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孫也算是背著他去醫務室才摔的,如果按他之前猜測的時間流速回去——
摔完兩三分鍾就醒了,應該磕得不重。
啊…就是不知道自己二重磕之後雪上加霜,還能不能好了。
去韶覺寺的路途不遠,當天就能往返。
等寧如深傍晚下值回到府,迎面便湧來了孫少永五分激動三分復雜兩分悵然的臉——“如深!!!”
他覷著人臉上的餅狀圖,“怎麼樣了?”
孫少永平復了下,拉著他去了一旁小聲,“大師說,可以。”
竟然真的能!
寧如深也跟著激動了下,“怎麼說?”
“大師讓我十二月二十五日再去趟韶覺寺,說會有機緣把我送回去。”
“還說別的了嗎?”
“還說了句…來去終有意。”
“?”寧如深眨了下眼: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孫少永想了想,望向瓊枝屋檐上方的夜空,“但我覺得…來這一趟是有意義的。”
他說,“兩個月前,我還在匪窩裡想著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經歷。直到現在,我體驗到了不一樣的生活——而且知道了你在這裡過得很好,有了很好的愛人、很好的朋友。”
寧如深心底驀地觸動了下。
Advertisement
燈火微暖的雕檐長廊間,孫少永轉頭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笑了:
“我突然就覺得,來這一趟真好。”
一點明灼在兩人對視的眼底靜沉。
寧如深望去的眼眶湿潤了點,動容輕聲,“爾康……”
廊間陡然一默,隨即一道怒聲震天:
“——誰是爾康啊!!!”
…
離二十五日還有些日子。
這段時間裡,寧如深盡量把孫孫養得麥麥壯壯。想到人能回去,他有點高興,又有點惆悵。
御書房內,他研著墨嘆了口氣,“唉……”
李無廷抬眼,“怎麼了?”
寧如深耷拉,“孫孫要回去了。”
御案後的人頓了下,看向他。
寧如深耷拉了幾息發覺跟前有些安靜,抬頭便對上了李無廷看來的目光。
對方眼底專注而深邃,神色有些發緊。
他反應了兩秒,突然明白過來,“陛下放心,臣不回去的。”
李無廷眉心稍展,嗯了聲又問,“他多久回去?”
“這個月二十五。”
“嗯。”李無廷端詳著他,“舍不得?”
寧如深心說那當然是舍不得的,但他不知道這麼說了,這條龍會不會又變成醋龍。他想了想嚴謹,“是對朋友的舍不得。”
李無廷失笑,“朕知道。”
頓了頓,他又輕聲,“隻要你還在就好。”
寧如深耳尖一瞬染紅如霞,“嗯。”
輕言細語的對話已堪稱曖昧撩人。
四周宮人早習以為常地垂下頭,一絲大氣也不敢出,全當沒有聽到。
李無廷也不在意,拉過臣子微涼的手,在糙熱的掌心中捂了捂:
“到時候,朕陪你一起去送送。”
·
在這段時間裡,寧如深帶著孫少永把京中好吃好玩的都逛了個遍。
直到人掀開衣服惆悵打量:
“我難得擁有一次腹肌,都快吃沒了。”
寧如深安慰,“沒事,這種東西出現在你身上本來就是不合理的。”
孫少永一怒,“胡說!!!”
