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清羽:“……這都是些什麼。聖上是怎麼說的。”


  “聖上還未做出聖斷,顧大將軍又自己遞折子來了,說是因為中毒一事,他在鬼門關走了一回,已看破紅塵,身體和心境都大不如前,無力再為大瑜陣前殺敵。讓他繼續統帥三軍,輕則延誤軍機,重則誤國。他現下已三十歲‘高齡’,不想晚節不保,望聖上念在他過去的苦勞,準他回京做個闲散富人。”胡吉越說越覺得不可思議。這些自然不是顧扶洲寫在奏本上的原話,勤政殿的小松子轉述時添加了他的個人風格,但大體的意思不會有錯。“顧大將軍還在奏本中舉薦趙將軍接替徵西大將軍一職,再三懇請聖上準他即刻回京。”


  顧扶洲十四歲從軍,十六歲一戰成名時,林清羽不過四歲。可以說,林清羽是聽著顧扶洲的事跡長大的。他雖是從醫,年少也向往過沙場斬將刈旗,建功立業。能得到他欽佩尊敬的人不多,顧扶洲算是一個。


  胡吉所言,哪像是正經大將軍會說出來的話。


  林清羽沉默良久,忍不住道:“你說的真的是顧扶洲顧大將軍?”


  胡吉道:“院判大人曾經說過,一個人若親身經歷了生死一線,僥幸存活後心性大變是常有的事。或許顧大將軍是真的看開了,想回京享享清福罷。”


  林清羽點點頭:“或許。”


  作者有話要說:  鹹魚攻:讓我打仗真的強人所難。


第43章


  得到皇帝口諭,林清羽不再耽擱,回到侯府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正式和南安侯府劃清界限。


  他嫁進來時隻帶了衣物和醫書,再加上一個歡瞳,走的時候再把這些帶走便是。剩下的,就是他和那個人一起搶來的家產:銀子存在錢莊換成銀票;古董字畫,田地鋪子,房屋地契,以及溫氏留下的嫁妝一律帶走。


  幾個管事清點了大半日還沒清點完,東西實在太多了。林清羽看著伙計一箱箱地裝東西,心底泛起一絲絲報復的快感。


  他當然用不上這麼多錢。他父母都不是奢靡之人,他自身也沒有太多需要用到錢的地方。但他寧願把這些錢賞給路邊的乞丐,也不想留給南安侯府。


  這些家產是那個人送他的,他憑什麼不拿。


  潘氏一直在為林清羽做事,又管了這麼久的家,自然對家產一事有所察覺。她看著藍風閣幾乎要被搬空,庫房裡的東西也少了一大半,卻始終保持著沉默。陸氏這一支到此刻,人丁凋零,香火已斷,偌大的侯府隻剩下南安侯一個正經主子,縱使有再多的錢財又有何用。她已經遣散了之前伺候梁氏和她子女的下人,養著剩下的人也花不了多少銀子。林清羽到底沒把侯府搬空,還給他們留了一些田地鋪子,便是靠著這些,也足以讓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林清羽走的那日,潘氏特意去藍風閣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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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君……不,應該叫您林太醫了。”潘氏溫婉地笑著,“願林太醫日後一切順遂,成為像林院判一樣懸壺濟世的名醫。”


  這恐怕有些難。以他的睚眦必報,心胸狹窄,如何能成為他父親一樣的人。


  “多謝。”林清羽道,“我讓張世全留在了侯府。他是個可用之人,你若不嫌棄,可讓他繼續幫著打理家事。”


  即便他人走了,也想留隻手在南安侯府。南安侯為皇帝效力多年,說不定還有利用的價值。


  潘氏或許能看出他的深意,卻一句話沒多問,隻是點頭道好。


  潘氏是個聽話的聰明人,林清羽不反感和這種人共事。他見潘氏清瘦了不少,眼角又生出了幾圈皺紋,難得和她多說了兩句:“我記得,你當年是被賣進的侯府?”


  潘氏道:“是。當年我母親去後,隻剩下我孤身一人。即便不進侯府做妾,也是去大戶人家為奴為婢。”


  “你若也想離開侯府,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潘氏一愣,揪緊了手中的絲帕。


  林清羽看她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就差不多知曉了答案:“還是說,你想繼續守著南安侯?”


  “我……”潘氏幽幽嘆了口氣,“我在侯府十幾年,這裡就是我的家。離開了家,我還能去哪。”


  林清羽道:“我既助你離府,自不會讓你日後過得比現在差。”


  潘氏搖了搖頭,苦笑道:“林太醫的好意,妾身銘感五內。隻是侯爺終究是我的夫君。一個女子,如何能離開自己的夫君呢。”


  林清羽不敢苟同:“沒有誰離不開誰,更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下去。”他朝供奉牌位的方向看了眼,語氣淡漠,“習慣就好。”


  就像他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麼。


  潘氏不想走,花露卻跪著求林清羽帶她走。花露本是溫國公送給陸晚丞的婢女,對南安侯府也沒什麼感情。林清羽原意是讓她回國公府,但她自己更想留在林清羽身邊。


  “小侯爺臨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少君。花露答應過小侯爺,要盡心伺候少君,在他走後督促少君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花露紅著眼睛含著淚,“求求少君帶花露一起走!”


  林清羽輕笑了聲:“他是這麼說的?”


  姓江的是以為自己一走,他就不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麼。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花露點點頭:“少君,您就收下花露吧!”


  林清羽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國公府拿你的賣身契。”


  花露驚喜交加:“謝謝少君!”


  “你成了林府的人,以後不必再喚我‘少君’。”


  花露點頭如搗蒜:“謝謝少爺!”


