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電話掛斷之後,周濂月便將手機丟到一旁,直接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是因為手機在響。


  他接通時順便看了一眼時間,沒想到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電話裡,南笳說道:“你在家嗎?我按了門鈴,但是好像沒有人……”


  “樓下?”


  “不是,門口。”


  “指紋沒換。你直接開鎖進來吧。”


  “……好。”


  周濂月坐起身,摸過一旁的眼鏡戴上,站起身時有些頭重腳輕。


  穿上拖鞋,朝外頭走去。


  南笳正開門進來,梳著很是復古的鬟燕尾式發型,身上罩著一件直筒式的藏青色風衣,手裡則提著兩隻紙袋。


  她仿佛出於本能地伸手去拉鞋櫃的門,又在觸及到拉手的一瞬停了下來,“那個……有沒有拖鞋。”


  “有。你自己找找。”


  南笳拉開鞋櫃門,看見有一次性的,拿了一雙穿上。


  提著紙袋,穿過玄關,進屋。


  公寓裡和她上次搬走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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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走東西之後,空出來的地方還空著;嫌笨重沒有帶走的那個仿佛單腿站立的白鷺鷥的落地燈,也還在原處站著。


  南笳沒空整理一時幾分紛亂的思緒,舉起紙袋笑一笑說:“給你打包了晚餐。路上太堵了,餐廳這個時間也特別忙,所以過來耽誤了一點時間。”


  “沒事……你先坐著,我去洗個澡。”


  周濂月穿的是白襯衫和黑色西褲,那襯衫沒扎起來,領口扣子也散亂地解開了。


  他原本皮膚就很是蒼白,這下更是毫無血色。


  南笳湊近一步,看見他額頭上浮著一層汗,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發燒?”


  “已經退了。”


  “家裡有沒有體溫計……”


  “沒事。你先坐。”


  周濂月輕輕掙開她的手腕,態度隱約有些回避的意思。


  南笳走到餐廳,將外帶的食物拿出來。


  塑料食盒讓人沒食欲,她猶豫了一下,轉身去了廚房,拿了些幹淨的餐盤盛裝。


  趁著周濂月洗澡,南笳打量四周。


  她自進門起就發現許多生活的痕跡,譬如玄關櫃上的車鑰匙,茶幾上的水杯,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再如此刻,她目光所見,餐邊櫃的架子上,擺放了好幾瓶酒,都是開過的。


  周濂月住在這兒。


  至少最近住在這兒。


  約莫過去十來分鍾,周濂月從主臥走了出來。他換了身居家的衣服,舒適透氣的質地,頭發半幹,人看起清爽許多,靠近時,身上一股微微潮湿的香味。


  他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


  南笳託腮看著他,高挺的鼻梁,收緊的下頷線,清峻,幾分厭世感。


  南笳開口:“你好矛盾。”


  周濂月不解地看她。


  “既然不想讓我看到你生病的樣子,又為什麼同意我過來看你?”


  周濂月一頓。


  “真的退燒了?南笳輕聲地問。她伸臂,抬手,手掌碰上他的額頭。


  周濂月斂下目光,看她。


  她妝容與那民國樣式的復古發型配套,細細的眉,微挑的眼尾,赤紅的唇……


  袖子裡籠著一股香,有些濃鬱的玫瑰花香。


  她託腮的那隻手,細長的指甲上,也塗了色澤飽滿的石榴紅的指甲油。


  周濂月沒作聲,伸手,一把攥住她搭在自己額頭上的那隻手。


  她立時輕輕掙扎。


  沒有掙開。


  周濂月將她的手拿下,就握在手裡,垂眸去看。


  片刻,抬眼笑了聲,“你覺得為什麼?”


  南笳也就迎著他的目光,輕笑一聲,“……我哪裡知道。”


  “不知道嗎?”


  “……不知道。”南笳伸過託腮的那隻手,輕輕打了他手背一下,“吃東西啦。”


  感冒的人沒有胃口,南笳點的餐食都很清淡,主食是加了蝦仁的粥,淡淡的鹹味,很適口。


  南笳身上穿的這件直筒式的風衣袖口過分寬大,活動很不方便。


  周濂月幾次看見她捏著袖子去夾菜,便問:“怎麼不把大衣脫了?”


  “這個……我沒卸妝直接過來的。衣服有點誇張。”


  “戲服?”


  “也不是,我自己找人訂做的。上課時候穿,方便代入角色。”


  “什麼課?”


  “今天是舞蹈。”


  這樣一說,周濂月更好奇,盯著她看了片刻,“旗袍?”


  “……嗯。”


  周濂月笑了一聲,隻說:“穿著大衣也不覺得熱?”