“……”
放縱的日子一晃而過。
很快到了二十五日,這天正好是休沐,寧如深和李無廷一道送人去了韶覺寺。
再次來到寺中,殿瓦依舊。
此時正是逢魔時刻,天沉日暮。
寺門前亮著蓮燈,淨喜慈眉善目地等在門口,見了三人合掌道:
“陛下、二位施主,隨貧僧來吧。”
寧如深吸了口氣,叫上孫少永,“走吧。”
一行人穿過前院到了後山,抬頭,又是那間栽著千年菩提的小院。
高大繁茂的菩提頂著夜幕,紅布翩舞。
淨喜停在院門口,“一會兒孫施主隨貧僧進來便好,諸位還有什麼話,就在此處說了。”
這就是臨別的意思了。
小沙彌在一旁打著燈籠,寧如深看向跟前的孫少永,心潮翻湧,替人高興而又難免不舍,“孫孫……”
“如深…”孫少永也看著他,輕嘆安慰,“還是那句話,知道你在這裡過得很好,我就很安心了。”
寧如深眼眶一熱,“嗯。”
孫少永看了他幾息,又轉向默然陪在一旁的李無廷:萬人之上的帝王就在跟前,他先是暗嘆了一聲自己這趟家回得真是排面——
隨後仗著要走,肥著膽子叫了聲,“那個,弟夫啊……”
還沒等到人回應,就被寧如深噗通一踹,“亂叫什麼!”
寧如深不落下風,“要叫哥夫。”
他光顧著佔輩分,絲毫沒覺出別的意味。
身側,李無廷倏然看向他。
耳根映著近處燈籠的暖光,似透出難以抑制的薄紅。
孫少永被踹得一嘶,“哥、哥夫。”
李無廷抿住唇角,應了聲,“嗯。”
孫少永直起身看向他,“哥夫,你要照顧好如深。我…我們如深就託付給你了。”
他說的“我們”不止是他自己。
也是他們那個世界裡寧如深所有的親友。
李無廷認真,“我會的。”
寧如深本就發熱的眼眶一下更紅了,他看著跟前的李無廷,又望向孫少永,“孫孫。”
孫少永鄭重,“嗯。”
“如果你能順利回去,照顧好我的…殼。”寧如深泛著淚光叮囑,“別再給我磕了。”
“……”孫少永,“好。”
對視片刻,孫少永終究還是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同寧如深抱了下,“…睜眼再見。”
寧如深拍了拍他,“睜眼見。”
孫少永便松手,轉頭走入了院中。
·
淨喜帶著小沙彌一道進了院裡。
寧如深和李無廷按照叮囑,遠遠站在離院子十步以外的地方。
從這裡看去,見不到院中情形。
唯有那棵高大的菩提融入暮色中,夜風一吹,林葉窸窣。
寧如深正屏息看過去,肩頭忽而被攬住。
李無廷並未在意身後隨行的侍衛,隻輕輕攬住了身側的臣子。裹在人肩頭的大掌微微收緊,像是在給人安定。
寧如深便呼出口氣,朝他靠了下。
不知是從哪一處開始的。
繁茂的菩提間,翩然翻動的紅布條忽而燃了明火,呼啦——
躍動的火舌舔過枝葉,金紅乍現!
這棵千年菩提如焚過業火涅槃,耗盡最後的年歲化為一絲機緣,送人離去。
衝天的火光陡然映亮了山寺上方的夜幕。
明光遠遠映在寧如深面上。
他清明的眼底晃動出一片曜光,李無廷扭頭看向他暖玉般的面容,默了默忽而問:
“寧卿的家鄉,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寧如深眼前是交織的明火和飛舞的塵燼,他開口:
“是個自由、平等、文明的盛世。”
握在他肩頭的手一緊。
李無廷將人看了幾息,又轉向前方明烈的熾火,紅巾在夜風中化為齑粉。良久,他輕聲道:
“若是百姓所願…那便由朕來開創。”
雖然不知要歷經多少年歲。
但星火既燃,立命蒼生。或許終有一日,他的大承會成為寧如深口中的“盛世”。
寧如深心頭猛然一震,看向李無廷認真的側顏。半晌,他在火光中反握住李無廷的手,“是。”
…
千年菩提果然在年前耗盡了壽命。
寧如深和李無廷一道出了山門,他下山前又回望了一眼重新安寧下來的山寺,呼出口氣:
回家了,孫孫也會有自己的幸福。
下了山,他們重新坐回馬車上。
寧如深靠在金窩窩裡,馬車一動走出一截,他忽然想起來,摸出那顆菩提珠:
“這下還真的增值了。”
正在給他剝核桃的李無廷動作一頓,“這是什麼?”
