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周六去醫院看望他前,和他通過一個電話,沒敢問眼睛的事情。那天下午,她推開季成陽病房的門,看到他仍是白紗布蒙著眼,心沉下幾寸:“我來了。”


  年輕的女護士也跟著進來,看了看季成陽的狀況,季成陽對護士說:“麻煩你,稍後再有人來探病,就說我已經休息了。”護士應了,關上房門前,臉上是笑著的。


  紀憶隻顧得想著他的眼睛。


  安靜著,不敢問。


  怕聽到不好的結果,一個字都不敢問。


  “外邊陽光好嗎?”季成陽問她。


  “挺好的,今天是晴天,”紀憶挨著病床,半靠半坐,因為他提出的問題,轉而去看窗外。雖然能看到的都是楊樹的枯枝,但她覺得春天不遠了。


  已經2月底,她來這裡的路上,還看到了迎春花。


  季成陽讓她幫著打開電腦,從一個郵件的鏈接地址,下載了一個視頻文件。郵件名字是“2002年2月22日,小布什清華演講視頻”,不就是昨天的?紀憶昨天聽政治老師提到,小布什就在昨天上午去了清華。


  季成陽的意思是,讓她放了視頻來聽。


  紀憶將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打開,把筆記本電腦放上去,和他並列靠著床頭坐著,目光很快被小布什的講話吸引過去。“如果不是這次手術,我倒是很想帶你去昨天早上的現場,”季成陽說,“未來幾年的戰爭,都會和他有關。”


  “未來幾年?”


  “911的後續,美國一定會借此對一些國家有軍事報復行為。”


  她覺得戰爭離這裡很遙遠,遙遠的像是一個傳說。


  在祖國的這片土地上,好像戰爭隻是祖輩所經歷的,好像未來,未來的未來,都不會有“戰爭”這種詞語會發生在中國。可季成陽不同,他總能讓她感受到傳統教育意外的東西。


  比如,他的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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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多聽他說這些,就會覺得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在受著戰火折磨。與之相比,和平是如此寶貴,而和平下的這些生活波折,都顯得渺小了很多。


  “……什麼國家?”她問。


  “伊拉克?”季成陽猜測著,聲音有些低沉,仿佛冰下流動的水,緩緩敘述著,“二十天前,小布什已將伊拉克定為‘邪惡軸心’國,指責他們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視頻裡,小布什熱情而紳士,正在和平的天空下做著外交演講。


  季成陽卻在給紀憶講述著即將到來的戰爭。


  他不過寥寥數句,又沉默下來。


  紀憶以為他是在認真聽小布什說什麼,沒想到,他卻忽然說:“今天的確是個晴天。”


  “是啊,陰了好幾天了……”


  紀憶回頭,就這麼愣在那裡。


  一股難以言說的喜悅感從心底湧上來,淹沒她。


  季成陽不知何時已經自己摘下眼睛上的阻礙,他的眼睛完好無損,此時就隻倒映著她一人的模樣。時隔一個多月,她終於能看到完整的季成陽。紀憶轉過身,像11歲時初次見他時,趴在貓眼上觀察他一樣的心情,仔細、忐忑,還有很多紛繁復雜的感動。


  季成陽隻看著她,同樣,也安靜地被她看著。


  此時此刻的那雙眼睛,是犀利的,深沉的,漆黑的,清冷的,更是迷惑人心的,眼底的暗潮洶湧,讓他的五官格外生動,清俊……


  兩個人像是很久未見,重逢偶遇的故人。


  一霎的驚喜過後,忽然湧出很多情緒,紛繁復雜,無從說起。


  對視太久,紀憶鼻子酸酸的,臉卻泛起微紅,先躲了開。


  她低頭,在笑。


  季成陽問:“想到什麼了?”


  “嗯……”紀憶揚起臉,“你手術的那天,我去雍和宮給你燒香了。”


  “然後呢?”


  她聲音軟軟的,仍舊不好意思笑著:“我在想你拆下繃帶,會不會像雍和宮裡的那些和尚。”


  季成陽也笑:“出院的時候,也差不多可以長出來一些了,估計更像剛還俗的和尚。”


  那也是最好看的……還俗和尚。


  季成陽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他說他想吃面,想吃東直門的老北京炸醬面,紀憶瞠目結舌,這是想要橫跨半個北京城吃一碗炸醬面嗎?別說是距離,就是此時的情況,他也不能離開這間病房。關於對炸醬面的爭論,和視頻裡的清華學生提問一起交雜著。


  等視頻放到盡頭,兩人的意見也達成了一致,出院後,再補回來。


  這天晚自習,紀憶握著筆,趴在課桌上,寫著寫著就笑了。


  筆尖輕輕劃著草稿紙。


  同桌被嚇得不輕,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數學題,邊輕聲說:“沒事兒吧你?嚇我不輕。”紀憶輕用牙齒咬著筆尾端,輕聲回:“我想吃炸醬面了,東直門那家。”同桌無語。


