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是她。


  他心頭一陣狂跳,後背仿佛針扎一般出汗,本能地要走過去打招呼。


  可又走了兩三步,才發現她對面坐了一個面生的鳳眼男子。


  方洲立刻清醒過來,轉身背對那處,無力搓了搓臉。


  他直搓到臉發熱,再無遐思才放下手,卻對上了相親姑娘那雙純淨的眼睛。


  姑娘有點尷尬地對他揮手,道,“我……是想對你說,你沒什麼對不起的地方,不用道歉。可是……”


  她看了看身後那桌,“你很喜歡她那樣的,對不對?剛才你看見她的時候,整張臉都亮了。”


  賀雲舒約到鄧旭文,非常不容易。


  莊勤說他摳門難搞,魏宇說他神經病,當真一點都不過份。


  她請第一回 ,人說忙。


  她請第二回 ,人家說等出差回來。


  她請第三回 ,很誠心地說請吃大餐還有禮物等等,才勉強給了中午一個小時。


  “我不能耽誤工作。”鄧旭文讓莊勤這麼回的。


  莊勤吐槽,“他其實就是想試試你的誠心。”


  行吧。


  諸葛亮還要劉備三顧茅廬來表達誠意,鄧旭文為了好朋友為難她一下好像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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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雲舒便抱著這樣的心情來了。


  鄧旭文急匆匆來,開門見山,“菜點了嗎?點了趕緊上,我忙。”


  她讓服務員馬上上菜,推了禮物過去。


  他很不客氣地拆開看,見是一個最新款的手機,很滿意地衝她笑。


  等菜上齊整,滿桌的佳餚,他道,“我時間緊張,所以咱們都直爽些。你問,我答——”


  他這麼說,她就不客氣了,“魏宇最近每個周回海城,說家裡有事,具體是什麼事?”


  賀雲舒問了,鄧旭文卻不直接答,反而岔開話題,“上次我去找他,本來想跟他擺事實講道理。結果等了半天沒見著人,反而是你拿了鑰匙開門,請我進去坐。我一見都這樣了,那說什麼都不管用,幹脆省口水,不說了,走人。”


  他道,“知道為什麼嗎?魏宇從小死德性,很難跟別人好,可一旦跟人好了,那人對他好一分,他就還回去十分。他都讓你自由進出家門了,我再勸他別和你在一起,沒效果。”


  這兩點,賀雲舒深有體會。


  她享受了魏宇太多的好處,能對他做的不過是一些簡單的問候,幫忙搞點衛生和飯菜。


  可隻是這樣,他也怕她累了煩了,想方設法要她別去。


  賀雲舒以前隻覺得父母愛自己如同掌上明珠,可比著魏宇如何對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明珠是什麼樣子。


  她問,“所以,他確實是遇到困難了?”


  “他調職是自作主張,家裡人挺生氣的,完全不符合已經安排好的路徑。”鄧旭文看著她,“這是第一。第二,他年紀大了,該結婚,所以想要他結婚。第三,他說可能會結婚,但要求結婚後不生娃,但這是根本不行的。第四,結婚的對象,他想自由,但是家裡人認為要獲得認可。”


  問題還挺多的。


  “你猜猜,哪個問題對應哪個家人?”


  賀雲舒怎麼猜得出來?


  “生氣的是爸爸,要結婚的是奶奶,要重孫子的是爺爺,要挑媳婦的是媽媽。家裡四個長輩,他個個都得罪,一個同黨都沒拉到。”鄧旭文用力搖頭,“為什麼呢?因為他不能同時滿足五個人啊——”


  五個?


  鄧旭文筆出左手四個手指朝向海城的方向,最後用大拇指指向賀雲舒。


  “他跟他爸說會努力工作升職,但是要結婚和生子自由,他爸沒同意;他跟奶奶說可以結婚,但是對象自己選,奶奶說對象家境無所謂,但二婚有孩的不行;跟爺爺說會好好工作和結婚,但是不想要孩子,爺爺說魏家需要後繼有人;跟他媽說會孝順養老,他媽說二婚其實也還好,但是方家前媳婦這樣的,以後有來往不是很方便。”鄧旭文道,“他肯定對你說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好,結婚生娃都沒有要求,對吧?”


