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周濂月看了會兒,也跟著蹲下,挽起衣袖幫忙。


  周濂月問她:“你不說點兒什麼?”


  “啊……習慣了。感覺說什麼都怪矯情。她應該知道的,我心裡在想什麼。”


  周濂月也便不再開口。


  過了會兒,倒是南笳出聲,“我不是說,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想過要結束生命?”


  “嗯。”周濂月瞥她一眼。


  “那時候的情緒,回頭看多少也帶有一點表演性質。因為我曾經認真想過,墓志銘要刻什麼。”


  “想刻什麼?”“好多。叔本華的名言,雪萊的詩,或者特別矯情的:這裡埋葬著一個被戕害但依然純潔的靈魂。”南笳輕笑,“好幼稚。”


  周濂月靜默地看了她片刻,忽平聲說,“如果我死在你前面……”


  南笳立即打斷他:“瞎說什麼。”


  周濂月卻把這句話接下去,“墓志銘我要刻上你的名字。”


  南笳一怔。


  好奇怪,這樣的情境下,這樣矯情的話,竟也變成了理所當然一樣。


  “……死在我後面呢?”她不由地輕聲問。


  周濂月聲音微沉,像輕緲雨霧拂過她的面頰,連同心髒。


  “你走之後的孤獨和無意義,就是我餘生的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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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墓園離開之後,開車回到城裡,彼時已接近晚飯時間。


  回家的路上,南笳先聲明說:“我家裡真沒什麼可參觀的。以前不住那兒,我高中畢業,家裡搬家,舊房子賣了。回憶都斷了,我媽去世之後,我爸也後悔,早知道不賣。一度找過接手的新業主想回購,但人家拿到手以後哐哐哐就把舊的裝修全砸了。”


  周濂月笑了聲:“所以我把那套公寓送給你。”


  “……你也太會見縫插針。”


  車停在小區門口,南笳挽著周濂月的手走進去。


  以前的老居民樓,左鄰右舍能認個面熟,也會打招呼,看見誰家領了人回來,多半會八卦幾句。


  現在的小區鄰裡間都是陌生人,南笳覺察到有人注視,大抵也隻是因為她是銀幕上出現過的面孔吧。


  刷卡開門禁,上樓。


  進電梯,一梯四戶的格局,左轉即到。


  南笳打開提包拿鑰匙。


  鎖舌彈開,推門的瞬間,撲出濃鬱的鮮香味,是那蝦仁餛飩的高湯。


  南笳開鞋櫃,給他找一雙南仲理的拖鞋。


  與此同時,她說道:“爸,我們回來了。”


  周濂月覺得心中有什麼錚然地落地。


第70章 (正文完)


  南笳和周濂月在第二天下午離開南城,吃了中飯以後——


  中飯是在自家大排檔吃的,南仲理說,家用的廚房還是太小,施展不開。


  在店裡的後廚,南仲理給周濂月展示了一把自己絢爛的刀工,用那套昂貴的意大利手工刀具片魚,每一刀切下去都是金錢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南笳覺得中午的酸菜魚格外的香。


  回去的路上,南笳問周濂月:“你覺不覺得我爸這個名字,單看特別像是個研究地質學或者理論物理的教授?”


  “……有點。”


  南笳笑說:“我外公外婆就是被這名字誤導,同意叫我媽去相親的,他們覺得哪怕是個廚師學徒,也估計是那種斯斯文文的,以後學成了要去做國宴的大師傅。後來見到他本人,人都傻了。外婆把說媒的呵斥一頓,說媒的委屈極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我也沒說錯啊。”


  周濂月聽得笑了聲。


  南笳說:“不像你的名字,就比較表裡如一。”


  周濂月還頭回聽人這樣評價他的名字,又笑了一聲。


  南笳打了個呵欠,不再說話,拉下眼罩隔絕舷窗外的陽光,歪頭靠在周濂月肩膀上,“我睡一下。”


  “嗯。”


  周濂月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南笳睡得迷迷糊糊間,隻覺得周濂月在摩挲她的手指,輕聲地對她說:“以後小孩跟你姓吧。我不喜歡周這個姓。”她被混沌睡意拉扯著,沒有深入去想,“嗯”了一聲以作回應了。


  回到北城以後,南笳接到一通電話,嚴岷君打來的,約她見一面。


  她跟嚴岷君約了個時間,去了一趟。


  到晚上七點多,周濂月打來電話,問她事情聊完沒有,過去接她。


  她們談話的地點在一家咖啡館,周濂月到的時候,兩人都站在室外。


  周濂月泊了車,走過去跟嚴岷君打了聲招呼,並問:“嚴導要去哪兒?順便送您一程。”


  嚴岷君擺擺手,“不用。我散散步自己回去。”


  南笳揮手:“嚴導下次見。”


  嚴岷君換上笑臉,“下次見。”


  上了車,周濂月問南笳:“聊了什麼?”


  “哦,去年聖誕節,嚴導給我畫了個餅,今天來兌現這餅的。”


  周濂月聽明白了,“要你接她的戲?”


  “嗯。劇本初稿出來了,下午嚴導在跟我聊大綱和角色,講一個底層舞女跨度30年的人生,有點聚焦女性個體生命史的那種感覺,我覺得很有意思。”南笳想起周濂月上回在片場說的話,補充了一句,“不是死亡結局。”


  周濂月輕笑一聲。


  後面,南笳便不再說話了,拿著手機一會兒點按幾下,抓耳又撓腮。


  周濂月問她在做什麼。


  “算賬。”


  “算什麼賬?”


