞一樁姻緣的罪名。同時,我也借這個機會給為自己澄清一下。”蘇然的臉在這潮湿狹小的空間裡逐漸漲紅:“我到a市這半年多的時間裡,感謝你最開始幫我追小偷、找回失物,但後面發生的事情,無論是吃飯也好、買房也好、探望陳倩也好,那些看上去過於巧合的事情,真不是我刻意安排的,我也沒有能力和心思做這樣的事情。你已經有了你的生活,我也要過我的生活。陳煥庭,我真的已經在很努力地避開你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也沒那麼缺德去破壞一樁人間姻緣。”蘇然搖頭嘆道,問得有些悲涼,“我們曾經也算是交心過,我在你們眼中,難道就這麼不堪,這麼像是要破壞人家感情、做第三者的人嗎?”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蘇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看著陳煥庭,他的神情讓她感到困惑——陳煥庭非但沒有生氣,嘴角反倒掀起一抹奇怪的笑,他甚至微微頷首贊同道:“說得沒錯,你終於肯卸下偽裝了,這才是我們本來的樣子吧。人前的那些禮貌和修養不過是虛偽的面具。不過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你對我們以前的定性原來是隻是‘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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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那句話讓蘇然呼吸一滯,她羞於辯駁,假裝沒聽見,繼續破壇子破摔:“既然我們都心知肚明地維持表面的體面,你又何必捅破?那既然捅破,就各自安心做陌生人吧,不要再揪著過往窮追不舍了,沒有意義。”


  “我窮追不舍?”陳煥庭笑起來,慢慢重復這四個字。蘇然在他的眼裡讀到了反諷的意思,一瞬間就明白了他意有所指。蘇然做賊心虛地低下頭,胸口湧起一股惱怒,正要開口趕人,卻聽見陳煥庭說:


  “你剛才的第一個問題,我和白素的分開,歸根結底是我們自己的原因。如果她曾遷怒於你,我向你道歉;第二個問題,”他說著,輕輕一笑,眼眸幽深無波,“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呢——這分明說的是我吧。”


第31章


  從青山村回來之後,蘇然取關了物託幫的微信公眾號。她不想再為此分心,就連“梅遠基金”組織的分享會邀請她,她聽說陳煥庭會參加,也婉言拒絕了。


  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時值梅雨季節,每天都是陰陰的,總有下不完的小雨,蘇然似乎也被天氣感染,對一切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準備挺好的一個演講比賽,最後也隻拿了一個第六。但她的愁苦情緒沒有引起大洋彼岸沈睿的注意,沈睿似乎一直很忙,兩個人隔著電話,說不了幾句就會出現對話空白。後來幹脆改成發信息,一個早發一個晚收,就跟例行公事一樣。


  陳倩察覺到蘇然的情緒低落,以為是那封有著沈睿照片的郵件導致。她不好插嘴蘇然的感情,每次和周明約會都會叫上蘇然。蘇然不想當電燈泡,索性沉迷書本搞事業,天天在臨江大廈當獨行俠。


  五月,學校有一個和日本z大聯合舉辦的關於地震災後重建的workshop,蘇然在學校呆著心煩,遞交了報名表。競爭還蠻激烈,不是每個學院都有名額,能參加的學院也隻能篩選1-2名學生。蘇然遞交報名表的時候動了點小心思,狠吹了一通“311地震後日本孤兒和留守兒童以及社會老齡化和少子化”的相關課題,最後成為她們學院唯一一名代表。


  周一學校在報告廳有一個啟動會,但是蘇然要跑外勤。好在梅遠活動認識的王壯壯也在參選之列,他跟蘇然講了會議內容,並將資料帶給了她。


  袋子裡裝著好幾頁紙,蘇然看了時間安排,整個活動為期三個星期。前面10天都待在日本東北部一個名叫長川町地方,做聯合調研項目。後面10天基本就是在遊歷日本——這應當是所有參加學生最期待的環節。活動中有詳細的時間安排列表,東京、京都、大阪、奈良、橫濱……還有幾個蘇然聽說過但沒去過的小島,光是看這個行程表蘇然就開心壞了。她铆足馬力,趕在出遊——哦不,workshop前夕將手裡的活做完,期待日本的散心之旅。


  可出行當天,剛在學校門口集合,蘇然就傻了眼:那個人,好像是陳煥庭?