  賀雲舒點頭,確實如此。


  隻要她和他在一起,他就非常幸福。


  “為了討好你,把問題全槓自己身上了。”鄧旭文搖頭,“每個周老老實實回家跪著,跪到家裡人同意為止。不過,他爸說了,跪死了也沒用。”


  鄧旭文說完,“賀小姐,你覺得他該怎麼辦?”


第七十一章 自己


  魏宇從小就被要求什麼都要做得最好。


  隻有聽話的孩子才有糖吃;隻有好成績才可以出去玩;隻有和朋友相處得好,才會讓爺爺奶奶開心;隻有自己管理好自己,父母親才會滿意。


  他想得到什麼,必須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奶奶說,“你要聽話。”


  爺爺說,“你要爭氣。”


  父親說,“不要麻煩別人。”


  母親說,“我生你的時候太年輕,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所以沒辦法全心全意愛你。”


  他很羨慕鄧旭文。


  鄧家在爺爺住的那個院子裡,是出了名的摳門和斤斤計較。可鄧旭文穿的衣裳永遠幹淨,身上從來沒有過被打的傷痕,他被他媽媽追得滿院子跑也敢頂嘴,他爸隻會樂呵呵地說算了算了。他媽就連他爸一起罵,然後鄧旭文就揣著零花錢跑來找他,“要不要出去打遊戲?”


  魏宇不能去,因為還有很多文章要背,很多大字要寫。


  “有什麼意思?”鄧旭文道,“不玩有什麼意思?小孩子不就是玩的嗎?我生出來,要是吃不好玩不好,為什麼要生?”


  他這話吼得太大聲,被鄧媽媽聽見,拎回去揍了一頓。


  連那一頓揍,魏宇也是羨慕的。


  可爺爺說,“永遠不要羨慕別人有什麼,要看自己能爭取到什麼。不是自己的永遠都不是,但是你的就是你的,知道嗎?”


  魏宇知道,所以很貪心地把自己僅有的東西全部都拽在手裡,一點也不想放開。


  爺爺的期待,奶奶的寵愛,父親的看中和母親的追求。


  現在,又多了一個賀雲舒。


  唯獨他自己,放在最後。


  賀雲舒沒心情吃喝,不斷給鄧旭文布菜。


  鄧旭文一點不矯情,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說。


  “他也知道這事搞不好會流言四起,所以先回家認錯求支持。也是老實,把你的事全說了後,很爽利地跪下去了。他說長這麼大沒求過人,就隻求這一次。隻要他們能接受你,以後什麼都好商量。怎麼商量?”他筆劃著手指,“結婚能?生孩子能?還是你又重新去學怎麼當賢內助,輔助他一路高升?我聽莊勤說了你的事,都不可能吧?他現在都跪下去了,以後這些困難再翻出來,該怎麼處理?”


  “最重要的,他討好你並非百分之百的本心。你懂嗎?”


  她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懂,實在太懂也沒有。


  曾幾何時,她也做過一樣的事。


  鄧旭文扯了餐巾紙擦嘴,道,“很好吃的飯菜。賀小姐,謝謝你的款待,也謝謝你能來找我關切魏宇的情況。雖然他叫我閉嘴,還用絕交做威脅不要我多管闲事。可朋友是什麼呢?就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往火坑裡跳。”


  “你在方家那麼多年,該知道魏家的麻煩不比方家少。那麼,他一定堅持和你在一起,會面臨什麼?”鄧旭文丟開紙巾,“他這人看著溫和,其實固執又認死理,為難死自己也不會主動放棄什麼,跟中了毒一樣一意孤行。我一直沒想通他怎麼會喜歡上你?明擺了是個坑,看見的人都知道繞道走,就他偏要把腳伸進去,試試自己厲害不厲害。你覺得這是愛嗎?還是純粹逆反?基於這一點,我也得攔他。”


  賀雲舒眉皺得死緊,她願意和魏宇的開始,沒想過太多多外在的條件。


  隻是一個人想要,而另一個人願意給罷了。


  鄧旭文見她如此,拿起新手機道,“你既三番五次約我,那必然是發現他身上的不對勁。這證明你對他還是有心的,既然有心,那就能做出對你和他都好的選擇,對吧?”