  要再扭捏,氣氛反而要變得微妙。


  南笳放下筷子,站起身,解開扣子,脫下大衣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一條墨藍色刺繡旗袍,中袖,為了符合角色人設,衩開得並不高,偏於保守的款式。


  南笳給自己定的規則,以這身角色的衣服示人時,就得將言行舉止的的腔調拿起來。


  因此,周濂月頓覺得她氣質一變,靡麗的、頹廢的、慵懶的。


  他目光自她的眼角,掃到她的鼻梁,再到唇珠,始終的不動聲色,隻是喉結微微滾動。


  聲音倒平靜:“還好。不算誇張。”


  吃完東西,南笳要去收拾碗筷,被周濂月攔住了,說她穿著這身,做這種事可不合適。


  幾個碗碟,他拿到水槽裡衝過,丟進洗碗機裡。


  南笳站在一旁,看著他笑。


  周濂月擰開水龍頭洗手,也不抬頭,“笑什麼?”


  “覺得這不像你。”


  “怎樣才像我?”


  南笳想了想,回答不上。


  她以前認識的周濂月,也隻是片面的周濂月。


  周濂月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指上的水,轉頭看一眼。


  她倚靠著流理臺,那旗袍將她腰肢的線條,分明地勾勒出來。


  南笳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意識到他在注視什麼,立即準備站直。


  而周濂月已一步靠近,兩臂倏地一伸,撐在她身旁。


  她被桎梏在他兩臂的範圍裡,後背抵住了臺沿,無處可退了。


  他氣息沉沉,聲音卻輕:“這樣呢?”


  南笳喉嚨發緊,沒有作聲。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依然輕聲地說:“可你不是怕我這樣嗎?”


  頭頂燈光清洸,像是被過濾的澄澈月光。


  他浴在這燈光下,一種清介的禁欲感。


  然而……


  南笳吞咽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手指握住他眼鏡的鼻託處。


  他頓了一下,閉眼。


  她摘下了眼鏡,放在一旁巖板的臺面上,鏡框接觸,發出輕響。


  隨即幾分猶豫地伸手,觸碰到他分明的喉結。


  她的指腹感覺到緩緩的滾動。


  周濂月目光深黯,已經是這種時候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理智,“……你想好了嗎?”


  南笳愣住,“我……”


  周濂月呼吸沉而粗重,凝視她片刻,忽低下頭,下巴重重地抵在她肩膀上。


  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聲音黯啞極了,“……遲早被你逼瘋。”


  南笳伸手,環住他的後背,隻覺得心口微漲,“我不放心你。”


  周濂月不說話,隻是伸手,一把將她緊緊抱住,仍是埋頭在她頸間。


  他長長地呼吸,想使自己緩過來。


  這嘗試有些徒勞。


  她身上復古的玫瑰花的香調,幽沉沉的,像一丈華麗的綢子,夜色裡兜頭罩下來。


  頭腦都是昏的。


  周濂月隻得直起身,退開了,伸手,抓起了一旁臺面上的眼鏡。


  他不再看她,轉身往外走,聽見腳步聲,轉頭,警告口吻:“你別跟過來。”


  南笳笑出聲。


  周濂月回到了客廳裡,從茶幾上拿起煙和打火機。


  南笳走過去,“生病了還抽煙。”


  周濂月瞥她一眼,不理。


  南笳在沙發扶手上坐下,偏頭打量他。


  他蹺腿坐在那兒,歪靠著沙發,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整個人都有點恹恹的。


  她忽問:“跳舞嗎?”


  周濂月睨她,“什麼?”


  “我今天剛學的。”南笳起身,拿過自己的手機,連接上了客廳裡的藍牙音箱,一首二三十年代的歌曲,緩緩地淌出來。


  她走到周濂月身前,驕矜地伸出手。


  周濂月盯著她,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指,站起身。


  南笳蹬掉了拖鞋,就赤腳踩在地板上,一手與周濂月相持,一手搭在他肩膀上。


  周濂月銜著煙,手掌按在她後背處。


  出乎南笳的意料,周濂月不像新手,比她這個今天剛學的更有模有樣。


  他告訴她,大學畢業舞會,跳過華爾茲。


  南笳笑問:“你看沒看過一部宮鬥劇?”


  “你覺得呢?”


  他自然不可能看過,也無法理解這個梗。


  南笳額頭靠在他肩膀上,自顧自地笑。


  她好想說: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周濂月肩膀慫了一下,碰她的額頭,“你笑什麼?”


  “你別管……”她笑得停不下來。


  周濂月完全莫名其妙,卻也不知為何跟著笑了一聲,繼而說道:“……無聊。”


  他將煙拿在手裡,帶著她慢悠悠繞了一圈,繞到茶幾前,趁機揿滅了煙,而後改成摟她的腰。


  兩個人更靠近。


  無所謂舞步了,隻是你進我退,合著音樂的調子慢慢搖晃。


  燈影隨著他們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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