  他剪了頭發,是幹淨利落的寸頭,眉眼英俊,充滿朝氣。他的身邊嘰嘰喳喳地圍了幾個人,有男也有女。在蘇然看見他的當下,他的目光也遠遠飄了過來。


  蘇然之前隻重點關注了行程,沒太注意名單。現在翻出來才發現最後一頁隻有一行,寫著:計算機學院,陳煥庭。


  麻蛋,這是心塞的感覺。


  蘇然內心哀嚎一聲。


  -


  a市有直飛東京的飛機。學校統一買票,大家的位子都集中在一起。陳煥庭上了飛機後往後面走去,蘇然松了一口氣。她正在踮腳放行李,有人輕松地幫她把包往裡塞了塞。


  一回頭,是王壯壯。


  “蘇然,”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們能換個位子嗎?”


  “怎麼了?”蘇然問。


  “你這裡是疏散通道的位置,前面比較寬闊。”王壯壯解釋道,“如果方便的話,我能和你換一下嗎?我個子高,坐後面實在太難受了。哦,我那裡也是靠過道的,不是夾在中間的。”怕她不答應,王壯壯又補了句。


  “好說。”蘇然了然說道。王壯壯雖然不壯,但身高190,長手長腳,坐普通位子確實有些憋屈;再加上之前他幫蘇然拿過資料,蘇然沒法拒絕。她爽快地點頭:“你坐這裡吧。把你登機牌給我,我坐你位子去。”


  “謝謝。”王壯壯連聲道謝,“就在後面第五排。”


  蘇然拿著登機牌尋過去,過道旁果然空了一個位子。可隔著過道,陳煥庭正低頭系安全帶。


  蘇然後悔了,想轉身,卻看到王壯壯已經坐好,見她順利找到他的位子,放心地朝她點點頭,笑容裡滿是誠摯的謝意。


  蘇然:……


  她隻好坐下。幸好還不斷有人經過,她和陳煥庭之間還隔著來回的路人。


  蘇然撥了撥頭發,掩耳盜鈴地遮住右側的視線。同時她的餘光又止不住在頭發的細小縫隙中往右邊瞥——陳煥庭雖然沒有190,但也是180左右的個子,他坐這樣的位子會覺得憋屈嗎?這樣想著,蘇然的目光不禁往右前方延伸,果然看到陳煥庭的左腿伸到了過道空間。


  而這時那隻腿似乎有所感應,稍微往裡挪了挪。蘇然轉回目光,陳煥庭在側頭看著她。


  她有些窘迫,連忙澄清:“是王壯壯要和我換的,我不知道你坐這裡。”又反咬一口,先發制人,“你那樣會絆倒別人。”


  陳煥庭懶懶散散說道:“有人經過我會收起來。”


  蘇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恰好機艙內廣播響起,蘇然將頭偏向左邊,兩眼一閉,準備睡覺。


  飛機航行時間接近三個小時。整個行程中,蘇然在與左邊土木系同學的聊天和自己的小睡中渡過。期間空姐來送了一次午餐和飲料,臨近降落時,蘇然又昏昏然處於要睡未睡的狀態。


  正當她要夢見周公時,飛機忽然劇烈地顛簸一下,像是和什麼堅硬的東西發生了猛烈觸碰。蘇然一下坐直了身體,雙手牢牢抓住扶手,一個尖銳的“啊”字剛有了口型又被她及時收了回去——周圍的人都好好的,旁邊土木系的同學黃敏敏對她的異樣感到奇怪。


  接著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她往前送。


  原來是著陸了。


  她還以為在空中出事了呢,朦朧中把自己嚇得不輕,額上竟出了汗。


  認識到這個事實後,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又緩了緩呼吸,臉上故作鎮定朝黃敏敏笑了笑,身體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靠椅上。


  她微微偏頭,卻瞧見陳煥庭毫不避諱地看著她,似乎全程觀看完她剛才的逗比行為,嘴角是難以掩飾的笑。


  蘇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嗎?!