  “謝謝。”她道謝,雖然他更多是為了魏宇。


  鄧旭文點點頭,“該我說謝謝,謝謝你送的禮,我很喜歡。”


  說完,走了。


  賀雲舒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她想起第一次對孩子們失約時候,他們失望的眼神;想起自己要訓練他們習慣分離,他們哭得仿佛被拋棄;又想起分離之後的第二天,他們表現得十分聽話,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討好。


  被傷害過的人在想要得到的時候,會表現得異常乖巧。


  賀雲舒摸出手機,調了魏宇的電話出來,幾次想撥過去卻都沒有。


  直到餐廳的服務員借著倒水的機會催促,她才起身。


  這一站起來,發現綠植後面的方洲。


  他一直盯著她看,見她終於看見自己,解釋道,“媽和小姑讓我來陪著吃飯,討論老二的婚事。突然見了你,過來打個招呼。”


  原來如此。


  賀雲舒了解,輕聲說了好巧,然後又說再見。


  方洲顯然不想再見,遲疑道,“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她當然很不好,既沒吃喝的興趣,也沒和人敘舊的情緒,隻想趕緊離開。


  方洲見她看也不看地走開,那直奔前方而去的決絕的背影,扯得他心鈍痛。


  他忍不住,拽住了她胳膊。


  賀雲舒走不脫,皺著眉看他,分明的眼珠仿佛浸水的珍珠散著冷冷的寶光。


  他被那太過清澈的眼睛看得彷徨,道,“你是不是遇上什麼為難的事了?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她擋開他的手,道,“謝謝你,你一向都是個很靠得住的人,隻要有人開口尋求幫助,你一定會全力支持。可現在咱們已經離婚,除了孩子的事有商有量,再其它就不合適了。我有我的男朋友,你以後也會有更適合你的妻子和家人,未免不必要的麻煩,盡量少接觸。”


  賀雲舒腦子裡亂糟糟的,對魏宇的抱歉,對方洲的不滿意,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怨氣。


  是的,怨氣。


  為了得到方洲,她做的偽裝不比魏宇少。整個婚姻裡,快樂的日子不多。崩潰後拼命要爬出來,隻想著救自己,保存好身體,不讓孩子們失去媽媽。她對方洲有很多很多的抱怨,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情緒早就淹沒其中。過於沉溺自身,導致看不清所有,才造成這樣的狀況。


  後悔,不應該,各種情緒交纏著,那滿腔的憤懑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來,眼睛裡就充滿了恨。


  方洲明顯感受到那些恨,隻當是衝著自己來的,一股涼氣從後背升騰,直入心髒。


  這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幹脆捏著她的手腕往外走。


  賀雲舒要掙扎甩開,然而力氣不夠,隻好一邊讓他放開,一邊被動地被帶到飯店旁邊一個僻靜的消防通道。


  “賀雲舒!”方洲沉著聲音叫她的名字,“我隻是關心你,你沒必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實話而已,我們確實已經離婚了——”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要的。”


  “離婚就是離婚。”賀雲舒道,“我已經申明過很多次。”


  方洲盡量平衡情緒,眼睛卻越來越紅,“以前我確實很自大,仗著你愛我,咱們還有兩個兒子,對你很忽略。可離婚是我的真心之舉,希望你在走出這個婚姻和方家後,能沒有壓力,能安心治病。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甚至考慮過你離婚後為了釋放壓力,會有越界的行為。為此,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還試圖能擋一擋。當然,那些針對關浩和葉喬的做法在你看來很過份,也很可笑。可我真心覺得人之所以為人,並非完美,隻要將負面的情緒處理好,將生活的重心把把握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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