  座位斜後方的趙小穎,小心翼翼遞來一張紙條。


  從正式補課起,趙小穎就沒敢和紀憶在說話,終於今晚鼓起勇氣,想打破這個僵局。紀憶頓了頓,接過紙條,展開來看:對不起,西西。


  趙小穎的對不起,兩個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讓她孤立無援。紀憶曾告訴自己,隻要她先說一句對不起,就原諒趙小穎。她要像季成陽一樣,對命運裡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面對,季成陽都順利渡過難關了,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裡。


  季成陽出院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


  她算著時間,早上九點多就離開宿舍,卻在門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樓的大門口,環抱手臂:“去哪兒啊,好幾個周六都不見蹤影,都沒人陪我了。”紀憶含糊其辭:“我……去補課啊,我們歷史老師讓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補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季成陽變成了紀憶的秘密。


  他的手術,他的康復,還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裡,她的小叔一定在這世界上某個地方,做著讓人羨慕而崇拜的事情。


  “這麼神奇?好學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懷疑,“我忘了和你說,付小寧讓我告訴你,他很謝謝你。”紀憶聽到這個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著雙肩包的帶子說:“那你幫我告訴他,是我該謝謝他,然後……以後就別做朋友了,祝他幸福。”


  紀憶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讓季成陽有任何的失望,她沒有家人指導前行,就要更謹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沒多說什麼,她沒告訴紀憶,付小寧認為是魯莽害了紀憶,也很內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準備。


  紀憶坐地鐵到積水潭,不過是一段地鐵路程,竟已從細雨綿綿演變成傾盆大雨。她撐傘,沿著運河邊踽踽獨行,走進季成陽小區時鞋子和褲腳就已湿透。


  她從書包裡拿出紙巾,彎腰擦淨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門。


  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應該有很多客人吧?


  門悄無聲息被打開,季成陽眼前就出現了如此的紀憶。


  因為有傘,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著粉藍色的雙肩包,下半身的藍色校服褲子卻從膝蓋開始,一直到腳踝都被淋湿變成了深藍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湿透了,藍色的長柄傘收起來,傘頭就戳在地面上。她本來是低著頭,在轉著手心裡的傘。


  傘尖下,有一小灘清水。


  紀憶對他笑,笑彎的一雙眼睛,將喜悅都折進眼角眉梢,露出左側一顆小虎牙的尖尖。她小時候的虎牙沒這麼明顯,隨著年歲增長,這小顆虎牙越來越突出,隻要笑,就能露出一個尖,卻不自知。“家裡沒客人嗎?”紀憶輕輕探頭,發現客廳空空蕩蕩的。


  季成陽伸手,要接她手裡的傘。


  紀憶搖頭:“放在門口吧,拿進去會弄湿你家地板。”


  他住的小區是全電梯通行,一層隻有一戶,又在十四樓,肯定不會闲雜人拿走傘。紀憶將那把藍色的傘,靠在門口,牆與門的拐角處。


  傘支撐在那裡,仍不停滴著水。


  十六歲代表著什麼?


  擁有身份證,卻還是一個未成年人。


  有些話,他還不能告訴她。


  季成陽看著紀憶換上白色的拖鞋,走進空蕩的客廳,她的身前和身後是室外投進來的陽光。


  他透過陽光,看見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有些溫暖的浮躁感。


  第二十七章 故夢裡的人(2)


  2002年的3月,她看到了第一部魔戒。


  這是季成陽陪她看的第一部原版外文片。


  一個多月後,這部電影在大陸上映,看過原著的人都評價,整個第一部隻是個大鋪墊,精彩仍在未來的第二、第三部。


  緩慢的劇情,繁多的人物,的確是鋪墊。她看了會兒,就被悶得睡著了。


  睡在季成陽的藏書室裡。


  她來了他家幾次,從未見過這個藏書室,門是在他外書房的東面牆壁上,粗看去是放置期刊的書架,推開來,別有洞天。


  如果說書房還有些現代裝修氣息,放了些近年的藏書,影碟,還有雜志期刊。那麼推開那一道門,就仿佛進了古舊的圖書館。四面牆壁都是書架,暗紅色,沒有窗,隻有燈,每面牆壁書架有屬於自己的兩盞燈。全室木質地板,隻有正中有地毯,還有個雙人沙發。


  她打開上邊的,照亮的就是上十層書架,下十層依舊會藏在陰影裡。


  當時她隻覺得震撼,震撼於這些藏書的美感。


  季成陽這個人,在她的世界裡變得立體。


  在她的印象裡,她是從那天開始,開始慢慢走近了他,了解到他生活的點滴……


  因為她特別喜歡這裡,季成陽就放棄了小型家庭影院,把電腦拿進來,陪她坐在這裡的沙發上,看電影。沒想到,沒到十幾分鍾,紀憶就縮在無比舒服的沙發裡,歪頭,睡著了。季成陽原本是把電腦放在大腿上,發覺她睡著了,輕放了電腦在左手側,然後把她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身子有些別扭地偏過去,開始看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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