  臨走之前,林清羽最後給了南安侯一點面子,親自去求見拜別,是南安侯不願見他。


  去年林清羽嫁入侯府時,南安侯還是聖上的左膀右臂,掌管著整個戶部,那是何等風光。如今不過一年的光景,已經成了個滿頭白發,心如死灰的廢人,連家產被掏空了都不知道。然而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最後,林清羽去了一趟陸氏的祠堂,給陸晚丞上了六柱香。其中三柱,是他代替那個人上的。


  做完這些,林清羽帶著數十車的家產,帶著一張上下鋪的床,帶著那個人的牌位,離開了南安侯府。


  走出大門,他轉身看了眼侯府莊嚴肅穆的朱紅大門,以及懸在上頭,高高在上的“陸府”二字。


  也不知梁氏瘋癲之前,南安侯養病之中會不會後悔當年強娶他進門;陸喬松臨死之前,陸念桃夜夜獨守空房之時又會不會後悔曾經羞辱過他。


  後悔就對了,他喜歡看得罪過他的人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模樣。


  離開侯府,林清羽沒有回林府。在旁人看來,南安小侯爺死了不到三個月,屍骨未寒,他的那個男妻就自請離府,不安分守寡,還在外頭拋頭露面。如此不顧禮法,也不怕半夜被他那病逝的亡夫找上門。


  男妻不祥的流言在京中愈演愈烈,林清羽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語,但他終究還是要為父母幼弟考慮。即使林母希望他回林府住,他還是拒絕了。


  早在南下之前,他就讓張世全在京中給他置辦了一間三進宅院。不算是大宅,但他一個人住足夠。宅院離皇宮和林府都不算太遠,裡面什麼都收拾好了,就等著主人入住。下人都是張世全親自挑選的,老實話少能幹活,身世也幹淨。林清羽一進門,管家就帶著他們齊聲喊道:“恭迎老爺回府!”


  林清羽:“……老爺?”


  歡瞳噗地笑出聲:“少爺過完年也才十九,你們怎麼就叫上老爺了,都把他給叫老了。”


  管家笑眯眯地解釋:“老爺分了家,就是這府中的一家之主,那自然就是老爺了。”


  “不必如此喚我。”林清羽道,“和從前一樣便是。”


  下人這才改口:“是,少爺。”


  林清羽把江某人的牌位供奉在靈堂,命下人看顧,每日早中晚香火不斷。眾人走進走出,忙著收拾東西。旁的無所謂,書房和藥房他要自己收拾。


  林清羽把帶來的書籍一本本放入書架中,歡瞳跑來問他:“少爺,那張上下鋪的床放哪?”


  林清羽想了想:“就放書房。”


  以後他若不想回臥房睡,可以在上面將就一晚。他還從來沒有睡過下鋪。


  這時,花露搬進來一盆綠竹,嘴裡嘀咕著:“都已經三月了,竟然還會下雪……”


  “下雪了?”林清羽手上一頓,朝窗外看去。果然,外面正簌簌飄著雪花。


  搬家的第一日,林清羽在書房整理到深夜,幹脆宿在了書房。他躺在下鋪,聽著遠處模糊不清的打更聲,一慢三快——已經四更天了。


  這一天,又過去了。


  去年年底,那個人就是在這樣一個雪夜走的。直至今日,已經過了整整七十日。


  林清羽抬起手,碰了碰上鋪的木板——姓江的讓他好好睡覺,可這樣的雪夜,他又如何睡得著。


  姓江的若是還活著,怕是睡得比誰都香吧。


  好在等這場雪結束,冬天就真的要結束了。


  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整整下了三日。林清羽身著正七品醫官官服,在宮牆之內踏雪而行。


  給他領路的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太監。小太監剛當差不久,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美人太醫,忍不住頻頻向身後看去。


  大瑜的官服多為深色。這位林太醫身量清瘦,容顏出挑,靛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比後宮裡的娘娘們還要好看。


  兩人走得好好的,小太監忽然聽見美人太醫喚了他一聲:“公公。”


  小太監以為自己偷看被發現,心虛道:“林太醫有何吩咐?”


  林清羽道:“東宮離此處遠麼。”


  “不遠。”小太監道,“往前左拐,再走個半柱香就到了。”


  林清羽點點頭:“多謝公公。”


  小太監臉頰微紅:“林太醫客氣了。”


  大瑜重醫,太醫署和翰林院地位相等,分列於皇宮西北兩側,官署和皇宮不過一牆之隔。太醫署的學子學成後,便可穿過這道牆,成為宮裡的太醫。林清羽靠著一計時疫方子,跳過了這一步,成為了太醫院的正七品醫士。


  小太監停下腳步:“林太醫,太醫院到了。”


  林清羽看著金燦燦的“太醫院”三字,心裡是他自己都未想到的平靜。


  他終於,來到了這裡。


  從太醫院往東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皇帝處理政務和臨時休憩的勤政殿。此刻的勤政殿內,皇帝正在同重臣和太子商議顧扶洲請辭一事。


  “顧扶洲連發十道奏本,要朕準許他即刻回京,好像在雍涼多待一日便會要他的命似的。據趙明威言,他大半夜覺都不睡,還在賬中寫奏本!”皇帝雷霆震怒,“這個顧扶洲以前惜字如金的,現在洋洋灑灑寫這麼多字,究竟想幹什麼!”


  說罷,皇帝手臂一揮,將龍案上的奏本全部掼到地上。


  大臣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蕭琤跟著跪下。地上一片狼藉,他瞧見幾本攤開的奏本,每一頁最後都寫著一句話:臣請速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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