  -


  a大一共學生10人,老師3人,其中一名老師也是日本人,z大博士生,目前在a大做交換生。眾人到達東京後,與z大師生12人匯合,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乘坐新幹線一路北上,中途換了兩次小火車,最後乘坐大巴車到達目的地長川町。


  初到東京時蘇然還穿著國內的衣服,裡面一件t恤外面一件開衫,等到了長川町,她下車就感到一股涼意。


  手機定位的小點在日本東北部鋸齒狀的海岸線某處閃爍,緯度和北京差不多,但這裡臨海、地廣人稀,比北京冷多了。


  出行前老師給大家打過預防針,說前10天呆的地方會很冷,飛機上闲聊時,黃敏敏說自己都帶了羽絨服。蘇然也帶了厚毛衣,但他們下車後還要拖著行李走一段,沒有人停下來打開箱子取衣服。


  蘇然也不好開這個頭。


  她想,走一走可能會好一點。這時,她注意到陳煥庭不知何時已經套了一件毛衣,臂彎中還挽著一件衝鋒衣。


  他沒有穿,那件衝鋒衣隨著他的行走,輕輕擺動。


  蘇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然後一陣海風,她打了個噴嚏。


  陳煥庭聽到了,回過身見蘇然鼻尖紅紅、戚戚然盯著他手中的衣服,正要開口——


  “我這件先給你披著吧。”有人搶了先。


  蘇然覺得身後一重,王壯壯直接將一件帶帽衫套到蘇然頭上,腼腆笑道:“免得感冒了。”


  蘇然愣了一下,瞧了瞧身上這件加大號的外套,說道:“你不用嗎?”


  “我背包裡還有一件,這件先給你。”王壯壯剛說完,身旁路過兩名日本學生,向他們投來別有深意的笑容。


  蘇然吸了吸鼻涕:“謝謝。”


  再一回頭,陳煥庭早已拉著箱子走遠了。


  -


  長川町的修建在山海之間的平地上。一條名叫“長川”的河流在山嶺間蜿蜒曲折,最終在此入海。這座小城也因此得名。城市沿著道路建設,道路隨著海岸延伸,可311大地震一來,這裡掀起了13米的巨浪,整個町被海嘯吞噬,所有建築幾乎夷為平地。町內有近兩萬人,最後確認安全的隻剩8000多人。蘇然他們到來時,災難已經過去四年,但城市的復蘇非常緩慢,存留的市政廳在原來的基礎上修復使用,建築的殘垣斷壁早已被清理幹淨,露出大量平坦而光禿的地面,但道路兩邊規則的矩形硬化地基仍固執地暗示著曾經的繁華。


  當地政府在市政廳為一眾師生舉行了歡迎儀式,專門負責災後重建的官員簡短地介紹了長川町的歷史和現狀,在a大交換的博士西澤君擔任翻譯。在市政廳吃完統一提供的盒飯後,大家再次拖著行李前往住宿的地方。


  地震後長川町在遠離海岸的地方新造了一個鄰裡中心,兼做對外官方招待所。從市政廳到鄰裡中心會穿過一個隧道,他們吃過飯後公交已經收班,隻好徒步前往。長川町目前的常住人口很少,夜晚的燈光散落在海邊和山上,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顯得蕭條荒蕪。他們走在連接新城與舊城的公路上,就像走在郊外的田野,沒有公交,半天身後才滑過一輛私家車。


  過了隧道,這邊的燈火氣息多了起來。鄰裡中心是一個坡屋頂的合院建築,騰出來五間房給這次的workshop:女生兩間、男生兩間、老師一間。因為都是榻榻米,類似中國的大通鋪,所以一個房間睡七八個人都綽綽有餘。洗漱在合院端頭,是公用的水房,外面設水槽、裡面是分男女的隔間。


  雖然第一天有些累,但新鮮感還在。熄了燈,四名中國女孩兒又興奮地夜聊了小會兒,直到12點,聲音才逐漸淡去。日本時間比中國快一個小時,實際是北京時間是11點。蘇然有些睡不著,翻了翻朋友圈,王壯壯剛剛發了一張所有人在市政廳前的合照,配的文字充滿幹勁:“成功抵達!期待!加油!”


  再往下刷了刷,發現下午早些時候,陳煥庭居然百年難見地更新了一張照片,是長川町暮色中的海。隻有照片,沒有文字。


  底下兩排點贊和一串留言。


  構圖和色調不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海邊潮氣的影響,鏡頭有些糊,但反而有點印象派的感覺。蘇然瞧了這張照片許久,沒有點贊,而是戳開了陳煥庭的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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