“就是那棵千年菩提的子。”寧如深說,“第一次去韶覺寺的時候,淨喜大師給我的。”
千年菩提的子,淨喜給的。
李無廷指節驟然一緊。
那棵菩提將人送走的一幕還近在眼前,帝王向來理智沉靜的心緒忽而無端慌亂:
千年菩提能送人離開,那它的子呢?
會不會有哪一天,如深突然就被……
思緒一瞬紛亂湧入,核桃堅硬不平的邊緣硌入他掌心,他竟也一動不動。
寧如深說完發覺身側有些沉默,將菩提子一收轉頭湊去,“怎麼了,陛下?”
他忙去扒拉,“核桃扎著手了嗎?”
“沒有…”李無廷啞聲。
他將手中核桃一松,突然長臂伸來,將寧如深一把摟進懷裡,埋入人肩窩——
寧如深驚了跳,“…陛下?”
李無廷雙臂牢牢錮著他的腰身,高大的身軀俯下來,急而重的心跳貼在他胸口,像是要確認他存在般閉眼緊抱。
寧如深感覺自己被牢靠地圈住了。
他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指尖沿著李無廷脊椎節節撫下,“怎麼了嗎?”
“沒事。”肩窩裡悶聲,“抱一下。”
寧如深小臉一紅:唉呀,怎麼突然這麼纏他?
·
索求般的擁抱並沒有持續太久。
然而回去的一路上,李無廷都一直扣著他的手,一刻也沒松。
寧如深覷著剝了一半的小核桃:
吃不成了啊……
算了,李無廷想牽手,那就牽手吧。
在宮門下匙前,馬車終於停在門口。
兩人下了馬車,這才將手松開。
寧如深看了眼時刻,“陛下快回吧,臣自己回府就是了。”
他說著剛要轉身,手腕卻又被拉住。
這會兒還在宮門前,寧如深驚了一跳,轉頭看向李無廷。卻見那張沉靜冷俊的面容上浮出一絲緊張。
“……等一下。”
寧如深就頓住了。
他本來以為李無廷一路牽著他,是想要安慰他。但現在看來,更像是離不開他。
幾步外的宮門馬上就要下匙了。
他靠近了點,“陛下…不想讓臣回去?”
李無廷拉緊了他,深深看來,“嗯。還記得你問過朕的問題嗎?”
寧如深反應了一下:什麼問題?
“隻要你點頭,朕都告訴你……”
李無廷心潮推湧,扣著他不願松手,“這些,是不是還沒同你說過?”
作者有話說:
寧貓貓:啊!忘啦!(忽隱忽現)
李無廷:總有菩提子要害朕!
下章坦白局+本壘
*菩提子沒什麼玄妙,隻是龍龍不知道
*自由平等文明都是相對的,但陛下願意為了大承和百姓去做,這也是社會發展的必然
另:麥麥壯壯勿捉,因為孫孫是麥色的
第90章 坦白局
寧如深驀地一拍腦袋:啊!他忘了!
李無廷還低眼將他看著, “要聽嗎。”
這會兒宮門馬上就要下匙。如果跟著人回去,就代表著要留宿宮中。
寧如深琢磨了會兒,終究還是沒抵住“大秘密”和“睡龍窩”的雙重誘惑, 朝李無廷暗搓搓一貼, “…要。”
李無廷指節微一攏, “好。”
從宮門進去,一路靜默。
李無廷眸光沉澱, 像在醞釀些什麼。
直到回了寢宮,他屏退宮人,靜謐寬敞的寢殿內一時隻剩下寧如深。
殿中燃了一豆燈火。
燈臺梁柱皆雕刻祥雲盤龍。
床具是結實的楠木, 掛著明黃的帳衾, 一看便知是天子榻臥。
寧如深有點緊張, 又有點期待。
李無廷在床沿坐下, 朝他拍了拍身側。他便蹭過去:
“陛下要說什麼秘密?”