  “算我現在有多少錢。”南笳嘆聲氣,“……以為很多,但對拍一部電影而言有點毛毛雨了。”


  “投資不到位?”


  南笳點頭,“題材不討巧。你也知道嚴導不是那種很有商業價值的導演,聊了幾個制片人了,他們都不是特別有意向。嚴導說最不濟是她自掏腰包,我也想投點兒,多少能緩解她的壓力。”


  周濂月剛要開口,南笳說:“我再想想,能不能叫關姐給我再接兩個代言……”


  周濂月瞥她,“其……”


  “綜藝也行。”


  周濂月再瞥她,“其實……”


  “電視劇也行。”


  周濂月憋不住了,“你就不考慮問問我?”


  “啊。”南笳終於抬頭看他一眼,“我第一時間就考慮你了啊,但這電影鐵定不賺錢的。那性質就變成你哄我開心了。”


  周濂月笑了聲,“賺錢不一定靠票房。電影拿了獎,一樣能提升股價。”


  “有道理哎。”南笳作思索狀,“那實在不行的話,拿你當底牌吧。”


  “……”敢情白說。


  南笳算了會兒,像是對自己財務狀況有數了。


  周濂月這時候說:“不一定得你自掏腰包,你可以以工作室名義替項目融資。你工作室現在的估值,肯定不隻你個人資產這點兒。”


  南笳瞳孔微張,像是受到啟發。


  周濂月笑說:“回頭找個人幫你。”


  南笳有了底,暫時放下這事兒,而後注意到,車是往近郊開的。


  “去哪兒?”


  “屈明城那兒。看個東西。”


  開到以後,自車庫上去。這回去的不是那間茶室,而是酒吧。


  那酒吧也照著日式居酒屋風格打造。


  屈明城佔了一桌靠窗位置,衝南笳擺手,笑說:“好久不見。”


  走過去坐下,南笳點大吟釀,兌青檸蘇打水喝。


  屈明城將放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端起來,點開一份文檔,推到周濂月面前。


  南笳順著瞥一眼,好似是什麼建築設計的比稿。


  屈明城跟周濂月介紹情況,說這是最後殺出重圍的兩份設計稿,功能性方面差不多,就看設計風格,一個現代主義,一個解構主義。


  周濂月看一眼南笳,問她兩張整體效果圖,更喜歡哪個。


  南笳隨手點了點那像是一攤水銀融化了的大樓,“這個。”


  “那就這個。”


  “……”南笳震驚,“拜託負點責。我隨便說的。我連這是什麼都不知道。”


  對面屈明城笑起來,“這是個社區項目,文化商業綜合體,建好了屆時會有小型圖書館、先鋒劇院、咖啡館、酒吧和符合調性的商鋪。”


  “屈先生做房地產的?”


  “……怎麼我看著不像?”


  南笳笑了聲,沒說,她一直覺得他是個草包二世祖,家裡給了點兒錢打發他,純讓他別霍霍家族生意,他就“不負眾望”天馬行空地建了這莊園。


  屈明城笑說:“這項目老周也投了。”


  “這和他的業務好像不沾邊?周總是做虛擬經濟的呀。”南笳後半句話轉頭對周濂月說的。


  “沒辦法,誰讓他打賭打輸了呢。”


  “什麼賭?”


  “就上回……”


  周濂月警告口吻:“屈明城。”


  南笳哪裡在乎,直起身湊到屈明城面前,“你悄悄跟我說。”


  周濂月挑了挑眉。


  這哪裡是“悄悄”,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當面密謀。


  聽屈明城說完,南笳哈哈大笑,並評價:“你們男人好幼稚。”


  “……”


  兩人皆沉默了。


  知道了這事兒的性質,南笳再度被周濂月問及意見。


  “還是這個吧,比較先鋒。”南笳一再比較,還是覺得那融化水銀的意象讓人耳目一新。


  周濂月拍板:“那就這個。”


  屈明城也說:“那就這個。”


  “……最後要是不行不會我來背鍋吧。”南笳驚恐。


  屈明城哈哈大笑。


  坐了一會兒,南笳忽瞥見吧臺那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兩個人。


  好巧,其中一個居然是她的大學同學莊安娜。


  南笳這兩年在一些場合碰到過她,但正面打招呼一次也沒有。


  莊安娜也注意到了南笳。


  兩人目光對上,都有些尷尬。


  但要裝作沒看見,又很刻意。


  想了想,南笳正準備過去打聲招呼,莊安娜卻先一步站起來,走了過來。


  南笳笑說:“嗨。”


  莊安娜假笑,“嗨。”


  她目光移到坐在南笳身邊的周濂月身上,“這是……”


  她其實知道周濂月是誰,但想借南笳的介紹,方便跟人打招呼。


  哪知道南笳笑說:“哦,我老公。”


  莊安娜脫口而出:“上回那個呢?”


  屈明城和周濂月齊齊看向南笳。


  南笳笑說:“上回那個啊,煤礦關了,破產了,離婚了。”


  “……”莊安娜被逗得不知道該不該笑。


  南笳正經介紹,“這我男朋友,姓周。


  莊安娜打招呼:“周總你好。”


  周濂月淡淡地頷了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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